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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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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乌云聚集,不多时便要下雨。天色渐渐暗去,如明珠蒙尘,给整个边陲小镇都遮上一层黯淡薰然的色彩,在这样的天光之下,傅红雪的脸上也罩上一层死气般的苍白。
有风不止,从无人的街道上扬过,惹起一阵尘埃。跛着腿的黑猫沿着长街走过,动作迟缓而蹒跚,已不复猫的敏捷。
原本还算边陲之地唯一繁荣的市镇,如今已是一片破败,几十家店铺都早已关闭,屋檐下蛛网层叠,四处也都积着厚厚的灰尘。风一起,从长街两端吹来的风沙便能遮挡人的全部视线。
傅红雪坐在屋中,正在等人。
他的耐心很好,但他很少等人,或许世上也只有这一人值得他等。
所幸,他并没有等待太久。
叶开像是从天边来的。
他沿着长街,也慢悠悠地走来。他走路的样子就像一只慵懒的猫,骨头像是永远也伸不直,仿佛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倒下去,但他还是很快就走到了这屋子的门口。
挂在屋檐下的那盏灯已经破了,灰尘裹了一层又一层,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风,有尘灰接连不断地从灯上落下。
叶开定定地望着那盏灯望了好一会儿,许久,才推开半敞的门走进了屋。
他一进了屋,就见到了傅红雪,笑意也从他的唇角慢慢延展开来。
他大步走过去,在傅红雪面前坐下来,笑道:“我来了。”
傅红雪并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看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一向冷漠凌厉的面色却柔和了许多。
“是不是到时候了?”叶开在环顾了四周一圈之后,目光又落回到傅红雪的身上。
傅红雪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刀,站起身往外走,叶开也很快跟了上去。
若说叶开走路时就像一只猫,那么傅红雪就像一张绷紧的弓,他的背永远挺得笔直,走路时永远都沉稳而谨慎,先是迈出左脚,右脚再慢慢地挪过去。
叶开落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目光灼灼。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关东万马堂,尽管那里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多年前马空群一把大火,将自己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自那之后,依靠万马堂为生的边城居民也渐渐离散,到如今整个城镇都人去楼空。
他们到这儿自然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为了傅红雪收到的一封信。
这封信不知是何人所写,信上也只有简单的只言片语,却是与傅红雪的身世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只犹豫了片刻功夫,傅红雪便决定再次前往边城。
不过在那之前,他也给叶开发去了一封信。
到达万马堂并没有花去太久的功夫,待他们到达万马堂的昔日大堂外,他们又见到了神秘莫测的第二封信,信上的言语更少,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进大堂。
万马堂的大堂并没有倒塌,只是歪歪斜斜地不知靠什么力量支撑着,原本由公孙断把守着的高大大门也塌去了一半。
万马堂的大堂不复气势恢宏,那张足以跑马的长桌也化为一堆灰烬,灰烬之中却有一个用牛皮包裹着的包袱。
他二人打开了包袱,只见里面是本薄薄的册子,册子上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大字,问天。
面对着这两个大字,从未害怕过任何事物的两个人,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心情,无论是叶开还是傅红雪,都感觉到这本册子的古怪和危险。
许久,叶开才开口道:“我居然从这书上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
傅红雪点点头,面色凝重。
“但下一封信或许就在这本册子里。”叶开又道,“不管怎么样都得打开。”
他们迟疑片刻,最终傅红雪还是翻开了书页。这册子中并没有夹带任何信件,但上面却写着简短而又奇异的一段话:
世间修道者,无外乎三道而已矣。以兵入道者,众矣;以意入道者,多亦;以神入道者,寡矣。吾行百年,初以兵入道,后以神入道,终成大道。遂著此书,以待来者。
这段话之外,再无多余只言片语。
傅红雪和叶开对视一眼,当即明白对方心中困惑,可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就双双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叶开几乎在醒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傅红雪不在他身边。
而此刻他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软榻上,这软榻也比他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都要舒服得多,让人完全不想下床来。
但叶开却顾及不上享受。
他坐起身,将周围打量了一圈,在确定这房间并非自己所熟悉的之后,心中的疑虑就变得更深。
不过没等他思考多久,推开的大门就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阵香气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铃铛声迅速在不大的房间里蔓延开来,只见那人尚未出现,熟悉的声音就已落入叶开的耳朵里。
“你这个家伙,让姑奶奶我担心死了,现在可算愿意回来了?”
