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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老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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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区,塞勒涅行宫。
同昨日的晴天大相径庭,此刻,乌云密布的天幕笼罩着整片山脉,是一场大暴雨的前兆。
行走在盘曲山路上的黑色跑车中,约拿望向窗外的天空,喃喃道:“要下雨了。”
在不少的文学作品或者影视作品之中,坏事的降临,总是有一定的噩兆的,而天气,无疑是最常用的手法之一。这变幻无常的恶劣天气,让约拿一向平静的心态,罕见地有了一丝忧虑。
约拿产生了不安的预感。
这一次同林纳斯一起前往塞勒涅行宫,会不会意外生出什么枝节?
无论是劳伦迪乌斯家族背后的浑水,还是保罗在这些年来惹下的麻烦,都极有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爆发。让林纳斯前来涉险,并非他的本意。
但怀里的人是温暖而真实的,这让约拿又平静下来。
自从上车之后,林纳斯就窝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如同一条冬眠的蛇,眷恋农夫温暖的身躯不舍离去。
步入秋冬季之后,林纳斯的睡眠时间会比以往多一倍不止,如同野生动物一般,直至“冬眠期”结束,他才会恢复正常的状态。
同昨天不同,今日山上的哨站并没有多严厉的盘查,想来是得了安德烈亚的吩咐,知晓林纳斯会前来,就放松了检查。
又或者昨天只是安德烈亚刻意给自己难堪而已。约拿心不在焉地想着,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林纳斯的脸庞。
安德烈亚作为保罗最信任、得力的助理,一向是十分知进退的。但是他对于约拿的恨意过强,已经让愤怒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愚昧地选择了在昨天这样的紧急情况下,仍然给了约拿一个下马威——虽然约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但面对林纳斯,安德烈亚却是不敢耍什么小心思的。
今日,安德烈亚没有亲自下山迎接,说是工作繁忙而无法抽身,只是会在山上的行宫等待他们的到来。
但是明眼人都知晓,这不过是借口罢了。安德烈亚对于林纳斯的恐惧,是稍微熟知情况的人都知道的。让安德烈亚和林纳斯共处一个狭窄的空间,甚至是坐在同一部车里,那简直让他寒毛直竖,坐立难安。
半小时之后,车子进入了行宫的建筑群内,同昨日一样的路线,穿过大片的草坪,停在了宫殿的门前。
当林纳斯和约拿一起从车上下来时,安德烈亚正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他们。
约拿一手搭着林纳斯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安德烈亚:比起昨天,安德烈亚今天显然穿得更为正式,昂贵的晨礼服套装,纹丝不乱的头发,就连金丝眼镜上,也没有沾上一丝的尘埃。
他的姿态和表情亦是如临大敌,自从林纳斯出现,安德烈亚的视线就没有从林纳斯的身上移开过,完全无视了他身边的约拿。
而反观林纳斯,他一如既往地看不出神色,在视线游移着观察了一阵子四周的环境之后,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才把目光放到了安德烈亚的身上。
然而,一触及林纳斯的视线,安德烈亚马上垂下眼帘,避免了和对方的对视。
这是一种动物本能的示弱,在许多生物的习性之中,对视是一种挑衅,通常用作地盘以及伴侣的斗争前夕,它们会通过眼神的交锋来确认对方是否有打斗的意向。而低头,是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好久不见,林纳斯。”作为宫殿的主人一方,最终,安德烈亚率先向林纳斯伸出了手,并且送上问候。尽管他在努力的克制,可是他的手依旧在轻微地颤抖着。
这种颤抖,就连一旁约拿也能看出,自然是瞒不过林纳斯的眼睛。
但林纳斯依旧从善如流地伸出自己的手,短暂地和安德烈亚相握。他的手带着温暖的热量,手掌柔软,在轻轻地握住安德烈亚的手之后,林纳斯才回话道:“好久不见,安德烈亚。”
如同被烫着一般,安德烈亚迅速地收回了手。然而林纳斯却是觉得不够似的,他还张开了双臂,摆出了拥抱的姿势。他或许是今天的心情不错,又或许是瞧见了安德烈亚的紧张,久违地想要戏弄他一下,亦或是真的表达自己的热情——虽然众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在林纳斯张开了手的那一瞬间,这个拥抱都是势在必行的。
安德烈亚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的服从本能驱使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把林纳斯拥入怀中。林纳斯的身上还带着车内的暖气,整个人暖烘烘的,即使安德烈亚隔着厚厚的西服也能感受到。
