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16、第 116 章

　　阿洛入宫的那一日清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持续了整整一日。
　　他跟在季通的身后缓缓走上前，恭恭敬敬行君臣大礼。
　　“呼延洛给九殿下请安，愿殿下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我蓦然鼻头一酸，他黑了，也瘦了，去年深秋在长公主府花园里无拘无束的少年长高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亦十分勉强。
　　我宁愿看到当初那个无法无天、放纵恣意的呼延洛，也不愿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然而他已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成长。
　　我在初夏的季节里感到了一阵冷意，仿佛被小小的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冰冷而尖锐。
　　我想告诉阿洛，把他接到宫里，并非是为了做呼延将军府的人质，而是希望他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我想告诉他，即使在深不可测的宫廷里，他也毋须终日惶惶不安、如履薄冰，有我在一日，他必定可以过和从前一样自由。
　　我还要告诉他，他住的晏昵殿里的所有种种都是我亲自掌眼挑选，件件陈设都与幽州长公主府的布置相仿，如果他不喜欢可以马上命内侍们撤换。
　　昭俭宫的小厨房新进了擅长做幽州菜的御厨，住在安处殿的延溯很会照顾人，以后在宫廷里生活尽量不要想家……
　　我的喉头哽咽，似乎塞了团棉絮，有许许多多话想和阿洛说，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已经失去了声音，再也无法向自己重视之人吐露出一词半语。
　　我只能紧紧抓着阿洛的手不放。
　　那双手十分稚嫩，可是掌心处的薄茧却提醒我，在同龄的皇子们过着优渥舒适的生活时，他已经随着自己的父兄披甲上阵，浴血拼杀。
　　即使他的生母贵为大靖长公主，他也同样要重复父兄的道路，为大靖皇室抵御外敌而戎马一生。
　　这是我和烛烈亏欠敬训的，永远无法弥补的事实。
　　我缓缓摇头，即便如此……只要呼延洛在宫廷一日，我便要护他一日，直到他成长为真正的将门之后。
　　傍晚的风掠过宫檐，吹得铁马叮叮咚咚一片乱响。
　　起风了。

　　昭俭宫多了新客人，一位是住在西侧安处殿的毅王世子延溯，一位是住在东侧晏昵殿的卫国公世子呼延洛。
　　雍宁帝既然发了话，两位世子便从此在宫中住下，与诸位皇子一道读书上学。
　　自雍宁帝登基以来，延祺宫上书房向来冷冷清清。
　　眼下皇太子在弘义宫学习，有四位皇子成年出宫，十、十一、十二皇子还是吃奶的年纪，即使新加入了一位亲王世子、一位国公世子，六、七、八、九皇子加上其伴读，上书房亦称不上热闹。
　　被众人调侃连架也打不起来的上书房，在转入新成员的头一日就发生了一场闹剧。
　　毅王世子延溯也就罢了，众人最关心的还是来自幽州的敬训长公主之子呼延洛。呼延洛与众人才打了个照面，诸位皇子忍不住纷纷侧目，天底下居然有人和九皇子恒襄长得如此相似。
　　只是一个高瘦黑些，一个白净些。
　　而呼延洛与恒襄的初次见面绝对不算美好。
　　恒襄微微眯眼，打量着面前还未入京就搅得宫廷上下鸡飞狗跳的表兄弟，笑得耐人寻味。“久仰大名，呼延世子出身将门……当是铮铮男儿，与我辈不同。”
　　言下之意嘲讽他皮糙肉厚不通礼节……呼延洛亦灿然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说出的话却不含蓄。
　　“岂敢岂敢，呼延洛久居塞外，亦从未见过如殿下这般风姿逸群的人物。不知殿下平日里如何保养的？玉、骨、冰、肌……”
　　话音未落，恒襄已然按耐不住，挥拳而上。呼延洛亦不是等闲之辈，早在他动手之时便一闪躲开，冷哼一声飞起一脚向恒襄猛然踹过去。
　　上书房顿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作为天家皇子，恒襄的容貌足以当得起一句神采英拔、惊才风逸。但有一个特点，便是皮肤白皙。无论他如何在盛夏的烈日下曝晒，皮肤永远都莹白如玉、吹弹可破。
　　恒襄的好皮肤让不少帝姬都暗暗羡慕，而他本人……却甚为不满，为此经常在日头猛烈之时操练骑射，却毫无变化，诸位皇子同处时，他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这身怎么弄也弄不黑的皮肤是恒襄的隐痛，宫中之人言语谨慎多绕过此话题，今日来了个行事张扬大大咧咧的呼延洛，当众揭了他的伤疤，恒襄能忍得住才怪。
　　二人扭打了不一会儿就被众人拉开了。
　　毓德宫无疑最先得到消息，雍宁帝对儿子与外甥之间的小小矛盾不以为意，哪个男儿小时候没有热血冲动过？还未等到毓德宫派人阻拦，二人便自觉收了手，说明都是有分寸的好孩子。斥责便罢了，明面上还是要惩戒一番的。
　　九皇子恒襄出言不逊，被罚在延祺宫禁足一月，无诏不能外出。呼延洛行事冲动草率，被罚抄孝经二十遍，在昭俭宫禁足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