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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沧海遗珠之《蝉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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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陵抬起头,天的那一边,还是看不见尽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那一边,会有自己追寻的东西吗?海风吹来一阵凉意。船已经起航几天了,其他人已经相互熟络起来,只有她还一直沉默。像一座石像一样,仿佛海的尽头才是她的皈依之所,而人群,却是满满的无奈。偶尔笑起来,明亮的眸子背后也像注入一道阴影,只有在注视着大海的时候,才会有一种明净的虔诚。
小丫头轻寒抱着披风跑过来,结结巴巴道:“小……公子,他们说今天晚上要起浪的,我看公子还是加件衣服比较好。”
龙陵淡淡一笑,接了过来。
“里面的人好热闹,和我们一起上船的几个人都围在一起说很多离奇的故事呢!”轻寒眨着眼睛,满满的都是狡黠。
龙陵无奈的一笑。道:“你个好丫头。我跟你去看看吧。”轻寒做个鬼脸,是阴谋得逞似的得意。
一进屋,果然见几个人围坐着。今晚起了寒气,他们几个同来上船的人竟然已经生了火。跳动的火焰似乎在几个人中间擦出了一股暖意。龙陵一叹:明朝因为屡屡受海盗侵犯,近日颁了封海令,若不是真的要讨生计,这些人也不会到大浪口去讨钱。更何况还要提防海盗的侵扰,生活,当真就那么无奈吗?此刻几人吃过晚饭,脸上也有一丝少见的安逸。竟然围坐在一起,说要讲故事来听。
她见轻寒摇头晃脑的在她身边坐下,微笑的期待着,真是要听故事的人了。她心中叹息一声:也许自己不该带她到那个鬼地方去的。只是,不带她去那里,一个小丫头,半点本领也没有,又叫她如何讨生活?当初自己怜惜,从落玉坊中救了她,这一救,就是五年。正想着,却听身畔几个人吵着说:“老九,你先来一个。”
龙陵抬眼一看,只见最左边的人举着一个烟袋正在吞云吐雾。上船几天,她知道老九以前是个山贼,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断了食指,握不来刀,所以改做生意起来,这趟出海,打的是个香料商人的号子。龙陵想自己出来之前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才得以上船。看这老九的调子,肯定不是山贼那么简单。
老九一笑,吐出一个烟卷。道:”你们笑我粗人,那些山话,哪里能拿出来现眼,不过能断文识字的人,也未必强的到哪里去。”他吸了几口烟,倒真的讲了一个故事。
之一、《蝉歌》
题记:殿前的歌声仿佛飘絮一般,仍是绵绵不尽的悲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本生于唐朝的一个端方孔儒之家,自幼读书,勤奋好学,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是年,正逢上进京科考,他拜别家人,一路餐风饮露,快马加鞭上京,因家中情况并不十分宽裕,因此投宿之时,大多从简,这日落日西沉之时,正巧遇见一个破庙,他便在这破庙中歇下了。
是夜,他点了灯,正要看书时,却听窗外风声吟吟,见落叶飘舞,眼见就是一场大雨将至。此时正值深夏,有雨突袭,亦不算奇怪。他心中暗道:天地不静此心静,当更发奋读书才是。”他对着灯摊开书,正看了两行,却听窗外雨已经劈劈啪啪的下了起来。他一笑,接着看下去,只听那雨下了一阵,渐渐转小,只淅淅沥沥的滴落。他对着一室灯光,在这雨中,倒更为安逸。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夹杂着几声似箜非箜,似篌非篌的声音来。
那琴声在雨中丝毫不显模糊,反而更有一种空灵之意。那琴声响了一阵,忽然又有一个歌声与之相和,宛如鸾凤天成,只是歌声中似乎有种绵绵悲意。此时在静谧的雨夜听来,更如清幽的一声叹息,直直绕进心底。他定了定神,耳中却始终环绕着琴声和歌声,书中的字一个也看不进眼中。
那夏雨来的快也去的快,片刻功夫,便又停了,天边又是新月淡出。
他想了一回,还是起身循着琴声而去。转过了庙后几尾翠竹,只见一块大石旁边,一个素衣女子正在纤手挥筝,起落之间所奏的曲子,正是刚才所听见的。他亦是雅人,见女子发稍微湿,不由自主将刚才带出来的油纸伞向女子头上移了过去。那女子似乎察觉他的举动,抬头微微一笑,道:“谢谢公子好意。”
他只觉得女子眼中泪光盈盈,如幽泉兰眼,泫然欲泣,恻隐之心顿生,垂首问道:“如此雨夜,姑娘为何不回家中躲避?”那女子听他问话,纤手一压,琴音顿止,他见女子衣物似绸非绸,似缎非缎,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轻盈和飘逸。
那女子收了琴,躬身道:“我见公子不是歹人,告诉公子也无妨。不瞒公子说,小女子是逃出来的!”他吃了一惊,却听那女子又道:“我本出身官宦之家,因祖上有人犯事,举家遭贬,父母费心费力栽培,便是希望借我的姿容,有朝一日被哪个权贵看中,得以纳为妾室,重新依附富贵荣华。我此番独和小丫鬟一起逃出来,就是因为父母将我许配给一个痴傻一般得霸王人物,只是平日都在闺中,哪里出过远门?路中跟丫鬟走散了,此时独自躲在庙中,因遇见风雨,悲苦更生,因此便在这边自暴自弃起来。”他听女子自道身世,心中暗道自己怜悯这个女子会不会招来一番祸事。那女子似乎看出他神色犹豫,眼中落泪,对他一拜,道:“妾身无处可去,若得公子怜见,可否赐我一个安身之处。”
此时月华之下,只见那女子服若凝脂,娇艳如花。他见女子如此美貌,不禁也有些失魂落魄起来。顿时胆子又大了几分,再加上自己本也尚未娶亲,心中已经有留下她之意。口中仍道:“我此去京城赶考,带着一个女子,怕招人闲话,有损姑娘名节。”
