《清风徐来》白雨秋霜

1、（一）收到大学入取通知书

　　荔柔，地处北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这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居住在这里的人都这么说。也不怪他们这么自夸，这里的气候宜人，四季分明。这里没有台风的侵袭，没有地震，也没有洪水；夏季不会像南方地区那么热，冬季不像东北地区那么冷。在这里你可以领略到四季变幻的美景，在这里你知道什么叫地平线——一眼望过去，那无垠的大地与天空交界的地方。是的，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人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自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都不会改变。因为他们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上一代人甚至上上一代人都是这样生活，他们想象不出生活还会变成另外什么样子。当遥远的欧洲人把现代文明的种子到处传播、四处扩散，世界因此天翻地覆时，这里依然如故。人们关心着眼前的事，眼前的衣食住行，这才是最实际、最重要的事，在他们看来。不关心切切实实的吃穿用度，而去关心地球是方的圆的才是最扯的事。即使人们开始享用到现代文明的成果，也没意识到这种日复一日不停歇的生活有什么不妥。当到处都拉上了电线，亮起了电灯，看上了电视，甚至用上了电烧水瓶，也不见有人关心这是怎么一回事，问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管怎么说，渐渐地人们也感受到了变化，意识到按照上一代人传下来的观念生活遇到了不少麻烦。比如，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固守现有的生活方式，而去了很远的南方。有去做生意的，有去做工人的，有去求学的，而且不少人获得了成功。这就刺激着荔柔人想要尝试改变，但却发现自己动不起来。因为且不说别的，就是从1写到10都那么费劲。于是人们突然悟出了一个大道理——要去读书上学，只要考上大学就会飞黄腾达，无论男女。先不管这种想法跟今年的棉花价格很好，于是大家一窝蜂似的都去种棉花有什么本质区别，但就这种急功近利式的育人模式也创造了轰动的效应。比如，突然有些新词汇被大家所熟知的——填鸭式教育、应试教育、死记硬背等。被应试教育出来的学生几乎是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迷惑又尴尬的往前走，他们其实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按照家长和老师的规划套路乖乖地、奋力地往前走，至于对不对他们还哪能知道，对于社会上人们的异样之词更是大为不解。然而，比应试教育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高分低能的说法，好像考了比较高的分数，反而让人感觉更耻辱。这些各种各样的杂音像刀子一样扎心，让他们感到难堪，心情郁结，慌不迭的把高分藏起来，努力把高能刻在脸上。尽管如此，细心的人也发现：在高分与高能不相匹配的论声下，用人单位悄悄的把学历要求提高了不少。而本科保安，硕士保姆，博士屠夫等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新笑料。
　　就在这一年，萨斯病毒刚刚过去，狄圣蕾成功的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录取通知书的封面上印有真州的美丽景色和真州大学正门的照片。这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建校时间也不短。此外，这所大学位于遥远的南方，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也让狄圣蕾对它充满了期待和美好的想象。其实，她高考发挥得并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的，因此她并没有特别大的自信去选择排名靠前的名校。同时，她也没有选择去一线大城市，她担心那些地方消费太高，而这将会影响她的求学之路。不管怎么说，能被第一志愿录取，她已经很高兴了——像是人生又找到了归属，也算对家人、对自己有了一个圆满的交待。狄圣蕾是土生土长的荔柔人，从小喝着甜甜的井水，吃着馒头、玉米粘粥长大。她热爱她的家乡，但是对于眼下即将离开家乡，去几千里外的真州求学并不感到伤感。对她这个年纪来说，离开家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最放心不下的是家长，而她自己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讨厌一成不变地一直待在荔柔，她要生活有新的变化，这才符合她的脾气。
　　当狄圣蕾拿起电话把这一好消息告诉给林漾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好朋友的笑声。