事实上,安德烈亚比林纳斯还要高一些,当他拥抱着林纳斯的时候,他能够用自己的身躯最真切地测量眼前的人,感受他的身高和体型。
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矮小,如同十多年前他们初见那时候的样子,即使跨越了这么久的时光,这副少年的模样却依旧从来没有变过。
安德烈亚松开了林纳斯,这个拥抱使他寻找到了一丝过去的感觉,这种感觉有助于他抗衡自身的惧怕。他望着林纳斯,表情变幻莫测,似乎还想要再说一些叙旧的话来让气氛变得轻松些,然而下一秒,林纳斯的一句话,却打破了他好不容易筑造的勇气。
林纳斯侧着头,似乎是有些疑惑,他蹙眉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他的手指在安德烈亚的礼服上逡巡,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然而在林纳斯收回手之后,他的手中已经握着安德烈亚别在胸口的钢笔。
安德烈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是安德烈亚最钟爱的一支钢笔,无论什么场合,他都会把这支钢笔寸步不离地戴在自己身上。因为这是保罗亲手挑选送给安德烈亚的成年礼物,他视如珍宝,发誓要终身珍藏。
安德烈亚的这支钢笔里是没有墨水的,因为他害怕书写会磨损钢笔的笔头。
而现在,这支他不舍得损坏丝毫的钢笔,正被林纳斯握在手中。
林纳斯纤细的手指,轻轻捏起了那支昂贵的钢笔,保罗亲自挑选的礼物自然并非凡品,光是从外形上已经能够感受到它的价值不菲,然而这些并不是林纳斯关心的内容。
只见他把钢笔放在鼻尖,在嗅了片刻之后,仿佛这支钢笔上有着什么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一般,他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神色。
林纳斯的表情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心头一紧,而安德烈亚更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林纳斯说他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然而安德烈亚却是清楚知道的,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哪有接触过什么“别人”?他日夜相对的人,除了保罗的主治医生,便是保罗本人了。
他是厌恶自己与保罗太过接近了吗?安德烈亚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所以才要说出这样一番警告的话?
想必,林纳斯是知道这支钢笔对安德烈亚有多重要的。在很久以前的时候,尽管安德烈亚已经十分小心地掩盖自己对于保罗那不可描述的心思,但是敏锐如林纳斯,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只不过当时林纳斯和保罗浓情蜜意,他也丝毫不把安德烈亚的小心思放在眼里罢了。
安德烈亚注视着林纳斯,只见对方把那支钢笔横架在双掌之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随着他的双掌逐渐往内靠拢,那支用钛合金制造的钢笔宛如泡沫一般脆弱,当最终林纳斯的双手合十又再次摊开之后,那支钢笔已经变成一颗扁平的铁块,静静地躺在林纳斯的手心。
而在完成这一切举动的过程之中,林纳斯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轻松得如同只是踩扁了一个易拉罐,只有手背上稍微突起的青筋显示他的确有在用力。
他随手把那个只剩指甲盖大小的“钢笔”抛回给安德烈亚,在后者手忙脚乱接住之后,望着安德烈亚血色全无的面庞,林纳斯才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心地解释了一句:“有人在你身上做了个记号。”
说罢他便全然不顾尚在愣神的安德烈亚和目瞪口呆的管家,自己带头走进了行宫的大门。看他的步伐毫无犹豫,便知道他对这里无比熟悉,仿佛他才是这座庞大行宫真正的主人一般。
站在正厅之中,林纳斯环视四周一圈,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
“我们来抓老鼠吧。”他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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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涅行宫的山脚处,外围哨站的某个休息屋内,一个男人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不可置信地吸了吸鼻子。
半晌,他的拍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了,狗鼻子?在今天天黑之前,你一定要把地图给画完,该死的,不要想着给我偷懒。”
“我没有——”被称为“狗鼻子”的男人反驳道,“出问题了,我的记号消失了。”