叶开几乎是立刻睁大了眼睛,哪怕化了灰,他也听得出这声音是谁的。
下一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丁灵琳身形灵动,很快走到叶开面前,见他古怪地盯着自己,连忙低头看了一圈,又抬头问道:“小叶子,你怎么傻了?见到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叶开淡淡一笑,目中的情绪变得冷冽,他直直地盯着丁灵琳,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高超的易容术,我思来想去,却还未猜测到阁下的身份。”
丁灵琳像是不明白他的话,眨了眨眼,半晌才道:“……糟糕了,小叶子失忆了,竟然不记得我是谁了。”
话音一落,她就飞奔而出,叶开几乎是立即追了出去,可等他一出门,丁灵琳的身影早已不见。
而这四周的一切也几乎让他如堕梦中。
他正站在一座院落之中,这院落之外是层叠起伏的连绵山峦,山峦高耸入云,直插云霄,连云层都在半山腰处徘徊,令人望之胆寒。而每一座山峰之中,都隐约可见一处处庄严殿宇,它们或隐或现,在缭绕云雾的掩映下,平白生出一股人间仙境的错觉。
叶开掐了自己一把,在感觉到疼痛之后便心中一凛,蓦地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那段蝇头小楷,一股子无端无由的微妙情绪便涌了上来。
正在他失神之际,院落外又有两人朝他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丁灵琳,但另一人的出现却让他比见到死而复生的丁灵琳时还要惊讶。
李寻欢嘴角噙满笑意,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也盈满了念想,他走上前来,将叶开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才慢慢地微笑道:“叶开,你回来了。”
叶开正心中愕然,就听得丁灵琳撇嘴道:“你看我说的对吧,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居然把我们都给忘了……”说完,她还踢了踢脚边落下的叶子。
李寻欢却转头对丁灵琳笑道:“只要他能回来便好。”
语罢,他又看向叶开,笑道:“你才回来,先在门里熟悉一下环境……毕竟你离开了太久。”
说到最后,脸上的笑意便已黯淡了几分,似是故人远去,不复来归。
叶开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像是看不够一样,将李寻欢的眉眼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一阵子。眼前这人无论是眉梢还是眼角,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位一模一样,甚至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无甚差别。
叶开断不会信这世上会有这样高超的易容术。
可眼前所见却如在梦中。
傅红雪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残阳如血,暮色将西边的大半天空都染成了通红,刺眼的光芒从窗户里照射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在手边摸了摸,摸到熟悉的刀身之后才松了口气,但旋即他又意识到叶开不在身边。
傅红雪立刻坐起身,谁知他刚一坐起,门口就传来哐当一声响,一年幼少年怔怔地看了他半天,任由木盆里的水打湿了自己的鞋子,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跑出了房间,一边跑一边高喊道:
“傅师兄醒了!傅师兄醒了!”
傅红雪立刻皱紧了眉。
他拿起自己的刀,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甫一出门,便被屋外在他脚下慢慢流过的云雾遏住了脚步。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人随着刚才那年幼少年急急忙忙赶来。这人一身紫罗轻衫,脚步轻快,落地无声,显然轻功已经达到一个极其高深的境界;他的腰间挂在一柄又长又薄的剑,没有剑鞘,看起来不过废铁一块,哪怕扔到路上也无人多看一眼。
他居然是路小佳。
傅红雪定定地看着他,目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但很快就已隐去。
“原来你真的醒了,这小子并没有骗我。”路小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已昏迷了多久?”
傅红雪皱着眉,并没有答话。
路小佳也不奇怪,似是早已习惯傅红雪的这副模样。他看了看傅红雪手中的刀,唇间泛起笑意,随后又从刀看向傅红雪的脸,良久,才缓缓道:“你昏迷了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