　　“我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你来我家吧，文倩也在这里呢，趁还没开学，大家都想回母校聚一聚，你先来我这儿，我们一起去。”
　　狄圣蕾想都没想就欢快地答应了。这是她们上大学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假期一过，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此外，她心里还有一件悬而未知的事——她最牵挂的一个人的去向。这是她心底的秘密，甚至连林漾都不知道。她和游云天同窗学习长达六年时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他们都在一个班。诡异的是，两个人在六年里的对话次数总共不超过三次。当然，在紧张或不紧张的中学期间，班主任是不会允许同学间发生超出该有的朋友界限的事的。有不识相的被撞见了也都不会有好结果。被棒打鸳鸯不算，还会被班主任时不时地拿出来当反面教材嘲讽并数落一番。在那种舆论环境下，只有胆大妄为的人才去踩这个雷。大多数则理所当然的被压制在萌芽状态，并理直气壮的嘲笑那些胆大妄为的为异类。狄圣蕾和游云天在这类事上处理的都比较谨慎，与其说谨慎不如说含蓄，这与他们的性格有很大关系。狄圣蕾虽然有时候比较“爷”，但总体上是内敛的；而游云天谈吐飞扬，骨子里却含蓄儒雅。当狄圣蕾跟其他男同学打闹的时候，游云天会在一旁哈哈地笑，带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当游云天与人唇舌论剑时，狄圣蕾则暗暗赞叹——在她心里，没有人能像游云天这般博学而风雅。光明正大的同学间经常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而彼此心里有鬼的两个人却总是凑巧没有什么交集——因为两个人心里有鬼，因而总是有意避开。然而事情并非一直都那么凑巧。总有不凑巧、两个人不得不接触、不得不对话的时候。有一次，上完课后，大家都走光了。当狄圣蕾抱着一摞书往回走时，一个不小心，手一抖，把一摞书散在了地上，这时游云天正好走来碰上这一幕。
　　“哇！哈哈……”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游云天对着狄圣蕾一阵坏笑。
　　“还笑！幸灾乐祸！”狄圣蕾嗔怪地回了一句，然后慌忙蹲下捡散落在地上的书。而游云天早一阵风似的快速飘走了。
　　高中期间，来自不同地方的狄圣蕾与林漾被分在了同一个班，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游云天也在同一班。高中班级里人数众多，彼此间能接触到的机会更少。而他们两人之间默默拉起的无形警线也限制了深入了解接触的可能性。然而这却并没阻止他们对彼此产生爱恋和好感。狄圣蕾与游云天虽然来自同一地区中学，但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他——在谁面前都没有。但当别人提起游云天时，她这时的接收信号却异常的好。不管关于他哪一方面的，她都爱听——她喜欢听关于他的一切。有一次，一个女同学提起游云天：“听说别人都称他为大学士！”“那当然！他担的起。”狄圣蕾听到后内心颇为开心得意，并为他感到骄傲。虽然游云天身材不高，五官也不是偶像派，甚至有些平凡，但在狄圣蕾眼里，他潇洒、飘逸，独特而不凡。她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紧张而兴奋，想到他就会嘴角上扬。当有女同学说，她发现狄圣蕾与游云天身上有相似的气质时，她更是高兴的心里乐开了花。狄圣蕾经常心里充满期待——希望能看到或接近游云天。但当机会来临时，她又感到紧张和害怕，迫不及待地逃走。每次晨读结束后，狄圣蕾与林漾都是经由教学楼右侧的楼梯下楼去往食堂。就在这档口，狄圣蕾常常看到游云天恰巧一个人在那，左一下右一下地打扫楼梯。为了掩盖自己的紧张和不安，狄圣蕾会故意找一些话题，声调自然的向林漾谈论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她既期待又害怕见到他。就这样，在高中三年中，楼梯口的匆匆一瞥成就了他们最近的距离。而后，忙碌的学习生活也让狄圣蕾将这种若有若无、朦朦胧胧的情感暂时埋藏了起来。
　　当大家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有了确定的去向时，狄圣蕾唯独没有游云天的消息。她一时想不到好办法打听到他，幸好每年高考录取完后，学校都会张贴出部分同学的录取情况，也许能从中了解到游云天的去向。狄圣蕾与林漾、文倩等几个好朋友一边聊天，一边在母校里兜转。这时正值暑假，校园里没什么人，显得格外宁静。她们正热切讨论着各自录取的大学，一起回顾着过去的高考和教过她们的老师们。
　　“严老师要辞职了。”林漾向她们说道。
　　“啊？”狄圣蕾满脸惊愕的转向林漾，对这一消息猝不及防。
　　“不会吧？他怎么会辞职呢？”
　　“千真万确。听说严老师被提拔为主任以后，大家都说他不会当官，为此，他跟周围人的关系处得不怎么好。”
　　“唉！”狄圣蕾痛惜地叹了一声。
