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
-
接到余老师电话的时候,许无刚吃完晚饭。
周末在家,T恤加热裤是许无的标配,想到广场上多半都是些老头,她也懒得再梳洗打扮,随便用梳子刮了刮头发,夹着双人字拖就出了门。
路上经过小商店,许无进去买了两根巧乐滋,边吃边往市民广场方向荡去,融化的巧克力滴在衣领上,许无揪起衣领舔了舔,前襟上除了几圈发黄的油渍外,又多了几点褐色的巧克力渍。
深秋已至,盛夏却还落了条小尾巴,许无才走几步就已经出了满头的汗。
余老师电话里是叫她出去下棋的,话说她前一阵子为了学业才封印了自己的棋具,早就手痒得不行,现下即是有长辈叫她出去,一来是她不好拒绝,二来她总算是找着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下棋的借口。
要说这余老师,本名余新,在本市围棋界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毕竟不仅是在本市,就连整个G省,也再找不出比他段位更高的职业棋士。
许无从小就认识他,全因他曾是许无爷爷的学生,许无爷爷不仅仅是教授过他课业,在围棋上也指导他良多。小学毕业之后,他硬是一个人跑到了围棋气氛相对浓郁的邻省进行深造,没过多久,便被选入了省队,陆陆续续的参加了不少大赛,也曾两次进入过国家队,终于在1986年,被授予了职业五段的称号。
随着年龄的增长,余新的棋力最终定格在了职业七段上。长年征战在外,余新自觉亏欠家人良多,在棋界退休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致力于建设自己家乡的围棋事业。
二十多年在职业棋界的摸爬滚打,许无爷爷给了他莫大的支持,他也是极重情义的人,逢年过节,少不得要到许无爷爷家里去拜访。那时许无还养在老家,刚刚接触围棋,对围棋的了解还处在四子可以吃一子的阶段,余新闲来无事教了她几样简单的定式,许无理解很快,在之后的指导棋中甚至还给他造了个小小的陷阱,这点伎俩自然骗不过余新这个狡猾的老七段,可这也让他看清了许无惊人的围棋天赋,他立即表示要收许无为徒弟。许无爷爷作为更老的狐狸,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只他自认凭自己的棋力也还能应付自己孙女几年,便说等到许无的棋力达到业余4段之后,再跟他拜师学艺也不迟。
余新想想也有理,职业围棋这条道路何其艰辛,不是人人都坚持得下来的,许无现下年纪还太小,又是个姑娘家,匆匆便帮她定了人生,到底有些太独断。
总之大致规划是帮她定下来了,可有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许无刚升上业余4段,就得了场大病,吓得全家什么望子成龙的心都散了,只求她一生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余新自己家里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儿子由于长期缺乏管教成了熊孩子,老婆也早就对他积怨已深,隔三差五的跟他闹离婚,为了稳住家庭,他也只能先把收徒授棋的计划放一放。
这一放就是近十年,现在儿子终于走正道上了,老婆也有了消停的迹象,他才敢收了两三个打算走职业的学生,领着他们满世界的打比赛。
今天余新之所以有空叫她出来,许无猜想他多半又是因为被家里的太座大人扫地出门的缘故。
广场上满是撒欢的小儿和上了年纪的老人,许无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在一片树荫底下,她看到了余新标志性的破草扇,被他别在腰后,再走近两步,她便看到了李傩。
他们两认识?怎么从来都没跟她提起过。
下意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打扮,松松垮垮的T恤,和翻了边的热裤,还有脚上羁着的那双非常接地气的人字拖,最要命的,还有前襟上的那几滴怎么都无法让人忽视的巧克力渍,对了,她还没洗头!
动了动脚指头,她决定打道回府。
“哟,来啦,怎么这么慢啊。”余新抬手招呼她赶紧过来。
许无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把新买的雪糕放在石桌上。
“吶,这就是我的内弟子,业余6段,棋力还是不错的。”余新扇了扇扇子,脸上满是自豪。
还内弟子呢,拢共也没教她几手棋,脸皮可真厚。
“巧啊,许无。”李傩先跟她打了个招呼。
“怎么,你们两认识?”余新疑惑。
“余老师,我们是同学。”
听了李傩的解释,余新点点头:“那还真是巧,这地方学棋的就这么几个,能碰到一块也是有缘,还能在一块练练棋。”
“这是我爷爷。”
所以说,她就是以这样一身包租婆的形象,见到了李傩的家人?内心一万头神兽踏过,可她表面上仍旧淡定:“爷爷您好。”
“好好好,你是业余6段是吧,我这孙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个4段,你得帮我好好练练他。”李傩爷爷倒是不护短。
“哪里,现在段位说明不了什么。”
这话余新就不爱听了,他把草扇插回后腰,假装漫不经心的说到:“这段位啊,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不管是业余段位也好,职业段位也好,想要升段,谁不是要实打实的赛九轮,更何况,每年能够晋入职业段位的,也就那么二十个人。你们两个啊,年纪也不小了,如果真打算走职业围棋这条路,还是要加把劲啊。”
许无知道自己又说中了他的痛处,可她也不想继续再听他说教:“吃雪糕吧,再不吃就化了。”
“对对对,来来来,大家吃雪糕,这么热的天,吃了解解暑。”余新打开袋子,先把雪糕分给家,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这还有两个人啊?”
总不能说是她事先就探清了敌情吧,她随便找了个缘由搪塞:“家里刚买了一箱,我随手拿了几根。”
“那你是打算一个人吃三根?”
许无被噎住了。
“不对。”余新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指着许无的衣领道:“你领子上滴的是巧克力吧,你肯定是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偷吃了,你可真能吃啊,阿无。”
“......”
