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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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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六儿正式入职的事儿安排妥当,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阎罗说果林的花期将近,只是不知如今是否已经衰败。
正值花期,站在果林中,我实实在在地被这满园景色惊艳了一把。
林花正盛,簇簇银花盈满枝头,好似团团云絮,在稀疏的绿叶掩映间盈盈发亮,远望而去,层层银花云锦般的漫天铺地,在昏暗的冥界,流光溢彩。
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见阎罗踏着落花缓步而来,他一身玄衣,宽大的袖摆兜满凉风,如瀑青丝在风中飞舞,不算白的脸隐在其中,整个人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走得近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低下头踢踢地上的落花,故作随意地问:“你的伤可好了?”
“好了。”他打扮得像只乌鸦,声音也哑的像只乌鸦,稍顿后接着又道,“你可好全了?”
“还要多谢殿下舍身相救。”我点点头爽朗一笑,然后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阎罗君,够意思。”
不料阎罗却被我拍得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硬是咳得通红。
阎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弱了,我恐怕他被我给拍坏,吓得赶紧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他却摇着头朝我摆摆手:“没事。”
隐隐听见果林深处传来涓涓流水声,我想想道:“这林子我可从未好好转过,不如阎罗君当次引路人,带我游览一番?”
他点点头,便大步向前走去。
“听说你把孟六儿留下了,他最近可还好?”阎罗边走边问。
“这孩子转正后做事更认真了,说实在的,看他那积极样我都怕他以后会抢了我的饭碗。”
他看看我,幽幽道:“你若被抢了饭碗,那定是私心里想让出去的。”
“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我大剌剌一笑,转眼瞧见前方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如翠中镶白的玉带般将果林隔开。
“这条小溪是冥界唯一有灵气的溪水,所以才能一直滋养着这片果林。”身为引路人的阎罗很是负责任地为我普及。
“那这溪水从何而来又通向何方?”
“源自瑶池,通向冥界尽头,便是此处。”
走近了看,原是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浮满白色的花瓣,好看的很。
终日待在奈何桥上,好不容易见着这股子清流,我欣喜地蹲下身,用手拨开花瓣,待层层涟漪散去,水中映出我的脸,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久久未曾照镜子,这水中的人竟有些陌生,那枯瘦的面孔上一双大眼陷了下去,乍一看去委实吓人,我呼啦啦将水胡乱拨开,郁闷地站起身。
记忆里,我不应该是个花容月貌的美女吗?
我捏捏自己的脸,愤懑道:“这冥界可一点都不养人,看我都枯瘦成什么样了,怎么说我当初也是冥界一枝花,当真天差地别。”
阎罗用一脸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奈何冥界只有你一个女冥神。”
我:“……”
就不能让我这个老人家活在梦里吗?
大风起,馥郁的花香中,林花轻卷飞舞,好似人间漫天飞雪。
冥界从来没有雪,所以我也从未见过雪,如今站在这花瓣雪中,忍不住幻想着自己站在雪中。
“还好未错过花期。”我感叹着向前踱了几步,抬手接住簌簌下落的花瓣,搁在鼻尖处闻了闻,喃喃道:“咦,这花香好生熟悉。”
“阿暖。”
阎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心中猛然一震,回身疑惑地望向阎罗,他的脸忽然模糊起来,埋藏在心底的疼痛翻涌上来。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下来,我慢慢伸出手,看着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手心里。
我曾一直以为自己打出生便不会流泪。记忆中,我也不曾有过哭泣的时候,无论受伤怎么疼怎么痛,心中怎样憋闷,都未有过一滴眼泪,
“前尘往事,悉数忘却。”
梦中的声音不绝于耳,沉睡的往事好似在脑海中乍然清醒,一幕幕浮现。
细密绵长的疼在心头蔓延开来,就像用一跟尖锐细长的绣花针,将那些逝去过往,一针一针缝上我的心。
满山乔木郁郁葱葱,昏暗的天空,大片乌云压在山头,将山谷罩得好似暗夜。
山下果林中,一面容姣好的绿衫女孩灵巧地攀着树干爬上棵果树,悄悄藏进葳蕤的枝叶间。
“阿暖!”年轻的的妇人在林间唤道,喊了半天却不见回应,她皱起好看的眉,手腕轻转,林中树枝便都剧烈摇动起来。
躲在树上的女孩被晃了出来,“哎呦”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她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丢了出去,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哀叹道:“娘,你这招也忒狠了,你看我屁股都摔成两半了!”
