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伴卿还（清）》紫蓝红

4、第三章

　　那只小狗再也没有在景阳宫中出现过，含芳也没有在宫中其他地方发现过它，好象它就这么无端的在宫中消失了一样。
　　可是，从见到那条小狗以后她便又有一件新的事情可做了，她总是喜欢到御花园去寻找它的踪迹，她一直坚信总有一天她一定能遇到它的，即使不是在这个地方也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凭空增添的信心缘自何处。
　　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空气中明显的燥热准确无误的传达了这个讯息。满人无法忍受这样的燥热，各宫的主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各自的宫中，尽量避免外出。含芳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她喜欢在太阳底下让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吸收着太阳的温度。热，向她表明生命的存在！热，让她忘却刺骨的寒冷！
　　过了六月皇上将带着诸皇子巡幸关外，很多人早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这不关她的事情，她只要准备好皇上喜欢喝的雾里青茶，看好景阳宫的书就可以了，剩下的时间她不是在读诗歌就是在寻找。
　　或许人的一生都是在寻找吧！所以才会一副步履匆忙的样子。她有时这样想。
　　那天的阳光很好，灿烂的让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她坐在太阳下闭目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切，一个忽然闯入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阳光，也带走了她所有的温暖。
　　来人穿着杏黄色的夏衫，高高的个子，看上去高贵而温和，让人一看就对他的印象很好。
　　含芳睁开眼的一瞬间便知道了他是谁，随即便慌忙福身行礼。
　　“给太子爷请安。”
　　她从来不用“奴婢”这两个字，理由是，她讨厌这两个字。
　　可是等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等到她的“赦免令”，含芳不免好奇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怔怔的望着她，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黑色的瞳孔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欣喜，这样的神情他曾经也在皇上的脸上看到过。
　　“给太子爷请安！”她加大声音说。
　　“你就是含芳？” 胤礽问她，声音很是温柔，俨然不像是一个地位尊贵的太子和一个宫女说话的口气。
　　含芳真的要倒了，为什么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这样问，难道陈含芳真是个名人不成？虽然心中有着很多疑问，但她还是彬彬有礼的回答说：“是。”
　　“起来吧！大热的天，怎么还呆在毒太阳下？”
　　胤礽一进入景阳宫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躺在那儿晒太阳，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他真的很好奇，这个时候大家不都是往阴凉的地方躲吗？为什么她就那么与众不同？
　　含芳微笑，说：“这样很温暖呀！况且辰时的太阳还不是特别的烈，屋子外面的空气也很清新，在这里还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呢！”
　　她一鼓作气的罗列出一大堆的理由。
　　她真的很与众不同，胤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没有用“奴婢”这两个字。虽然知道他的身份，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直直的看着他，没有羞涩和恐惧的躲避，她的眼睛中只有真诚和孩童似的可爱。
　　“花开的声音？能听得到吗？”他微笑如春风的问她。
　　“能！当你的心静下来的时候就能听到好多的声音，虫子的低鸣、小鸟的对话、竹子和风的轻语……都能听到。”
　　她像个刚刚学习数数的孩子一样掰着手指细数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所以，你很喜欢这里了？” 胤礽继续问道。
　　含芳点了点头但是又很快的摇了摇头，问，：“太子说的是景阳宫吗？”
　　“是的！” 胤礽很奇怪，景阳宫和别的宫有什么区别吗？好象没有，要不自己在宫中呆了三十年了不至于至今都没有发现吧。
　　“相比别的宫来说很喜欢这儿。”
　　“为什么？” 胤礽追问。相对别的宫来说？那就是说勉强喜欢这儿了！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回答，难道她就不怕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儿很安静！安静的能让人想起所有的事情也能忘记所有的事情。”含芳给了他一个很奇怪的理由。
　　胤礽惊怔的看着他，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不寻常、不合理的话。
　　“你多大了？”她一定是因为年纪尚小，所以还不知道说话的轻重，胤礽拼命的找理由安慰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道就是因为她的样貌吗？他不知道！
　　含芳愣愣的。问她多大了？哦！怎么转到这个话题了？这个太子的思维跳跃的还真是快。
　　“十……五了。”含芳冲他一笑，心惊，差点说错话了，实际陈含芳应该是秋末才到十五岁。
　　“太子，该走了！”
　　一个冰冷恭敬的没有半点温度可言的声音插入正在谈话的两人中间。
　　含芳顿觉脊背一僵，全身像被冻僵了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她直怔的看着他，他比太子要小一些，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刚毅，薄薄的嘴唇，锐利的足以将人洞穿的眼，还有那有着细密汗珠的直挺鼻子都清晰明白的说明了这些。他身着一件石青色的夏衫，有些地方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可是那些繁复的盘扣仍然一丝不苟的系到脖颈处，没有因为热而有丝毫的怠慢之处。
　　他精明的让人无可挑剔，也寒冷的让人无法接近。含芳得出了自己观察的结论。
　　她的动作没有逃脱出来人犀利的眼睛，他的唇角轻微上扬，但旋即又恢复了原样。
　　“四弟”太子亲切的称呼让含芳一惊。
　　四弟？那不就是皇上的第四个儿子，不就是四阿哥吗？
　　“给四阿哥请安。”含芳机械的重复那些词语，虽然心中对这一制度千般万般的鄙弃，可是在别人的地盘，吃着别人的饭归别人管，所以也只能遵守别人定下的规矩。
　　四阿哥冷哼一声，算是让她起身。
　　“我们走吧！” 胤礽对四阿哥胤禛说。他怎么和她说起话来就忘记了还有事情要办呢？要不是四弟过来提醒自己估计他又忘记了，到时候不知道皇阿玛又要怎么责罚他呢！
　　“恭送太子爷，四阿哥！”含芳看着那个直挺的身影消失在供墙角后，长长的舒了一口起。总算是走完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在看到四阿哥的时候，难道是因为她身上散发的寒冷之气吗？一定是的！他的声音、他的目光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个无助又寒冷的冬天，那个深深烙在她心上的冬天。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好闻的香味，似曾相识，她却不知道是什么花散发出的，她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香气的源头……

