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蛇》火凤尊

6、【06·挑衅】

　　“诸位，容我介绍，这位是林纳斯·罗曼。”安德烈亚道，“林纳斯，这位先生就是塞勒涅行宫的安保负责人，文森特。”

　　此刻，站在安德烈亚身旁的男子，正是匆匆被传唤过来的文森特。他是一个身材非常强壮的中年白人，有着海豹一般油光水滑的黝黑皮肤，灰色的短发直直地立在脑袋上。

　　尽管文森特的身躯被安保制服包裹得密密实实的，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一眼就看出他身躯里所蕴含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浮夸肌群，而是在战场上所磨练出来的，货真价实的喋血气质。

　　站在林纳斯身后的约拿，很容易便能得出结论：此人心性沉稳，很有主见，这是个见过血的人，无论文森特曾经是军人或是杀手，都不是一个好掌控的人。

　　而这或许正是保罗雇佣他的原因。

　　在约拿打量着刚刚到来的文森特的同时，文森特也在审视着眼前这群突然拜访的客人们。

　　很快，文森特便也下了结论，不过同约拿对他的正面评价大不相同，他对于约拿和林纳斯的评价是：无足轻重。

　　对于这些“不速之客”，文森特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手术将要在一周内进行，正是安保最严密的时刻，任何的外人都有可能带来危险。若不是保罗的要求，他是不会允许这些人进入行宫的范围的。

　　文森特眯起眼睛望着安德烈亚，目光中带着不满。他离安德烈亚很近，从身高上来比较，他比安德烈亚要高一个头，这样的差距让安德烈亚感觉到了一定的压迫，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助理先生。”文森特道，“你不应该插手这些事情的。”

　　他的表情很冷，应该是说，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脸上总是棱角分明，不苟言笑。

　　安德烈亚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很显然，眼前的情况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忍不住悄悄瞄了林纳斯一眼，所幸，林纳斯像是丝毫意识不到目前的情况，自从进入宫殿以来，他就陷入了某种的自我思绪当中，目光一直流连在塞勒涅行宫的华美装潢之中。

　　林纳斯的心不在焉如同一个信号：他给安德烈亚一定的时间，让他去处理好这件事情。这赋予了安德烈亚不少的勇气，于是他再一次对文森特要求道：“我要见到这座山上所有的人，包括清洁人员、安保人员乃至医护人员，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够错过。”

　　事实上，这并不是安德烈亚自己提出的要求，而是林纳斯的旨意。

　　在林纳斯兴致勃勃地说要“抓老鼠”之后，安德烈亚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处理掉这个蛰伏在行宫内危险分子，以免保罗的手术出意外。

　　安德烈亚庆幸，在这个最后的关头，林纳斯戏剧般地出现，挽救了这个未知的危机；他不知道林纳斯为何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明明他之前对保罗的生死不闻不问，现在却仿佛对保罗的手术十分上心，非要亲自把关不可。

　　不管如何，林纳斯肯插手，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林纳斯的方法很简单：他只需要把所有人都见上一面便可。对于他来说，想要凭借气味揪出那个给安德烈亚做记号的人，并无难度。

　　然而行宫内的安保负责人文森特却并不是安德烈亚的手下，对方直属保罗管理，若是真要说起来，文森特可以算是和安德烈亚平起平坐的。

　　这也是让安德烈亚此刻十分恼火的事情。文森特拒绝了安德烈亚的要求，直言行宫已经布置得滴水不漏，绝不可能让人混进来。

　　听闻安德烈亚的请求，文森特神色不变地道：“而我的答案，还是同样的——不可以。”说罢，他转身想要离开。

　　无稽之谈！文森特内心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显，只是脚步不停，准备离开大厅。

　　文森特是保罗在五年前聘用的安保负责人。自从保罗的一个手下受异能者袭击而死之后，保罗便变得神经兮兮起来，终日惶惶，总是疑心世界上所有的异能者都不怀好意，要置他于死地。