那女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一红,道:“左右妾身已是无处可去,若得公子垂怜,不如就侍奉公子左右,逢人便称公子的妾室好了。”随时此时唐风开放,那女子说出此一番话来,仍是脸红。
他心中暗喜,却仍是害怕,那女子所许之家若是权贵,自己断讨不了好去。那女子见他仍是犹豫,道:“妾身平日待字闺中,只有贴身丫鬟和父母才得见,公子不必害怕。”他听见女子如此之说,方才放下心来。
当下二人一起赶路,读书闲暇之余,他听那女子弹琴吟歌,日子倒过的比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舒服百倍。那女子温柔无匹,却又知书识礼,当真如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一般。当初本来还有些后怕,但是那女子百般温柔体贴,加上美貌异常,便也把当初的一点害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来也怪,自从那女子歌声相伴,他读书领悟倒比以前聪慧百倍,习文也比以前流畅得多。他心头窃喜,这番赶考,定能考个功名回家光宗耀祖。
那女子自称婵儿,他也不多问。只是醉在温柔乡中。二人逢人便夫妻相称,此时一路走着,觉得时日飞快,远胜一个人无聊时候的,不多日便到了京城,眼见就是赴考的日子了。
他这些日子多跟婵儿缠绵,书中句子早已经荒废大半。眼见明日便是赴考之时,心中也着急起来.这天晚上,正思忖着此次是否要落第,却见婵儿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自己,道:“公子,这是我的传家至宝,从小贴身戴着,父母说是有清心养气的功效,或许对公子有用。”他半信半疑的接过,婵儿去搬了琴,低眉信手,又奏起一支曲子,和着一首清歌: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那调子转来转去,如珠落玉碎。婵儿纤手挥筝,道:“公子明日赶考,我以曲为和,望公子高中。”话音未落,却听一声翠响,琴弦已断了一跟,琴声跟着一滞,却再也弹不下去了。
他觉得十分扫兴,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听曲,婵儿自知不妙,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盼望他能真的中一个功名。
开榜之日,他竟然中了前三甲。天子选材,竟然有一次面圣的机会。他欣喜若狂,自觉得几十年来的富贵梦便是唾手可得,日日便沉浸在遐想之中,婵儿见他如此,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不知为何,容颜却一日暗似一日。他浑然未觉,反而在京城中,日渐学会流连浮华,骄奢淫逸起来。
面圣的日子终于来了。他随着其他两位高中的同年一起进宫,只觉得一切如梦幻一般称意。三人领了封赏,他正要离开,却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陛下,老臣看这位榜眼身上似乎有妖邪之气。”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指着自己。此时唐代多信奉佛教,公主皇子出家亦不在少数,朝中竟有些修道者。
他心中暗惊,道:“道长不要信口开河。在下一向清正,怎么可能与妖邪来往?”那老道道:“你腰间玉佩有人做法,助你文如珠玉,只是这妖邪法力不够,仅修得女体,看你眉间气息,若我猜得不错,定日日在你左右!”他见那道士气势逼人,心中已有三分相信,只是此时岂可不据理力争?便道:“身边的女子是在下妻室,若不相信,请求一同来做个见证!”
那老道胸有成竹,道:“好。”此事甚重,早已经有人飞奔去传了婵儿过来。那蝉儿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劫,反而不惊不惧。道士见她如此,心中冷笑,道:“你说你妻子不是妖精,她不是给你一块通灵之玉吗?这小妖将她的法力全部锁在其间,若你打碎这玉,此妖不显原形,便信了你。”
皇帝见几人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亦只能如此。但是在众人面前,终是不便闹大。便道:“若是真有妖精作弊,便削了你的榜眼,你夫妻二人好生回家吧。念你辛苦赶考,再在殿前争执,终是不成体统。”
婵儿见道士如此之说,心中一凉,已是面如死灰。他见妻子如此神色,又想起路上的种种和自己中举的异样,心中更是惊异不定。料想荣耀富贵便在这一剑之间。那老道巴望着自己道法能在众人面前现眼。竟向他鼓励示意。他想若不是妖邪,也就此作罢。一狠心,终是解开腰间之玉,重重向地上掷去。
只听”嚓”的一声,那玉碎成千万片。如一颗心。
婵儿眉间神色刹那间全部黯淡下去。她一笑,道:“公子何等无情,我是你两岁时放生的小蝉儿啊——”他一惊,只见自己的娇妻如袅袅的烟雾一般已经化为虚无……
殿前渺渺的歌声仿佛飘絮一般,仍是绵绵的悲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
老九的故事说到这里,忽然没有下文了。众人缠着他追问起来。这本来也是他道听途说来的,只是听说后来那个书生是疯了的。
他旁边一个年轻人轻轻一笑,道:“妖邪之事,终属渺茫。”声音不大不小,却恰恰清晰的送进众人的耳朵。龙陵听他说话,心中一惊。这个人,自己以前就没注意到。只见他眉宇之间神色淡远,如新月出云一般。似乎落在人群中时是个普通人,而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优雅到了极致。
老九见他神色清淡,不似众人好奇,倒是对自己的故事不置可否,道:“公子难道有更好的吗?”
年轻人并不接话。眼中似是一潭深水。谁也望不见尽头。他平静的说:”很久之前,我听过一个关于剑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