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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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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乍暖还寒。自灵峰寺回来后,爹娘没再让我出去,整日书斋度日,心中笔下,除了湖心亭外春光,就只有那日灵峰寺的梅海,恰那天又各自摔了一跤才回,心中懊恼,落到笔下的,除了锦儿,还有那位肤如白雪的姑娘。
如此辜负大好春光着实让我心烦。锦儿亦知我心烦意乱,一边做势端详我的画一边说,“小姐,要不咱们让管家到铺子里拿几块今年时兴的衣料来,我们一起到伍家做衣服去,你看,这老夫人一定会同意的吧。”老伍家好几代都是裁缝,是吴兴的一张招牌,又是娘的远房亲戚,所以罗家人做衣服都上伍家,伍家又离罗家不远,就在河对岸,过一座桥就到。
我和锦儿去了娘的院子,她正在为爹上鞋帮,青色的缎面上有泥金色的寿字团花,是我们罗记的料子。
“娘,这些活都让福妈她们做不就行了。”我抢过她手里的活计,挤到她的榻上,“不如,我们让管家拿几块料子来,一起到伍家做衣服去,你看好不好?”我抱着她的胳膊,想把娘也拉去,路本不远,娘身体不好,趁着这晴日甚一日出去走一走幸许会好一些。
“是不是想出去玩了?”被娘看出心事,还是拒不承认,“不是,我和锦儿真的是想陪您出去走走。”绢儿端了药走进来,“夫人,药温了,要不要现在就喝?”她小心翼翼地问。“先放下吧。”娘笑着说。“我来吧。”接过绢儿的药,我轻轻吹了吹,并试着抿了一小口,真是苦,不知道娘这十几年来是怎么日复一日把这么苦的药喝下去的。
“傻孩子,药也能试喝?苦吧?”她从身边箥箩的纸包里掏出一颗蜜饯放入我的嘴里,一缕甘甜在舌间弥漫开来,我皱着的眉缓缓舒展开来。看我不觉得苦了,娘端起碗就喝,满满一大碗黑稠的药汁,她就像喝水一样喝了个底朝天,绢儿立即把一颗蜜饯递了上去。看着娘喝药如饮水,不禁悲从中来,她这一身病都是因为生我时难产落下的,如今十六年了,她还是药不离口,走进她的卧房,就是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就连她身上也有淡淡的药香。
“娘,我不想出去了,就在这陪着你好不好。”我噙着泪低低地说。“我的绮儿长大了,娘也不用操心了。”娘摸着我的一头乌发笑着说。“嗯,我会照顾您,和绢儿姐姐一起照顾您。”我埋首在她怀里,感觉她瘦弱的胸怀是那样温暖。“我也要和小姐一起,一起照顾夫人。”锦儿也急着表态。
一个下午,我都在娘房里,陪她说话,后来不知是哪个先想到的,让我给娘画像,我从小喜欢画画,但喜山水,不擅人物,最近正拿锦儿来练笔,工人物也快两月了,而且娘长什么样即使不看着也能画出来,就让锦儿跑回湖心亭去拿了笔墨开始画,一直画到了晚膳时候。爹低头踱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看娘的画。
“该用膳了,你们几个拾掇拾掇。”娘说着就握着我的手站了起来。哥没回,爹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吃饭,看爹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不敢怎么造次,静静吃饭,吃完请好安就想走。“绮儿到我书房来。”爹也不多说,径自一人向书房走去。
爹的脾气就是不喜欢绕弯子,开门示意我坐好后,他开始发话。“绮儿不小了,今年十六了。”听他这一句话,我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里一急,“不是还没到生辰么,实岁还不到十五呢。”但爹没有理会我的话,继续说,“我知道,你姐像你这么大已经出嫁了。”一听这话,我更急了,难不成他要让我立刻就嫁?“姐姐是长女,当然凡事都比我懂一些,我——我——”我实在说不下去,眼泪都快出来了。“爹不会不为你今后打算,是想先给你定下门亲事,不一定就让你马上嫁出去,我——也还想留你在身边几年呢。”先定亲还好,只要不马上嫁人就行人,但会是谁呢?真定下了也就是一生了,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是城东的明家长子明月寒,年纪么,比你大了点,听说今年二十三了,还未娶亲,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人品很好,不喝酒不狎妓。”他顿了顿,似乎在看我反应。“最重要的,是明家的生意有一大半都是他在经营,以后,你嫁过去,也不会吃亏。”爹想的是现在明家或者说这个明月寒对罗记有很大好处吧,我怔怔地想,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突然让我想起灵峰寺外梅林里那双寒冰般的眼睛,在我心里,喜欢的是有明媚阳光般笑容的男子,但笑不语,就可以让人目眩神迷的男子。而爹说的这个人,只要一听名字,我就反感,“我——不喜欢他。”爹对我的反应了如指掌,不过他肯定没想到我会断然拒绝。“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我给你选的人不好?”爹立即生气了,大姐的婚事一切听凭他作主,让罗记顺顺当当在苏州扎下了根,我也一向听话,最让他生气的自然是哥哥,如今我也有了这个苗头,爹自然是把我当第二个罗经纬来看待了,可惜我不是他儿子,还可以为了罗记为了罗家香火一忍再忍,我只是他小女儿,那就只能是为罗记牺牲的一枚棋子。
“我见过他,他不旦阴险刻薄、心狠手辣、心计深沉,而且还古板无趣——”我想继续说下去,能有多少贬损的词就说多少。“好了好了,生意场上,能有几个不精明的?没点手段的早就被别家挤垮了。明家在他手上,生意从丝绸扩大到水运、钱庄等等,不得不说是少年奇才啊。”在爹眼里,这明月寒是少年才俊,在我眼里,却只是奸商一个。“反正,反正我不想嫁。”我摆明了态度。“不想嫁也得嫁,罗家养了你十几年,你不是男儿,但也要为罗家着想。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吧。”爹下了逐客令,我极不情愿地请了安退了出来,凄凄哀哀地向娘的院子跟去。
到了门口,听得娘一声急似一声的咳嗽传来,又不忍心去伤她的心,只好又折了回来,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走着。清冷的月光投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岸边的杨柳随风轻拂湖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一直喜欢明月清风的夜晚,喜欢靠在湖心亭的窗沿上,看明月朗照,自刚才爹与我谈过后,这满湖波光、满园清辉突然就变得可憎起来。悻悻回屋,锦儿抚着惺忪睡眼问我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爹要我嫁人的事,就示意她别起来服侍我了,自己草草洗了洗就睡下了。
扯了扯身上的七彩锦缎被,翻了个身子向着黑乎乎的床内,还是睡不着。该怎么办?真的就这样糊里糊涂嫁人了么?要是像姐姐一样嫁一个自己不爱他又不爱自己的人该如何是好?姐姐,姐姐在苏州张家,听上去人人艳羡,实际上生不如死,前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不出月就夭折,自己像娘一样得了一身病,只能眼睁睁躺在床上,如今已躺了一年多了,真该去看看她,可是这节骨眼上,爹是肯定不会让我出门的。不如逃出去,可逃到哪里去?自己除了会读点书、画点画,就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闺中小姐,哪有谋生的手段,估计出门没几天不是饿死也会冻死。左思右想了一晚,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日上三杆了。可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一天少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