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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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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地处南疆中心,向来是冬短夏长,只是今年不知怎的,寒气儿盘旋得格外久,直到晚春三月才悠悠闲闲地离去。
“总算有点暖意了,前阵子的天,竟比腊月更冷些。照这势头,我估摸着四月也暖和不到哪去,还是让丫头们再带两件裘衣,缎面儿的不够暖,免得路上着了凉,又是一出麻烦事儿。”轻啜香茗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即使穿着厚厚的圆领锦袍,仍旧显得身子单薄,常年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病气,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秀。
少年盖下手中上好的青花瓷盖,一转头看到正主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合着他刚都白说了,人根本不在意,“阿芷,你听着了没?”
坐于案前穿着碧蓝色袄裙的少女捧着茶杯,升腾的热气将她的俏脸氤出绯色,精致的五官被升腾的雾气遮挡得若隐若现,倒给本就明艳动人的姝色又平添了几分风情。
神游天外的少女被少年一声叫,叫回了魂儿。抬眸看了眼他,黛眉微簇,道:“你到底是王府的嫡长子,没必要这么让着她。”
少年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摸了摸脖子上的淤伤,垂下的眼眸中冷意一闪而过:“这倒不是她下的手,不过是六娘前些时候,迷上了舞鞭,赶巧抽到了我。”
少女轻转着手中的茶杯,唇边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道:“果真是亲生的,这狠劲儿跟她娘一模一样,平乐王当真娶了个好王妃。”
这话也就她说得。也是,贵为锦阳王的掌上明珠,在南疆还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南疆虽大,但多是未开化之地,哪比得上京城的繁华,江南的柔乡,故而这浩大的疆土,只赐予了两位异姓王,锦阳王墨安远与平乐王叶正雍。锦阳王是正儿八经的军功出身,一兵一卒打出来的地位,皇上命他镇守南疆,也是看中了这点,毕竟南疆周围,总有些小国不太安分。
这平乐王倒是世袭的,乘了前人的荫,却一代不如一代。当今皇上还在东宫时,与平乐王有些过节,登位不久,就一竿子把平乐王从京城赶到了南疆。
虽说两王分疆而治,可到底是有兵权的腰杆子硬,整个南疆还是锦阳王说了算。平乐王明面上坐着半个南疆,实际上管不了几码闲事,但两王井水不犯河水,逢年过节还相互走动走动,面子上终归是过得去的。
不知是锦阳王征战沙场时杀孽太重,还是命数如此,长子八岁病逝,第二年次子与女儿双双失足坠湖,次子命薄没救回来,女儿还算福厚,剩了半口气,被千年人参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王府统共就两位小郎君,前后脚一起殁了,王妃又身子有损再难生育,这就让不少人起了些别样的心思,换着花样地想往王府里送娇娘。偏偏锦阳王是个情深的,决不肯纳妾,还放言世子只能是他与王妃的骨肉,若他注定命中无子,这爵位辞了就辞了,哪个不开眼的敢拿子嗣的事烦扰王妃,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方才压下风波。
虽然次子去了,小女总归救活了,而锦阳王夫妇膝下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独苗。做娘的向来是心软宠子,何况是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母亲。王妃接连失去两个儿子,悲痛之余也更为紧张唯一的女儿墨芷,简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说宠上天也不为过。
好在锦阳王心里还有个数,没由着一贯娇纵墨芷,反而还束着她的性子,才没让她跑偏。
“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任她闹腾,这世子的位置还是我的。父王再糊涂,也不至于请书废了我,让位给三岁小童,随她去吧。”少年正是叶正雍的长子,平乐王府的世子,叶恒青。
“你倒是好脾气,就会在我面前聒噪,别人都道你谦逊敦厚,我看不下去念叨两句,反成不讲理的那个了。”墨芷扫了他一眼,懒懒地说道。
说话间,一个嬷嬷进来福了福身,道:“奴婢参见郡主,世子爷,王爷请您去趟清远堂。”
墨芷晃悠悠地起了身,伸了个懒腰,侧头朝叶恒青道:“反正我也没事干,陪你一起去吧。”
“郡主……”秋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儿,自然知道王爷王妃多疼这位小郡主,但是王爷吩咐,只请叶世子过去……
墨芷像是没听到秋嬷嬷的欲言又止,取了挂在案旁的裘衣,往身上一笼就径自走了出去。
秋嬷嬷心下无奈,面上还是规矩着,躬了身道:“世子爷,这边请。”
叶恒青听着锦阳王唤了他去,黑眸一沉,却也不动声色,只道:“有劳嬷嬷了。”
锦阳王府分东西两厢,中有一会客的正房。墨芷住的流辉阁与清远堂同在东厢,相隔并不算远,没几步路程便到了。
嬷嬷将二人引到堂前,也不进去,通报一声,便退下了。
墨芷随意地跨进门,连裘衣都没解就寻了下首的位置坐着,冲着锦阳王娇嗔道:“恒青今日是专程来看我的,父王偏要将他单独唤过来,难道是怕他把我拐走?”
