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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我爱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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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穿过一个美丽的长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朝生你一大早就过来呀,怎么还带着一位小姐?不如给我介绍一下?”
转身过去,原来是纪少钦的太太余晴。今天她气色不错,身上随便披了一件大红的苏绣袍子,仿佛刚刚游了晨泳的样子。
林朝生轻轻皱皱眉头,他的动作很隐蔽,再一转眼满脸已经是春风一样的笑容,“阿晴,这位是魏小姐,她是允泽的律师。”
我点头微笑,“纪太太您好。”
余晴的眼睛像一把利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我自问衣着尚算整齐,头发也并不凌乱,只得继续笑道:“上次有幸见过您。”
余晴看了我半晌,突然转头向林朝生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他的口味什么时候变了。”
林朝生明显地皱皱眉,有点不安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阿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余晴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是呀,反正我是应该最后才知道的。朝生,我不是傻子。”
我默然不语,余晴的言外之意明显得让我想忽略都不行,不过我还是保持沉默,等着看林朝生的反应。林朝生微微一笑,“阿晴,你越来越爱说笑了。”然后转向我,“魏大律师,我们平常开玩笑惯了,让你见笑了。”再转回身对余晴道:“阿晴,我们得走了,魏大律师的时间很紧张。”
余晴还要说什么,我微笑点头,“纪太太,我今天后面还有几次长的会议,实在不能耽搁。那么我们下次再聊。”
余晴若有所思地点头,“魏小姐年轻有为,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林朝生仿佛松了一口气,“魏大律师请跟我来。”
我向余晴微微一笑,随林朝生离去。却听余晴在身后嗤的一声轻笑,软绵绵地说道:“朝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总之少钦那边你得帮我看着点儿。如今的女孩子们哪里还有廉耻?”
我咬咬牙,当做没听见继续走。林朝生微微侧头,“魏小姐,对不起。”
我勉强一笑,“富豪之家,总有普通人没有的烦恼。”
林朝生深深看我一眼,“富豪也是人。”
我无意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争论我们的世界的不同,所以我只是笑笑。清晨的阳光穿过美丽的雕花窗子筛进来,摇曳着美丽,旁若无人地在寂静的走廊里跳舞。这是一种富贵人家才有的清欢,那么洁净安详。
我微笑说道:“你说作曲家的画板是什么?”
林朝生眉毛一挑,“寂静?”
他的微笑里有一种令人安详的力量。我们并排在走廊里走着,他的皮鞋和我的皮鞋敲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嗒嗒作响,那声音隐隐地从走廊的这头响到那头,再慢慢地扑回来,罩在我们身上。
我点头,“这里真让人迷醉。”
林朝生微笑,“这个走廊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的确,这是一个很美的回廊。一面有雕花的窗,显然是非常贵重的木材,连空气里都是一股清新的树木的清香。回廊顶上有一根一根的木梁,深棕颜色,带着时间的伤。
一个穿粉白色制服的护士恰好推门出来,看见林朝生笑道:“林先生,他醒着。”
林朝生微微点头致谢,然后有点犹豫地看着我,“魏小姐,他还很虚弱。”
我打断他,“我明白,我不会刺激他。”纪允泽也许是个花花公子,可是他并没有辜负我,所以我大可不必做正义化身。纪允泽是我的委托人,现在他要死了,如此而已。
誓言化做烟云字,自古并不稀罕,费尽千般心思又怎的?还不是错付相思,芳华渐老。
我的话让林朝生松了一口气。推开那雕花的门,我再次走进了纪允泽的世界。
长毛的地毯掩盖了我的脚步声,纪允泽深深陷在一堆锦绣之间,胸口微弱地一起一伏。我走近几步,却见才不过几日,他仿佛更加的瘦,那两粒眼睛沉沉地黑,仿佛汪汪两潭水。一头的头发倒仿佛憔悴了,加上两颊若有若无的一层青色,显得人安静而虚弱。
林朝生已经走到床前,微微探身道:“允泽,魏律师来了。”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纪允泽的眼睛慢慢转过来。他的目光先透过我,再慢慢拉回来,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线。我静静站着,并不说话。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但是对于这个年轻的男人,却被迫要突然截断。我几乎能听见生命从他的血管里、他的呼吸里悄悄溜走的声音,惊心动魄。
他也许曾经辜负了一个纯真女子,但是在临死之际他想的只是找她出来,给她光明。只要这一线的爱,只要这一点的安心,便如此卑微里绽出倨傲来。他爱她,却不能爱她;抑或他不爱她,却没别人可爱。这一刹那我几乎怜悯他,这样的心情会不会太晚?
“魏小姐,有结果么?”年轻男人的声音,虚弱坚定。
我也低下身子,将头凑下去,轻声说道:“纪先生您放心,所有文件都准备好了。”
几乎难以察觉的,林朝生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慢慢直起身子走到窗边,可是我并没有转头,而是继续微笑,“绝对没有问题。”
男人的眼睛盯着我,乍看上去也许是憔悴的,但细看仿佛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烧。这火苗的柴就是男人的生命,故而格外摄人心魄。我无端地有点心虚,只得微笑着看过去。纪允泽真是好看,哪怕到了此刻,苍白瘦弱,可是还有一种凛然的艳色。就像晚间天边最后的一抹残红,凄凉得几乎妖艳。
纪允泽挣扎半晌,问道:“那她呢?”
我在心里叹气,“还在联络。您放心。”
失望漫上了那双深沉的眼睛,男人沉默一下,示意林朝生过来,“林叔,我枕头底下的本子,麻烦你给魏律师。”
林朝生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伸到枕下。一片细细的窸窣声,再伸手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本子。我小心接过,皮子微微的凉。我有点好奇,“是什么?”
纪允泽微微叹气,“你要知道的,都在上边。”
我想解释我并不想知道什么,可是纪允泽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他的脸色灰败下去,那么快,仿佛天边倏忽而来的晚霞,还不曾准备好就已经燃烧了半天。我连忙叫道:“医生,医生。”
林朝生急忙推门出去,也高声叫道:“医生,医生。”
纪允泽喘了几口气,忽然睁开眼睛。那一对眼睛摄魂夺魄一样的,深深地看着我。他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的眼睛里透出那样一种热烈的绝望,全心全意的痛悔。自然的神力,让最骄傲的人也无能为力,而我们只能敬畏,只能服从。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纪允泽挣扎半晌,突然慢慢地、清晰地说了三个字:“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