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呼吸》湿唧唧

1、夜间的呼吸

　　A
　　陈帆发誓他听到了一声吸气。
　　现在是凌晨一点，他多么难得才接到一个电视剧的邀请，虽然是演一个男八号，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台词只负责冷着脸耍帅的模特男八号。
　　倒也算本色出演，他拿到剧本的时候想。
　　陈帆是个七八线小演员，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顺利进入一流的戏剧学校学表演纯粹是因为他过于出色的外表。陈帆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稀里糊涂的签了公司，但这些年来，接的代言和模特的活远远大于演戏。
　　没办法，专业技能不过关，只能靠脸吃饭。
　　虽然戏份少，但陈帆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在看完剧本之后开始看电视剧的原著小说。
　　吸气声就是那个时候听见的。
　　陈帆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从小跟着陈妈妈逛寺庙，其实陈帆多多少少对鬼神这类的事情有敬畏之心的。
　　所以他一瞬间僵住了。
　　死一般寂静的几秒钟之后他猛地坐起来按开了床头的台灯。一身的冷汗。
　　台灯的暖黄一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一派的温馨此时却让陈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又从床头开关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他在脑子里回忆，因为他安静的靠着床头捧着手机看小说，所以那一声吸气听得格外清楚。
　　操。太瘆人了。
　　他翻着手机想找人说说话。其实和陈帆亲近的人不多，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他的助理。然后呢，以前的大学同学多数都没怎么联系。陈帆是个跟不熟的人就非常沉默而且很慢很难熟起来的人，加上非常出色的外表，很多人都觉得他过于高傲不好相处。陈帆也挺委屈，可话少不是他的错啊，唉。
　　而且现在凌晨一点，没谁愿意被打扰吧。
　　陈帆慢慢放下手机，仰面躺在床上。
　　看来今晚要开着灯睡觉了。明天还要进剧组，操。

　　B
　　慕阳快要被吓死了。
　　哦，不对，他已经死了。
　　但真的太可怕的！陈帆房间里的那个狗玩偶居然说话了！！！还吓得他差点被陈帆发现！！！
　　那只史努比玩偶之前被塞在衣柜里。陈帆今晚上在疯狂的翻衣柜，为了给明天第一天进剧组的衣服搭一顶帽子，然后那只史努比就脸朝下的掉出来了，陈帆摆着一地狼藉也懒得收拾，找到帽子就上床看小说了。
　　慕阳专注的看着陈帆，陈帆真的太好看了，他看了三年一点也不觉得腻。
　　慕阳知道自己是鬼魂，因为陈帆能直接从他身体里走过去，他也摸不到自己，摸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已经三年了。他出不去这所房子。
　　这是个比较有年头的小区，住在这里的老年人居多，地段闹中取静，挨着一所高中，环境非常好。慕阳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死了之后不该去投胎吗？
　　唉，鬼生迷茫，咋死的都不知道。
　　还好有陈帆陪着他。陈帆是个明星，虽然不是很火。
　　但慕阳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他一个鬼在家什么也碰不到是很无聊的，但是还好陈帆不火，所以空闲时间比较多；而且还宅，也没见过他怎么出去玩，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这些时候，慕阳就可以守着陈帆说说话。陈帆的五官非常精致，但是并不女气，反而有一种……丰神俊朗的感觉，慕阳觉得古时候的少年天子应该就是陈帆这样子。不笑的时候，眉梢眼角的冷淡中都带着一丝骄傲。笑起来就整个人在冒傻气，慕阳这样的真爱粉都觉得目不忍视。
　　话扯远了。慕阳正坐在角落盯着陈帆看呢，手机屏幕的微光照着陈帆的脸，虽然有点诡异，但还是好看得不行。慕阳咧嘴笑着，觉得陈帆这样子好像个鬼哦，哈哈哈哈。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慕阳吓了一大跳，猛地吸了口气。惊恐的环视四周。
　　那是声音又说，“卧槽，你声音太大了。”
　　然后台灯开了，顶灯也开了。
　　慕阳看到了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陈帆。
　　“我觉得陈帆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那个声音又开口。
　　陈帆死死地看着慕阳所在的角落，慕阳觉得脑子要不能思考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陈帆能看见他。
　　慕阳试探着开口，“陈帆……你，你能看见我？”
　　然后陈帆慢慢靠回床头，又低头开始看手机。
　　慕阳也往后靠，妈的，吓死鬼了。
　　“你能理我一下吗？”
　　慕阳到处看，并没有看到什么人，或者鬼。
　　“我就在你对面啊，”那个声音不耐烦，“操，我是史努比！”
　　亲吻着地板的史努比玩偶？？