　　严老师是教过她们的语文老师。在她们看来，他是最受学生们欢迎的语文老师，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不仅文采好，还写得一手好字。他会用楷书、隶书、行书等多种字体书写板书。他教学从不照本宣科，各种典故信手拈来，不管什么课文他都能讲得娓娓动听。他的授课方式跟别人是不同的，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生动有趣，开阔眼界。不仅学生们爱听，就连别的老师们也会过来旁听。每次听他的课，大家都觉得课时太短，时间过得太快。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师。每当他悄无声息地走进课堂，自习课上嗡嗡的讲话声就会顿时消失。他不仅课教得好，还是一位十分负责的班主任。他的话不多，但同学们还挺畏惧他的。虽然从没听他斥责过谁，但也轻易看不到笑容。
　　“听说他要去北京了。”
　　“哦？严老师快四十岁了吧，在他这个年纪，还能放弃现有的一切去闯荡北京，做出这样的选择真不容易！”
　　“可能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平淡地过一生吧！现在很多老师都去私立中学了，化学老师和物理老师，就刚被私立中学给聘走了。”
　　“啊？这样一来，咱们学校优秀的老师都要走光啦！”
　　“私立中学给的薪水高啊。”
　　“林漾，你去了北京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见到严老师。”狄圣蕾向林漾说。
　　“是啊。如果我联系到了严老师，我会把情况告诉你们的。”
　　“嗯。他那么有才华，我相信他去了北京以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
　　“是的。”
　　她们对严老师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她们深信她们的语文老师才华横溢，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征服一切。他在这个年龄段还能做出这么勇敢的决定，这让她们钦佩不已。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儿张贴了录取名单呢！”狄圣蕾指着公告栏说着，快速地跑上前去。她把几张榜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并没找到她想找的名字。她生怕看漏了，于是又从头到尾一个一个看过去，上面的的确确没有游云天的名字。她顿时感到很奇怪，以她对他的学识来看，他不可能考不上，甚至不会发挥失常而考砸的。疑虑一阵后，狄圣蕾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生怕同伴们看出什么异样。
　　“今年试题容易，很多同学都考得不错啊！”林漾对着榜单说道。
　　“是啊！我们班考上的人真不少！不知道班长把大家的通讯录做出来了没有？”狄圣蕾随口问道。
　　“做了，班长给我了，我们几个的都在我这。”说着，林漾翻开包把班级通讯录递给狄圣蕾一份。
　　“哦！”狄圣蕾惊喜地接过来，迅速展开来看了看，游云天的名字和她的名字正好挨着。这时，装在她心里的一桩心事终于解决了一半，她整个人也顿时显得轻松愉快了。接着，她又与同伴们谈笑起来。
　　“文倩，你选的是什么专业？”狄圣蕾问道。
　　“环境科学工程。你呢？”
　　“我选的生物专业，林漾选的生命科学。我们都被数理化折磨这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我可不想到大学里继续被折磨，我要学点轻松的了！”
　　“圣蕾，我看未必如你所愿呢！你怎么知道学生物专业的就没有数理化课程？恐怕只会多不会少呢！”林漾故意打击狄圣蕾，接着说道，“况且，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呢！专业选不对呀，以后找不到对口的工作，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切，你没听说，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吗？我对未来很乐观，你别耸人听闻了！”狄圣蕾拍了拍林漾。
　　“这个你都信？你也太天真了，狄圣蕾！”文倩讥笑道。
　　被她们这么一说，狄圣蕾忽然隐隐地对自己选择的专业产生了一丝疑虑，但瞬间她又恢复了自信。
　　“好啊，文倩！你是怎么选择的这个专业呢？环境工程，以后做什么呢？不会是扫大街吧？”狄圣蕾说完，自己就先撑不住笑起来。
　　林漾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文倩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也没什么！男人靠的是实力，女人靠的是眼光。以后找个好工作还不如找个好老公呢！”
　　“哦！那祝愿你将来找个如意郎君——家务活全包，人民币都上交！”
　　“哈哈……”
　　她们几个人边说边笑，无所顾忌地互相讥笑和争论着，畅快地谈了一下午，很晚的时候才各自回家。暑期的快乐时光一晃而过，大学开学的日子眼下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