　　午时，含芳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到乾清宫去帮老爷子——康熙沏茶。李德全将她拦在朱红色的大门之外，说是皇上小憩还没有起身，两人便只好站在墙边阴影处避暑。
　　“含芳姑娘好福气呀！”李德全小声的对她说，怕惊醒了屋内浅眠的康熙。
　　含芳不解的问：“李公公何出此言？”
　　李德全神秘一笑，胖胖的脸上皱纹条条，
　　“这次出巡皇上说要带着姑娘，今个儿早上才和老奴说的，皇上身边的丫头只带了姑娘一个人，不是好福气是什么？”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可是很少有出错的时候，这个含芳一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必定不会是池中之物，将来必会是大富大贵的人上之人，皇上对她的喜爱更是毫不掩饰，只是不知为何至今还未让她侍寝，现在看来，用不了多久了。
　　“出巡？真的吗？是到关外吗？”含芳惊喜的问。
　　关外是哪里？东北还是蒙古？管它哪里呢！只要她能出去就已经很高兴了。
　　要不是想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真想仰天大笑三声来发泄心中的兴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皮想去当那个皇上了，他身边一个伺候的小丫头都能享受“公费旅游”的待遇，看来当皇上确实很不错。
　　不行，她有晕车的毛病，上次从山东到宫中来的路上，她可谓是吐的天昏地暗，刚刚只顾为能在紫禁城外的游玩而兴奋，完全忘记了自己晕车的状况。
　　怎么办呢？
　　“李公公，我、我、我有晕车的毛病。”她好看的眉头皱成了一小团。
　　以前她对朵朵说除了马车她不晕车外，其余的车是一动便晕，后来，实践证明，她是马车也会晕的。关键是这里的路太差劲了，总是崎岖不平的，颠来颠去大受折磨。
　　“那你可以学习骑马呀！”李德全好心的提建议，“等到了关外再让他们教你。”看皇上的样子不让她去是不可能的了，看样子也只有委屈她了。
　　“那太好了，等我学会了骑马就再也不用怕路面不平整了。”
　　含芳正在幻想着自己策马在草原上奔驰“英姿飒爽”的样子时，一个小太监将他叫进了乾清宫。
　　“含芳丫头，回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下月随朕一起到关外去。”康熙将帕子丢进面前宫女端着的水盆里后说。
　　含芳将青花盖碗奉到他手中。康熙轻轻掀开碗盖，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一切仿若又回到了从前，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刚刚李公公已经说过了，回去就准备。”
　　她尽量避免用“我”字，因为上次挨巴掌的事情还让她记忆犹新，她从不自称“奴婢”也就罢了，如果还自称“我”无疑是往枪口上撞，自寻死路。
　　康熙轻啜一口茶，轻笑说：“这个李德全，嘴这么快，看我怎么罚他。”
　　含芳接过茶碗放至案上，
　　“李公公也是因为关心皇上您呀！他对皇上生活中的任何小事情都事无巨细的想着、管着、在乎着，这可是我在别的人身上没有发现的，皇上您应该赏他而不是罚他。”
　　虽然康熙面带笑容，可是毕竟君心难测，含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加害怕他因为自己而责罚李德全，所以费劲心力的为他说着好话。
　　“你这丫头，就知道逗朕开心。”康熙接过一本奏折说。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那么亲切开心，他爱看到她一张一阖着小嘴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说东道西，没有心计，异常真诚。
　　“那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个“我”是从她嘴中咕哝出来的，听不太清晰，却很引人注意。
　　康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轻叹：“即使讨厌用“奴婢”这个词也不要随便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别忘记你上次为什么而挨打。”
　　“哦！”含芳诚心的低头认错。
　　看样子以后还是时不时的用用那个词吧，要不受罪的还是自己，只要心中不把自己当成奴才，没有奴性，她依然还是那个她！她竭力的安慰自己。
　　还好，她不用和皇上那些难缠的妃子打交道，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还好，她只要在这呆十年。而不是一辈子。
　　还好，她是一粒在哪里都可以扎根生长的种子。
　　还好，她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情，所以她想上天不会太难为她的。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