妇人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拉住她伸来求助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等她站好才训斥道:“孟暖,你瞧你哪像个姑娘样,不好好读书也不好好练习法术,整日上蹿下跳跟那山中的猴子一样,和你一般大的姑娘哪个不比你乖巧,一个比一个讨喜,怎么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好娘亲——”孟暖吐吐舌头,扁嘴道:“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不就是爬个树,再说我爬树还不是因为那树长得忒高,上面的果子我够不到嘛。”
“还狡辩,这树长得高倒成了错了,若不是你不好好练法术,又怎会连果子都够不到。”妇人没好气地数落着孟暖。
“要事事都用法术解决那多没劲,总要自己亲手去摘的果子吃起来才更香甜,要不娘亲下次也试试?”
妇人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取下孟暖头发上的树叶,语重心长,“阿暖,再过些时日你便到了及笄之年,若还是这般顽劣,有哪家公子敢娶你?”
“他们想娶,本小姐还不嫁呢!”孟暖轻哼一声,撇撇嘴,“我才不要早早嫁人变成黄脸婆,你看南村的姐姐成了婚后便整日在家相夫教子,也不与我们来往了。我的夫君呢必是这世上顶好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嗯………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我这块好玉还没遇到那世无双的君子呢!”
“你呀!总是有这么多鬼点子,我说一句你便有一箩筐话等着我。”妇人破为无奈摇摇头,“阿暖,近日外面不太平,你爹爹被召去天庭至今未归,想来事态确是严重。你不要出瑶山,好好待在这林中练法术,若是无趣就找阿珩一起。”
“发生什么事儿了?”孟暖好奇问。
妇人看着远方昏暗的天空,神色凝重:“冥界与天界相安数万年。如今,怕是要起战端了。”
竹篱围成的院子里,孟暖百无聊赖地蹲在台阶前,盯着一列列沿着阶边整齐有序地搬迁的蚂蚁群。
“阿暖!”一个身影从远处跑来,跑得大汗淋漓,挨着孟暖蹲下。
“阿珩啊,你看这些蚂蚁好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举家搬迁呢?”
阿珩是个眉目俊秀的小少年,唇红齿白,这模样在瑶山内也是排得上号的,以致小小年纪便招了一身桃花。孟暖多数时候都绕着他走,恐怕他的那遍地桃花会一哄而上把她当作情敌给群殴了。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急道:“阿暖,你知道吗?要打仗了!”
孟暖把头搁在膝盖上,慢悠悠道:“我娘也说要打仗了,看来是真的了,那你说这些蚂蚁是不是在赶着逃命?”
“现在还关心些蚂蚁作甚?”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惊得孟暖一个哆嗦,转过脸问:“好好的,怎的就要打起来了?”
“估计也就你不知道了,你爹娘将你保护得也忒好了,那冥界的战书下得那般招摇,你竟丝毫不知。为了谁能当老大呗,老冥王早就不满天庭管制,前些日子又出了那档子事儿,这一仗也是不打不成了。”
孟暖仍一脸迷惑:“哪档子事儿?”
阿珩颇为嫌弃地看着她道:“你也真是双耳不闻窗外事,就是天庭越过老冥王处罚冥神的事儿呗。”
孟暖依旧迷茫地点点头。
阿珩摇头晃脑一副要作诗的模样,“我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终于能大显身手了,到时定打得冥界它落花流水,不知今夕是何年。”
“谁是谁非还不知道,你怎这么快便站了天界的队?”孟暖诧异地望着他。
“不然呢!咱们瑶山不早就和天界共进退了嘛!”说罢阿珩向孟暖凑了凑,兴致冲冲地问,“阿暖,你兴奋吗?”
“兴奋什么?”
“我要上战场了!等我立了功回来就能风风光光地……”阿珩说着声音愈来愈小,脸颊一片飞红,他娇羞地低下头,“娶你了。”
孟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向一旁挪了挪,“你做梦呢,我何时说要嫁给你了。”
阿珩用自己肩膀撞撞孟暖的肩膀,哈哈笑道,“哎呀,我知道……你呀,就别害羞了,马上就到及笄之年了,咱阿娘都同意我上门提亲了呢!”
“咱阿娘?谁和你咱,谁许你叫阿娘了?”孟暖站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啊。”阿珩撩撩阿暖有些凌乱的头发,无辜地望着她。
孟暖深深吸了一口,又深深吐出去,“那请问你是世无双的君子吗?”
“我是啊!”阿珩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认真道:“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孪生兄弟。”
孟暖感到似一口老血从心口涌上来,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她强忍着扯开笑容问:“那再请问你和君子沾边吗?”
“我沾啊!”阿珩又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言之凿凿:“古之圣贤有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淑女,我追求你,那我可不就是那君子吗?”
孟暖的笑容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她冲阿珩道,“我想静静。”
“静静?北村那个小姑娘吗?你何时与她厮混到一块了?”
“……”
孟暖再不想理他,径直进了屋,将一脸疑惑的阿珩独自留在外面。
正欲锁上门之时,狂风倏然大作,林中树叶被卷在空中盘旋。
山头那片浓稠的黑云愈来愈近,似有压下来之势,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