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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骄阳 ...

  •   ————仅以此故事,献给我最可爱的姑娘
      希望她能够遇到更好的人
      【一】
      约莫是春末夏初的时候,那天早上飘着小雨,江南的春天就是这样,细雨似乎永远没个头,地面湿漉漉的,阿九就是这个时候,带着破旧的皮箱,背着画板走进了店里,没撑伞的她头发上沾着雨珠,显得有些狼狈,不过面上却带着恬淡的笑容。
      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将纸巾递给了她。
      “啊,谢谢。”
      低低的,带着丝疲惫的声音,阿九将皮箱放下,伸手接过了纸巾,不过并没有擦脸,而是细细的将画板上的水珠擦去,然后又一次向我道谢。
      “住房么?”
      “嗯,有单人间么?”
      “麻烦拿出身份证。”
      阿九的名字叫李骄阳,有点像男孩子,她告诉我,她更喜欢我叫她阿九。
      顺带一提,我们是同年出生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阿九正坐在我的对面享受着晚餐。
      我开这家旅馆的时候资金不够,请不起厨师,就干脆自己动手,等本赚回来了,又舍不得放下厨房的琐事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不过阿九吃的很开心,她说,如果她是个男人,一定要娶像我这样的女人。
      我只是笑。
      【二】
      阿九入住的第二天,天意外的放晴了,她背着画板,向我询问附近可以画画的地方,我仔细想了想,最终决定停业一天,带她去乡下转一转。
      陪她,也让自己透透气。
      走在一起才发现,阿九个子很高,碎花的长裙衬得她皮肤有些苍白,拽着画板的手背上的青筋很清晰,她的手腕上只有一串看不出品种的石头手链,垂及腰的长发有些毛糙,她时不时会伸手把夹到画板与背之间的发丝拽出来。
      也许是前阵子一直下雨,空气里还带着凉气,阿九吸吸鼻子,侧过头说香樟树的味道可真浓,转而又不知所以的低声笑了起来。
      “你想要画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不用相机?”
      “为什么用相机?”
      我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垂下眼,默默地加快步伐。
      乡下其实并不远,本身这个小镇就不是多发达的地方,城市与乡镇接壤的界限并不像一线城市那么明显,沿着两侧种满高大香樟树的公路徒步二十分钟,就可以看到伸向天际的农田,金黄色的油菜花漂亮的像一幅画。
      “就这边吧。”
      阿九停下了脚步,随意的找了个可以站脚的地方便放下了画板,长长的发被她用手链松松束成了马尾,我站在她身后,有些无聊地打量着那些让人有点眼花的油菜花田。
      层层叠叠的油菜花像是海浪,不知道过了多久,阿九突然开口了。
      “我打算去一个靠近海湾的地方。”
      “那个人曾经在那儿。”
      “我以为我可以放下,毕竟是他先离开了我的世界。”
      “可是好奇怪啊,我老是会梦见他。”
      “那些该被扔掉的东西,我怎么也无法丢掉。”
      风很凉,阿九的长裙沾着雨珠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手中的画笔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那白色的画布上只有浅浅的一层金黄,隐藏在其中的绿色几不可见。
      我知道她在伤心,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毕竟,我也没有爱人的能力。
      我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三】
      “阿毓,别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你应该努力读书,将来成为有出息的人。”
      “阿毓,不可以挑食。”
      “阿毓,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是礼貌。”
      “阿毓,原地踏步也是退步,你给我好好反省。”
      “阿毓,你要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结婚,那样才不会被骗。”
      “阿毓……”
      “阿毓……”
      记忆里面,母亲就是严肃的代名词,她有着自己的条条框框,并且希望我也能和她一样,所以我一直在想,一定是因为母亲管的我太严了,才会养成我现在这样的面瘫脸。
      其实我何尝不想,放下手上的作业,和一个院子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只是一对上她不悦的神色,这点儿念想就只能压在心里面。
      没有人可以诉说。
      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的束缚,一点一点日月积累,我知道终有一天会爆发,直到,我遇到了吴睿。

      打从见到第一眼,我知道吴睿是一个麻烦。
      因为他和我是如此的不同。
      如果说我给人的感觉是冰的话,吴睿的存在就应该和火一样,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和谁都相处的无比融洽,即便他只是个半路转过来的转校生,却比我这个一开始进入这个班级的人更受欢迎。
      可以说,班里面,只有我和他关系不好。
      或者说,我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好。
      我是个阴郁沉默的人,不愿意和任何人多有接触,每日每日除了吃饭去厕所,一天其余的时间全用来看书写作业做卷子,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完成父母的期待更为重要的事情。
      时间,若是用来关注学习以外的事情,便是浪费。
      偏偏,吴睿这家伙闯进了我的世界,浪费了我半生的时间。
      偏偏,我无法抵抗这样的温暖。

      “哎,这个字原来念‘毓’啊?”