他皱着眉,死命地呼吸着,嗅觉顺着山中树木的味道、花草的气息一直往上攀爬,直至触碰到塞勒涅冰冷古老的外墙;他四处搜索着熟悉的记号味道,然而什么都没有,他留下的记号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其实,即使“狗鼻子”的嗅觉再敏锐,也不可能把远在山上行宫里的布置嗅得一清二楚,那儿地形起伏,人员混杂,对他而言难度实在太大。他的能力还没有如此的强。
但是若是有了一个他熟悉的记号,那便不一样了,即使隔着几十公里,他都可以感受到记号在哪儿。
而这个记号,他通常会使用自己经过提纯的尿液——即使只有一滴,对他来说,这也是异常强烈的味道。狗会使用尿液作为地盘的标记,而他因为这个和狗相似的习惯,而被“黑桃市场”的人称为“狗鼻子”。
半个月前,“狗鼻子”和他的拍档成功混入塞勒涅行宫的安保队伍之中,而目的,自然是刺杀劳伦迪乌斯家族的家主,保罗·劳伦迪乌斯。
狗鼻子伪装成一名警卫,而他的拍档则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但是这样短时间的潜入也是有风险的,他们只能够停留在山底的哨站,若是再往上潜入,伪装成别人的样子,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识破,毕竟劳伦迪乌斯家族的安全系统十分严密,大部分的哨站都使用基因锁,以他们的能力,绝非半个月可以突破。
若是他们有入侵劳伦迪乌斯家内部网络的能力,就不会选择单枪匹马如此冒险地潜入了。
想要摸清楚行宫内部的结构,尤其是想要知道,受到重重保护的保罗究竟在哪儿,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在这种情况下,“狗鼻子”的搭档想方设法,把“狗鼻子”的一滴尿液混进了安德烈亚用于保养钢笔的保养油之中——想要混进安德烈亚工作的公司办公室可比混进塞勒涅行宫简单多了。
凭借着狗鼻子留在安德里亚钢笔上的“记号”,在这半个月内,他们通过安德烈亚的行动,几乎摸清了整个塞勒涅行宫的内部构造,绘制出了一份相对完整的线路图。同样,他们也得知了,保罗究竟在行宫的何处。
保罗手术的那天,便是他们计划动手的时机。本来一切的安排都很完美,但是现在,狗鼻子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号消失了。
即使是使用清洁剂之类的玩意儿,也不可能把狗鼻子留下的记号清理掉,唯一的方法,就是使用比他更强大的气息覆盖,无论是唾液、尿液还是汗液,都只是信息素的一种手段。
“有人发现了我们。”狗鼻子道。
然而,听闻了狗鼻子的话,他的拍档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总是神经兮兮,我们可不能回头了,小狗。”他道,“地图已经快要完成了吧?只要地图完成,那个记号也就失去了作用,就算被人清除了也没有关系。”
背对着狗鼻子,他的拍档史蒂夫,露出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
狗鼻子是史蒂夫从“黑桃市场”找来的帮手,直接受雇于史蒂夫,从史蒂夫手中拿到酬劳。狗鼻子自然不知道,这笔生意,能给史蒂夫带来多大的收益,他的雇主能给他的,绝对远超狗鼻子的想象。
面对这天价酬劳,史蒂夫已经陷入疯狂,然而他的疯狂也是有资本的。
史蒂夫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否则也不会选择单枪匹马混入塞勒涅行宫——狗鼻子可不算是什么帮手,他就是帮自己绘制地图而已,行动的时候,绝对不能带上这个拖油瓶。
或许自己该在地图完成之后,就把狗鼻子给杀人灭口,省得自己还要自掏腰包,给狗鼻子一笔酬劳。史蒂夫心不在焉地思考着。
狗鼻子浑然不知,自己的性命已经在对方的一念之间生死了无数次,他苦恼地面对桌面上的地图,细细思索着,敬业的凭借着记忆完成最后一点儿内容。
狗鼻子并没有史蒂夫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胆量。
当时在“黑桃市场”收到招聘的信息,狗鼻子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入侵任务,因而没有多加思索就接了下来。这个任务的内容的确和他想象中的差别不大,只需要绘制一份地图,然而目标却是保罗·劳伦迪乌斯养病的行宫,那位掌握着E区经济命脉的“大佬”,这可是狗鼻子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但如今他已上贼船,狗鼻子悄悄望了一眼身边的史蒂夫,后者正躺在床上肆无忌惮地抽着大|麻。这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自然没有忽略,那种亡命之徒的特质,带着死亡的味道在他鼻尖缭绕。想要违背这个人的命令,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已经受够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在完成这一单之后,他就要把自己的信息从“黑桃市场”里撤下来,拿着这笔钱过一段安稳的逍遥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