“你们别看我这徒弟瘦瘦小小的,其实能吃得很。”余新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内弟子的情绪变化。
许无被他说得臊了一脸,早知道刚才她就不应该再折回来,还好心帮他们都买了冷饮。
是,她是在路上就吃了一根,可连着现在手上的这根,统共也不过就是两根而已,很多么?退一万步说,就算现在在场的只有他们两,新买的这四根雪糕,就一定会是她吃去三根么,你自己也很能吃的好不好!
如果不是李傩和他爷爷都在场,她一定要和他好好理论一番,然后再用他已经连败业余棋手三十多场的事实来羞辱他一通,可他之前才说了自己是他的内弟子,许无后悔自己没有反驳,碍着要尊师重道的这条规矩,她只能红着张脸“呵呵”的对着所有人干笑。
“不如我们两来下一局吧,也能让余老师好好指点指点我。”
许无现在不想下棋,她只想跟余新同归于尽,可她还是非常感激李傩,能够帮她把话题从“许无是个吃货”转到棋局之上。
所以说,李傩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会真的觉得她就是个吃货么,她越想越觉得心灰。
两位长辈都极为赞同李傩的提议。余新让出座位,决定让自己的内弟子好好的给自己长长脸。
经过猜先,许无执黑,黑贴3又3/4子。
开局执白的李傩就选择了大雪崩定式的外拐变化,这个变化已经有些历史了,自从棋圣吴清源首创了内拐变化之后,几乎再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下法,许无对这一“上古定式”的研究不多,李傩显然有备而来。
不紧不慢,许无选择在黑31立下,这一手充满杀气,左下角白子几乎全死,正如李傩把她了解得很透,她对李傩的棋风,也再熟悉不过。
接下来一系列的复杂变化,两人都没给对方太多的机会。
路灯渐渐亮起,各种风格的广场舞配乐开始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回荡,同样回荡着的还有成群结队的蚊子,许无是招蚊子的体质,即使是余新在旁帮她扇着风,脚脖子处还是不幸被咬了一口。
挠了挠发痒的部位,她最终选择了在黑37扳起。
余新“啊”了一声,许无不耐的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棋盘,随即,她皱起眉。
李傩没有错过机会,先是在白40断一手,接着又在白42罩,许无挨了一记闷棍,黑子开始初显颓势。
围棋对弈的特点,往往是一招妙手就能定胜负,反之,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又下了几手,可惜还是无法扭转局势,李傩下得滴水不漏,她迟迟抓不住他的错处,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许无放开了手脚,开始施展自己的搅局功夫。
不得不说许无的搅局功夫当世一流,如果这次跟她对弈的人不是李傩的话,说不定,她还上演一出诈尸还魂的好戏。
李傩再了解她不过,早前就把白棋走得很厚,面对白棋的铜墙铁壁,许无搅得非常艰难,在激烈的局部接触战中,李傩的强大计算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该活的活,该吃的吃,直至白棋行至192手,许无不再恋战,果断投子认输。
“你可真能搅啊。”李傩松了口气。
许无倒不是很在意输赢:“我就当你是赞美了。”
李傩难得胜了许无一次,心情自然不错,李傩爷爷见自家孙子赢了个高段棋手,脸上更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只有余新在旁黑着一张脸。
不得不说,许无和他不愧是师徒,因为两人似乎都不怎么关心对方的情绪。
因为天色已暗,两人省了复盘,李傩爷爷和余新交换了电话号码,又寒暄了一阵,便都各自回了家。
小饭馆内,余新扒着饭。
许无吸着一杯绿豆沙,顺手递了张面纸给他:“你又打算收徒弟了?”
余新接过面纸擦了擦嘴:“没,就是偶然碰上的。我刚摆好棋具,那老头就带着他孙子上来了,反正你也没来,我就跟他先下了一局。”
也是,之前也看到他们交换手机号码了,不可能之前就认识。
“我说阿无啊,为师的脸今天都被你丢对光了。”余新喝了口茶,继续痛心疾首道:“你没来之前,我在那老头和他孙子面前把你吹得是天花乱坠的,结果呢,你就给我输了,为师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徒弟。”
许无倒不是很在意,她又吸了一口绿豆沙:“你现在对业余棋手是几连败啊,还是个职业七段呢。”
余新向来说不过他的这个小徒弟,只能又继续闷声扒饭。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那老头的孙子啊,实力可不差,应该是可以冲职业的,怎么都13了,还是个业4啊?”
搅了搅瓶里的碎冰,许无淡淡的答道:“可能是运气不好吧。”
“也是,下棋也是要讲运气的。”余新又让服务员给他添了碗饭,把剩下的菜汁拌进去,一口塞进嘴里,又顺了口茶水:“哎,我之前有跟你说过么,我之前收了个小徒弟,年纪跟那个孙子一样,就去年,入了职业段了,一次过的,唉,现在冲职业段的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小子能一次过,运气真是好得不能说。”
“你能别那孙子那孙子的么!人家有名字,叫李傩!”许无拍桌不干了。
“行行行,你别气,我不是一时忘了他叫啥嘛。不说那孙子了啊,就说我那小徒弟,真的是个人才,我应该让你也见见他的。”
“本朝最小入段者是11岁,13岁入段,有什么稀奇的。”许无对他口中的那个人才根本不感兴趣。
“是不稀奇,不稀奇你怎么11岁的时候不去给我冲个段啊。”
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他总是能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你今年也将近十五了,再不抓紧,这么多年的积累就要废了。”
“我再想想吧。”许无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余新叹了口气,识趣的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