      “我能叫你阿毓么?”
      “阿毓,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和你搭讪,你怎么都没有反应?”
      “阿毓,听VOA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和我聊天呢。”
      “阿毓,你打算读文科还是理科啊?”
      “阿毓,大学的话你想去哪所?”
      “阿毓……”
      “阿毓……”
      聒噪的家伙。
      每天每天,吴睿都会说很多的话,像是上紧了发条的玩物似的,一刻不能停歇,从早上吃了什么到以后的梦想,他似乎有无数的话题,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说不出的。
      “阿毓,我好想开一家旅馆啊。”
      那天,吴睿兴冲冲的将一本漫画压在了我的英语卷子上,他指着其中的一页对我说道:“最好是两三层的,不需要很大,但是里面的东西要放旧旧的老物件,显得特别有年代感,要是能请到这样可爱的店员,那我的旅馆生意一定很好。”
      黑白色的漫画在当时的我看来如同毒物,我想碰触,可是,父母是极度不愿的。
      “哦。”我冷冷地扫了一眼便将漫画书还给了他,然后继续低头做卷子。
      也许是被我的态度打击到了,吴睿一瞬没了精神,恹恹地回自己位子上趴着了。
      “笨蛋阿毓,我其实是想和你…………”
      他的话被急促的上课铃声遮掩住,我想转头,可一见班主任已经踏进教室,便挺直了身板,将它抛到了脑后。
      可是那近乎随意说出的愿望,我却一直没有遗忘。

      兵荒马乱的三天就这么结束了,走出考场,到小店里买一瓶冰水灌下,我仍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像是脚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一样,怎么也找不到重心。
      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在校门口等待。
      没有什么可失望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阿毓,我喜欢你!”
      吴睿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大半的阳光,瘦削的身材就像棵白杨树,他挠着脑袋,神情却异常认真。
      我仰头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也喜欢你。我很想这么回答,可是心里却有个尖锐的声音在鼓噪:不可以!
      刺耳的声音。
      “你是哪家的小孩,干嘛带坏我家阿毓!”
      手腕被紧紧攥住,平素冷面的母亲像只歇斯底里的兽,她失控地指着吴睿大叫:“我家阿毓是要考大学的,你别拖累她!”