　　在这时候，文森特经过友人的介绍，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经历过三十多年前的太平洋战争的退役老兵，父母妻小皆命丧叛军之手，因而对叛军乃至全体异能者都有着深刻仇恨。在战时，文森特曾带领着他的小队，解决了不少落单的异能者。

　　如今五十多岁的他，已经担任过不少大人物的贴身保镖，这份履历，足以让保罗对他刮目相看，放心地把安保的工作交到他手上。

　　在文森特见到林纳斯和约拿的第一眼时，他就已经认出了这两人。

　　约拿·奥斯维德，传闻中他是保罗最大的敌人，而他在文森特眼中，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罢了。

　　而林纳斯·罗曼，在文森特眼中，也只是一个以色侍人之辈，不知道他是如何把保罗迷得神魂颠倒，这些年来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寻找他，简直可笑。

　　文森特是有听说过关于林纳斯的传闻的。那个让人谈之色变的案子，人们都称它为“贝尼斯的情人节”，也是让林纳斯彻底闻名天下的事件。

　　但是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况且当时传闻并不止“毒蛇”林纳斯一人在场，文森特作为一个眼光老辣的军人，并不相信传闻所说的内容。他认为，罪魁祸首绝对另有其人，林纳斯不过是联盟政府用来掩盖真凶的幌子。

　　所以林纳斯在他眼中，威胁并不大，文森特也无需耗费精力，去对付这些人。在文森特看来，林纳斯来行宫这儿和保罗谈情叙旧可以，但是若是想要插手别的什么事情，简直是无稽之谈。

　　“等等，文森特！”安德烈亚焦急地喊住了他，“……等等！”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拉住离开的文森特。

　　他没有能够留下文森特的理由，安德烈亚清楚知道文森特是一个多固执的人，然而他也知道，林纳斯绝非什么好惹的角色。

　　就在安德烈亚左右为难、一筹莫展的此刻，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林纳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安德烈亚的身后，等安德烈亚意识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贴得很近，近得安德烈亚寒毛直竖，如同一个被针扎的泄气皮球，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情。

　　只见林纳斯凑在安德烈亚的耳边，轻声说道：“交给我吧。”他的话如同一条阴冷的蛇，钻进了安德烈亚的领子里，用冰凉的鳞片摩挲着他的脖子。

　　随后，林纳斯越过安德烈亚，径直朝着文森特走去。而文森特在不知何时也停下了离去的脚步，皱着眉望向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文森特并不是那种盲目狂妄自大的人，在林纳斯朝自己走来的同时，他的右手已经伸进了裤袋，牢牢握住藏在口袋里的电枪。若是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枪射杀掉这个人。

　　但若是对方没有恶意，他也不可能无端端放倒一个塞勒涅行宫的客人。

　　在文森特口袋中的电枪并不是普通的武器，这是联盟军队里专门针对异能者研发的高压电枪，能够有效压制身体异变的异能者。更别提普通人，普通人在这一击之下绝无生还的可能，因而他只是随身携带，却很少使用。

　　然而出乎文森特意料，林纳斯却只是走到文森特面前，那双金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随后，林纳斯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朝着文森特伸出了手。

　　他想要握手。

　　约拿很快便读懂了林纳斯这番举动的意思，但可惜的是，除了他，别的人都似乎一头雾水：林纳斯不过是想把刚刚互相介绍的仪式完成罢了。

　　尽管从文森特出现到现在，都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好脸色，这可以理解，毕竟以文森特的脾性，断然不会接受一个质疑自己工作的人。而林纳斯，他并不是没有读懂文森特的拒绝之意，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这些年来，在约拿的百依百顺之下，他的脾气倒是变得平和了一些。

　　约拿在心中叹息，这是林纳斯给文森特最后的善意，然而像是文森特这般固执的人，想必是不会捉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的。

　　在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在文森特身上的时候，只有约拿一个人悄悄别过了脸。

　　他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血腥场面，向来没什么兴趣。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文森特，也伸出手，牢牢地握住了林纳斯的手掌。他的手很厚，很有力，若是把一个人擒住，那对方是绝无可能挣脱的。

