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中猫会梦见蝴蝶吗》七稻

6、伍

　　19.
　　“这就是你口中的高通过率？”林凌指着十分钟前新鲜出炉的告示板，对旁边的半精灵提出质疑，“一千两百多人才过了一百个！”
　　“对你这种资质的人来说的确很高啊，”莱卡纳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多数人其实就是来凑个热闹而已。”
　　身边的人群里不时传出“哈哈哈果然这次又被刷掉了”“走，我们去西街那个新开的酒馆借酒消愁吧！”“装什么装，你就是想找个借口溜去喝酒”这样的交谈声，一派欢声笑语，广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硬是把林凌反驳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
　　“不早了，我们走吧。”莱卡纳指了指被昏暗的暮色笼罩的天空，“你也想赶紧回去给你那室友报喜吧？”他冲林凌狡黠地挤了挤眼睛，成功地转移了林凌的注意力。

　　20.
　　“通过了？”林凌刚推开门，先他一步回来的伊尔黑就开口询问道。
　　“嗯，”林凌内心有点得意，面上却强撑着保持淡定，“多亏伊尔黑老师您教得好。”他半真半假地夸赞，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在了桌上。
　　“接下来是什么测试？”伊尔黑抱着双臂倚在靠背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明显不是买回来的食物。
　　“三个月后举行笔试，再过三个月是弓箭或剑术任选其一进行考察……”林凌一边念叨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流程，一边把布袋里莱卡纳热心赞助的素食晚餐拿了出来，“最终综合所有成绩取前十四位，培训三个月后参加盛筵。”再然后我就可以回去了，他在心里补充。
　　伊尔黑像是读出了他心中所想，少见地问他：“……你还是很想回去吗？”
　　什么叫还是，林凌很想纠正他，我一直都很想回去的好吗？可他对上黑发精灵翠绿的双眸，想开口却莫名一阵心虚，没什么底气。“嗯……大概吧。”他犹豫了一下，水果馅饼都撒在了碟子外面，“虽然很舍不得你们……但这里确实不是我的容身之处。”
　　他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无法像一些小说中的主角一样心安理得地抛下曾经的一切，去融入穿越后的世界并生活一辈子。他的亲人、朋友、员工、事业，过去的二十四年……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都不存在。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莱卡纳，也舍不得街上的大伙儿……”林凌语无伦次地喃喃道，出神地紧盯着水果馅饼上一小块烤焦的痕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和伊尔黑倾诉，还是想让自己动摇的念头重新坚定起来，“可是我必须回去，必须尽快回去……那个世界里，很多人在等我，很多人需要我，我没法把这些责任和回忆都爽快地置之脑后，毫无芥蒂地留在这里……”
　　林凌只顾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没注意到在他最初提及伊尔黑时，当事人微微抿起的嘴角。
　　在这个世界他已经生活了两年多，虽然偶尔有些危险，但也遇到了许多善良而友好的人。
　　可是这终究不是他应当存在的世界。
　　他自始至终都不属于这里。
　　仅仅，是个过客罢了。
　　“不用再说了，”一直静静聆听着的伊尔黑突然开口打断道，“我已经充分了解到了你的想法。”
　　林凌猛地回过神，望进少年平静无波的双眸，感到一阵没由来的苦涩。
　　“如果这便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会尽力帮助你。”伊尔黑垂下眼睛，伸手拿了四分之一块馅饼。
　　“……为什么要帮我？”
　　“这是我的使命。”
　　面对和两年前相同的问题，黑发少年含糊不清地回答，一口口咀嚼着微微烤焦的饼边。