      周围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比勒红了的手腕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吴睿受伤的眼神,他就这么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说些什么来帮帮他。
      可是直到最后他被他的父母拉走,我也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仍在絮絮叨叨着我不可以早恋之类的话题,路灯将我和她的影子拖的无限狭长,我静静地盯着遥远的星空,忽的想要流泪。
      我知道,我也许,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四】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在那位素未蒙面的父亲的帮助下离开了家,独自在这个小镇盘下了一个小店面,开了一家旅馆,我叫它幻夏,用以纪念那短暂的如梦如幻般的夏日。
      我守着这家旅馆,就好像,我还在和那个男生恋爱着一样。
      恋爱,结婚,最后死亡。
      我以为人生就是这么冗长而枯燥的过程,可是偏偏碰到了那么一个人,没有我的死气沉沉,没有我的冷漠苍白,带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气,硬生生的闯了进来。
      一股倾诉的欲望陡然从心间喷薄而出,我望着远方灰蓝色的天空,一股脑的,将埋在心底角落里的想法全都吐露了出来。
      “我讨厌他。”
      “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完全不着调。”
      “偏偏,那么温暖。”
      阿九转过身,对着我笑。
      “是不是,就像太阳一样,那么热烈。”
      脸颊上还带着泪珠的阿九眯着眼睛笑,忽的,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九没有更详细的告诉我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我也没有告诉她我和那个男孩最后的结局。
      不过,我想我们都知道那答案了。
      【五】
      午餐是在路边一家沙县小吃解决的,油腻腻的炒米粉吃的阿九眉头直皱,她将里面的青菜挑出吃完后便固执的不再碰一口,我无奈的摇头,将盘中的香肠塞给了她。
      那副未画完的画被阿九夹到了画板的最底下,她提议继续走,穿过那一大片的农田,去往更远的地方。
      田埂有点滑,阿九用着滑稽的姿势行走着以防摔跤,我走在她身后无声微笑。
      其实农田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条通往北边某个城市的省道,甚至两侧都没有香樟树,到达的时候阿九有些失望,鼻翼两侧还冒出了点汗,我提议回去,她嘟着嘴无奈接受。
      长长的田埂,返回的时候换成了我在前头,滑过指尖的花朵软软的,像婴儿的皮肤,走在我后头的阿九低声哼着歌,风拂过,我听不清歌词,只觉得旋律隐约有些熟悉。
      却无法辨别出是哪首歌。
      像是突然没了心情,阿九没有在油菜花田停留多久,便提出要回去。
      我有点理解她的心情,晚餐的时候准备了火锅,翻滚的红油几乎有大半是被她消灭的,我特意准备的冰水最后全进了自己的胃里。
      【六】
      晴了一天后又是绵绵细雨,阿九从早上起床后便沉默着,她和我并排坐在柜台后面,膝盖上放着一个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盒,她没有打开给我看,不过我知道,那里面放着的,一定是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同我守着这家旅馆一样。
      “阿毓,我该走了。”
      中饭的时候,阿九主动地接过了洗碗的工作,她说着这话的时候,正动作熟练的将最后一只盘子擦干,放进碗柜中。
      我注意到阿九的目光移向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交织着,远处的树木像是泼了墨的画,隐隐约约不甚清晰,她喃喃道:“我果然还是希望去往那个城市,这里很好,可是,终究不是我的目的地。”
      我明白阿九的意思。
      就如同我守着这个旅馆,慢慢消磨着冗长枯燥的时光一样,她也一定有着对于她而言重要的所要去做的事情,我们都有着自己的生活。
      “今天就走吗?”
      “嗯。”
      “那……一路顺风,以及再见。”
      【七】
      和来时一样,阿九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细雨里,她的背影逐渐模糊,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我能够想象得到,她一定是笑着的。
      再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
      本就是萍水相逢,未曾留下什么痕迹,同过往的住客一样。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想起她。
      直到某天的午后,快递员来到我的旅馆,给我送来了一份来自某个海湾城市的包裹,被墨绿色胶布缠的结结实实的包裹不大,重量也轻,寄件人的名字我从未听过。
      但在拆开的过程中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名字,含在了嘴里,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包裹里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我轻轻地打开它,里面的东西不多,两双破旧的羊绒手套、几封已经有些泛黄的心还有一本没有了锁的本子,以及,一封写给我的信。
      阿毓: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离开了。
      离开之后,我到了我的目的地,我活得很开心,也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你会愿意守着那个旅馆,我开了家名叫向日葵的书店,养了只狗狗,画了很多他的画像,漫长的时光变得有意义。
      我不悲伤。
      四十而死,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阿九
      浅色的信纸上只有短短几句话,我很快便看完了。
      当眼泪落下的一瞬,我脑海中那个女子的脸再度清晰起来,她背着画板来到我的旅馆,一头长长的发披散着,面色苍白但带着温婉的笑容。
      那天飘着小雨。
      她说她叫李骄阳,不过更希望我能唤她阿九。
      她面色苍白,那双眸子里却像藏着骄阳的光芒,刹那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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