锦阳王着一袭蟒袍正坐于首位,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鼻直口方,虎目生威,眸子开阖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听了墨芷的话,他原本不动如山的脸上崩开一道裂隙:“女儿家的,能不能收敛着点,也不嫌害臊。马上要上京了,京城可不比咱这蛮子地,再这么说话,是要被人取笑的。”又转向叶恒青道,“都怪本王太惯纵小女,让叶世侄见笑了。世侄毋需拘束,坐着说话就好。”
叶恒青恭恭敬敬地见了礼,方才跪坐于墨芷对面,青色环佩随着身体的动作而碰到桌沿,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锦阳王安好,叨扰府上小侄实属过意不去,只是听说今年京城下了旨,要您回京述职时带上墨芷。想着到底有两三月不见,所以才来跟她告个别,顺便带点小玩意儿,留她路上解闷儿。”
“世侄有心了,本王此次赴京,南疆还要靠平乐王多费心。虽说晚春不是南掌小国常犯的时节,多少提防一些为好。”锦阳王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方切入正题,“去年是本王回京述职,今年想来应当是平乐王。不过听说,平乐王两月前突然身染重病,京城那边才改召本王进京。本该早日登门探望,但旨意来得急,府中又太匆忙,一直未抽的空,不知平乐王现在如何了?”
“多谢锦阳王挂念,父王如今已好多了,虽然还下不的床,但面色见着精神些了。”叶恒青谦恭地回应,转而又道,“王爷即将上京,想必府中还有许多交待,小侄家中也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叨扰府上了。”
锦阳王严肃的脸上略略带了笑,点头道:“真是辛苦世侄了,自平乐王病后,想必世侄也为他分了不少忧。那本王也不留你了,来人,送世子回府。”
“那小侄就先告辞了。”
“父王,我送恒青出府吧。”一直无所事事的墨芷听到他要走了,便赶忙站起身来主动请缨,先他一步跨出了门。
叶恒青来不及叫住她,只得向锦阳王揖了一礼,便退下了。
看着墨芷与叶恒青一前一后的身影,锦阳王含笑的脸也慢慢冷了下来。
从清远堂出来,墨芷就一言不发,只顾往前走,直到了王府门口,叶恒青才忍不住出声喊道:“阿芷,阿芷你慢点,这么着急作甚?”
叶恒青虽说是男子,可生在文王家,幼时也不曾习武。不比墨芷,从小被锦阳王逼着学习骑射剑舞,简直是当儿子在养,体质自是远胜一般女子,较之男子,也不遑多让。
墨芷忽地止了步伐,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他,道:“恒青,你我相识多久了?”
正在平复气息的叶恒青随口答道:“约莫十年了吧,我五岁随父王来的锦城,锦阳王摆的洗尘宴。”又调笑着接了一句,“我记得当时你大病初愈,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可不比现在,这么生龙活虎。”
少女却没有丝毫调笑的意思:“没有这十年,我也不会保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