　　21.
　　自从那个开诚布公的夜晚过后，林凌才真正把“离开”这一事项放在了心上。他突然像是换了一种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以一个实实在在终将离开的旅行者身份。他现在觉得连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亲切得让人留恋——这是个一旦离去，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伊尔黑似乎也终于开始正视他再过九个月就会离开的事实，渐渐减少了对林凌实施暴力和言语讽刺的次数，仿佛在努力扮演一个优秀教师兼室友的角色，每天留在家里的时间也逐渐增多，完全不见之前的忙碌模样，成为了新一代宅精灵，那对透明羽翼天天萎靡地耷拉着。可惜少年曾经的言行已经在林凌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被揍的日日夜夜和少年面带煞气的脸。
　　唯一让林凌不适应的是好久没见过莱卡纳了。他最近貌似挺忙，总是托人带话来表达歉意。那几个带话的人族林凌总感觉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伊尔黑听他说起时，似乎尽力压制住了出口讽刺的冲动，摇摇头白他一眼，难能可贵地抛出一个长句：“市镇这么大，你又不可能认识所有人。那个什么莱卡纳家本身就挺远，他的朋友你能面熟就不错了。”
　　少年的话有理有据，林凌虽然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埋头苦读，准备下周的笔试。

　　22.
　　可是直到笔试开始，林凌也没见到莱卡纳。他心神不定地左顾右盼，试图寻找金发青年的身影，还差点把智慧精灵的族氏霍里米昂写成了霍里卡纳。
　　交卷后林凌终于憋不住跑去问了主考官伊露丽，却震惊地得知莱卡纳退出了选拔。
　　“他写信说居住在邻镇的母亲突然病重，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退出去照顾母亲，毕竟家人更加重要，而机会再过七年还会有。”伊露丽有些遗憾地摊开手，“我们对比了字迹，确认系本人后就同意了他的申请。”
　　“莱卡纳是个特别优秀的护卫，”普莱迪小动物一般坐在伊露丽边上，眼泪汪汪地感叹，“真可惜……”
　　林凌好一会儿才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道谢后转身离开了依旧在长吁短叹的两个精灵。
　　回去的路上他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世事难料”等等感慨了个遍，又对他居然因为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产生了隐秘的欣喜这件事感到羞耻，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回到小屋后伊尔黑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让林凌受宠若惊，反倒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对此猜想黑发精灵只是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庆祝你考完而已。”说罢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不再多说一个字。
　　“又不一定通过，有什么好庆祝的。”林凌故作谦虚地回答，坐下来叉起一片鱼送到嘴里。
　　他一想到伊尔黑对他态度的转变八成是因为自己快走了，心脏就没由来的一阵揪痛。
　　定了定神，林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伊尔黑难得亲自做的晚饭上。

　　23.
　　因此前莱卡纳和伊尔黑两位高人相助，林凌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笔试和技能考核，顺利地成为了护卫军的十四位候选者之一。最后三个月的培训是为了让他们提前适应守卫军的生活，在选拔层面则基本只是走个过场，很少有人在这一关被淘汰。
　　林凌略显兴奋地套上新发的精铁铠甲，顿觉自己小时候成为英雄的梦想在此刻得到了升华；这种成就感是他衣柜里的那堆西装所给不了的。伊尔黑在他身后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个“不错”，林凌对他能吐出这俩字已然深感欣慰，并不敢有更高的指望。
　　莱卡纳依旧没有回来，让打算在临走前当面说出一切并告别的林凌倍感失落。伊尔黑让他别担心，毕竟生病就算痊愈后还会有一段恢复期，莱卡纳估计得在邻镇待挺久，不如写信告诉他实情。
　　林凌觉得有理，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讲述自己的经历，又表达了一番离别的挣扎、悲痛和决心，用信封装好后由优秀室友伊尔黑代为投递。
　　他望着黑发少年把自己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只好又闭上。

　　24.
　　没有人愿意再主动提及离开一词，可当连人族的市镇上都开始跟风瞎凑热闹般地举办各种庆典活动时，林凌便知道再也没法逃避了。
　　此时正值八月中旬，这个世界却已是深冬，和南半球一个德行。
　　林凌路过一间间促销打折的店铺，飘飘扬扬的细碎雪片落了一身，恍惚间竟有种圣诞的错觉。
　　身旁的伊尔黑见他出神后走得越发缓慢，漫不经心地给了他一拳，却忘了林凌正穿着坚硬的盔甲，脸瞬间黑了下来。
　　林凌回神后见状不妙，赶紧加快步伐试图离开少年的攻击范围。
　　他们玩笑般打了一路，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两串歪歪扭扭的没有尽头的脚印。
　　随着雪越下越大，脚印渐渐被填平，再无任何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