　　C
　　陈帆一晚上没睡好，他实在不习惯开着灯睡。
　　难得有一次他清醒着接助理的电话，然后早早的收拾好自己等他来接。
　　等助理的时候，陈帆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卧室。
　　是不是该做个大扫除？
　　现在他想起昨晚上的声音还觉得害怕。
　　他看到地上面朝下的史努比，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捡起它，却不小心按到了史努比左手掌心的按钮，“……觉得……爱……”一阵嘈杂的撕拉声音之间，勉强能听到这几个字。
　　陈帆像被烫了手一样瞬间把那玩偶甩了出去，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又慢慢上前几步，颤抖着又按了一下按钮。
　　没有声音。
　　也对，这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是该没电了，陈帆把玩偶翻过去，打开背后的电池盖，犹豫了一下，抠出旧电池，然后到电视柜下面拿出两个新的电池按进去。
　　门铃声响。
　　陈帆看了看表，小心翼翼的把史努比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D
　　我是个史努比玩偶。但我是中国制造。
　　慕阳这智障还问我为什么我会说中文，只想给这神经病一个白眼。
　　不过陈帆没把我直接塞回衣柜，而是换了电池好好放起来就让我有点费解了。
　　慕阳适应了一晚上才接受我会说话这个现实。他一直不太敢出声，害怕陈帆再次察觉到他。
　　“你怕什么？他知道你在不好吗？”
　　“好个屁，”慕阳急急反驳，“万一他觉得这屋子闹鬼，然后搬走了我可怎么办？”
　　“那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老神在在，“只要他带上我，你就能一起走。”
　　“为什么？”
　　我也觉得我这话说的信息量太大，不由得改口，“随口乱说的。你咋还信一只狗呢。”
　　慕阳瞪了我一眼。
　　“你会说话能聊天，我真该早点认识你，陈帆不在的时候我也没那么无聊。”慕阳无不惋惜。
　　说起这个事情我就来气，“老子不是以为你魂飞魄散了吗，你他妈平时也不出声，我哪知道我……”虽然我很聪明昨天一眼看见慕阳就反应过来了，但是我还真不知道咋跟他解释。目前看来慕阳啥都记不起来，如果注定阴阳两隔无法重逢，还不如不要想起来呢。
　　“有缘千里来相会，现在认识也不算晚。”我还是决定瞒他。
　　“说得也是。”慕阳露出傻笑，随即想起来什么一样，猛地站起来，“哦对！你知不知道为啥昨天陈帆能听到我的声音啊？”
　　这个还真是挺复杂，我猜可能是因为我在外面所以慕阳的灵魂力有所提升，但后来他说话陈帆咋又没听见呢？这么看来……“是个意外吧。”
　　慕阳虽然人傻但也没那么好糊弄，一脸的怀疑。
　　“哎呀行了，”我岔开话题，“咱聊点别的吧，好不容易有个人能一块闲谝。”
　　“聊啥啊，诶，我看你这么旧，你认识陈帆很多年了吧？”
　　“那可不，”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红色毛衣，唉，确实太旧了，“我被送给他……高中一年大学四年工作三年，哟，八年了。”
　　慕阳一脸羡慕，“他高中就这么好看吗？”
　　“……对。”痴汉成了鬼还是痴汉
　　“我刚刚看你手上有个按钮是录音，录的什么啊，放给我听听呗，陈帆不是换了电池吗？”慕阳一脸好奇。
　　“放屁，”我没好气，“我是个玩偶，动不了；你是个鬼，动不了。”
　　慕阳撇撇嘴，一脸失望。
　　其实我能放，我太能放了，我以前老一个人在陈帆宿舍把自己玩到没电。我只是不想给慕阳听，你看他傻呵呵多开心。何必找事儿呢。