　　跟随在文森特身边的一位警卫最先发现了端倪，在他看到文森特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显出的青筋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他刚刚进入这个安保团队的时候，因为不服管教，他也被文森特用这招整治过。没有人能够想象，文森特的手劲儿有多吓人，他可以徒手捏碎许多东西，更何况是人的手掌。

　　这是文森特常用的教训下属的方法，一个来自握手的“下马威”，当时这位警卫的手掌几乎被捏至骨折，肿了好几个星期才恢复，连拿刀叉也困难。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惹这位老大，而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紧紧拽住林纳斯的手，不让对方有丝毫逃脱的可能之后，文森特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慢慢地开始加大手掌的力度。

　　时间过去，身边围观的安保人员都心知肚明地哄笑了起来，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同那个警卫一样，都被文森特的这一招给整治过。

　　然而，同围观的人的幸灾乐祸不一样，此刻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文森特，却是意识到一丝古怪的。

　　文森特感觉自己手中的那只手，柔若无骨得仿佛一条蛇，冰凉的手指被他紧紧握在手心，尽管他一再加大力度，站在他对面的林纳斯仍是无动于衷，甚至脸色都没有变过。

　　这是不应该的，文森特想，就算对方极能忍耐疼痛，但是身体的反应是偏不了人的。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文森特身为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预警，他内心产生了退缩的冲动。但是现在他骑虎难下，没有人发现握手的时间太过长了，周围的人都以为是文森特不肯放过对方，但只有文森特知道情况根本不是如此。

　　面对四周手下的围观，他不能够在此刻丢脸，想要在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退伍军人之中立威，他依靠的可不只有胆量，还有一颗坚定的心。

　　于是文森特只能继续加大力度，他的力度之大，甚至让他自身也开始颤抖起来，这是发力的副作用。只要对面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的难色，他就能够放手了，然后警告对方不要来惹他，赶紧滚——

　　他看见对面年轻人轻轻张开双唇，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道：“这就是你的全部能耐吗？”

　　情况不对。

　　文森特身为军人的直觉警铃大作，他果断想要收回手，同时抽出口袋里准备已久的电枪。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精神高度集中的文森特感觉到，还被自己握在手心的那只手，正在发生某种可怖的变化，一种在他预料之外的变化。他感觉到对方手背的血管忽然暴起，这和普通的静脉突出是不一样的，血管仿佛有自主生命一般蔓延。

　　这让林纳斯的手变得很冷，如金属一般。本来他的手就很凉，但即使再冷也是人类会有的温度。

　　但现在是不同的，这种触感，像是某种没有温度的细密鳞片从他的手背上生长出来，才让他的手变得如此冰冷。

　　而那些抵在文森特手心、修剪整齐的指甲，也开始飞速生长，猛地尖锐突出。

　　最先出现在文森特的视线中的，就是林纳斯的指甲。

　　林纳斯的手指直直穿过文森特的手掌，仿佛用一把锋利的刀戳开一片雪花蛋糕一般容易。紧接着，那只沾满不属于自己的血的手并没有停下，它如同一发出膛的子弹，继续往前，在下一刻，它又轻松地切断了文森特的手臂。

　　那只手宛如医生的手术刀，精确地落刀在肩胛骨与肱骨的连接处，使得文森特的手臂被轻松卸下，没有任何阻力。

　　在完成这一切举动之中，那些不属于人类的鳞片和指甲便飞速地从林纳斯的手上褪去，除却文森特，无人留意到他骇人的变化。

　　而在文森特眼中无比漫长的这段时间，左右也不过是半秒钟罢了，林纳斯的动作快如闪电，在文森特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时，就已经把对方给他的下马威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在这时，断裂的血管开始喷射出属于文森特的血液，由于动脉被切断，那喷溅血液足足有两米高，一股接着一股，宛如喷泉一般往墙上、地上溅去，最终落在天花的吊灯、墙壁的挂画、壁柜上的古老花瓶之中，形成一条长长的不规则血迹。

　　站在不远处的安德烈亚低下头，看见一滴血液恰好溅在了自己皮鞋的鞋面上。

　　片刻后，一条残破的手臂咕噜地滚到他的脚边，在撞到他的鞋子之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