　　E
　　“郭少，”陈帆的助理小林对着面前的高大男子，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今天怎么样？”
　　“角色难度不大，很顺利，导演很满意。”
　　“嗯，”郭晏点点头，吐了口烟，“其他方面呢？”
　　“郭少你也知道，陈帆本来就不是个热性子的人，三年前的事情之后，更是很多人都没再往来了……”小林也是个人精，拐了个弯继续道，“倒是和郭少算得上是个老朋友，应当常联络的。”
　　郭晏哼笑，“得了吧，谁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埋掉心里边儿的死人。”
　　“过去没办法改变，但人总得往前走不是？”
　　郭晏心道，你说的轻巧，陈帆那个死心眼，往前走可太不容易了。何况他多少是间接促成了慕阳的死。照理说他真不该再挂念陈帆了，但没办法，跟陈帆处过一段之后，真是看谁都缺了点风韵。
　　郭晏朝小林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心思却随着烟圈飘散。
　　他当然不后悔当年追求陈帆。陈帆有个小男朋友他是知道的，但他自信自己的魅力，也自信自己的能力。原本事情可以很正常朝着陈帆分手然后和他在一起发展，谁想他去陈帆家拿文件，两人亲热时竟然被突然回家的那个男孩看见了。他当时甚至有点开心，看着那个男生的狼狈逃走的背影，想着说不定今天就能带陈帆搬到自己家。
　　电视剧都没这么巧。
　　那男生刚跑出小区门，就被撞了。
　　当场死亡。

　　F
　　“你也就大扫除能想起来我……我的天，这玩具多少年了啊，”小林皱着眉头拎着史努比的耳朵，“闻着都有股陈旧的霉味，留着干啥啊，丢了吧！”
　　“不……别，”陈帆有些犹豫的开口。
　　“我赶明儿去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你看这眼睛都是歪的，不知道里面棉花质量咋样呢，你还敢放床头，当心生病啊。”
　　陈帆想说从高二他就一直放在床上，但没开口。
　　“行了行了，”小林提着玩偶往外走，“我扔了啊。”
　　陈帆看着它进了黑色的大垃圾袋。

　　G
　　棉花和塑料被烧的时候味道很难闻，我不知道为什么垃圾场非要这么处理我，污染空气。
　　但我彻底消失了，那身体里的录音也就不存在了，慕阳应该也就一起消失了吧。
　　我是高三那年慕阳送给陈帆的。
　　我还是个告白礼物呢。
　　从此以后我就占据了陈帆床的一席之地，直到三年前慕阳车祸。
　　陈帆大二的时候就签约了公司，常在影视作品上露脸，但还是以学业为主。郭晏是在陈帆大四的时候才认识的他，三十出头的郭晏刚从国外回来接手公司。
　　陈帆不是个热情的人，我以为他的世界只分两种人：慕阳，其他人。但那段时间每次掐着熄灯的点冲回宿舍，草草洗漱完之后搂着我的人，都有着异常快的心跳和颈间绝对不属于慕阳的成熟香气。
　　我能理解。
　　慕阳读法律，考研搞得他晕头转向。他还是那个期末考试论文案例就是天大的事情的天真学生。但陈帆却不得不面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像郭晏一样的人护着他，有什么不好呢？
　　我只是个玩偶。
　　我不知道他们谁对谁错，谁的爱更高尚，谁的爱更理直气壮。
　　但这些也不是拿来做评判的。
　　作为旁观者，我们看在眼里就好。

　　H
　　“诶你录了音！用这个表白吗？慕阳你太有才了！”
　　“对啊，哈哈，我也觉得，他肯定会答应我吧？”
　　“必须啊！我听说啊，人的声音被录下之后会带走一部分灵魂，储存在录音之中，这样的话那这个史努比不就是个迷你的你吗？代替你陪在他身边。”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还用得着玩偶陪么，我一直都会在他身边！”
　　“你录的啥放给我听听！”

　　“尽管我很平庸，我也觉得对你的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