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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兴风作浪的荷尔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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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的时候,作为班花的许朝露在我的见证下经历过大大小小很多次表白,有温柔缱绻的,有猛烈热情的。但不管方式如何,许朝露统统采取一个态度,那就是视而不见。我至今记得初三那会,学校两个男生为了她在校门口打架,打赢的一个纠集了一班兄弟等在门口。
  我远远看见这群人吓得不轻,缩到树后面对许朝露道:“要不咱走后门吧?”
  许朝露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我见她这个当事人都如此镇定,我再这么畏手畏脚的倒显得很自作多情,搞得像那班人等的是我一样。于是犹豫一回,默默从树后面走出来,跟在她身后,心里想着等会儿他们一动手我就撒丫子飞跑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再去解救水深火热中的许朝露。
  一段五十来米的路,我看着许朝露的背影,走得十分忐忑。
  终于到了门口。为首的那个男生,梳着刺猬头,脸上还肿个青胞,见了许朝露眼睛放光,热情澎湃的迎上来。许朝露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一眼,婷婷袅袅走过去。男生愣在原地,脸色涨红,大概是觉得一场围观白组织了,万分不甘心的又冲到我们面前大喊道:“许朝露,我喜欢你!”
  声音大得都有了回音,我捂着心口颤了一颤,这白表的,跟宣战似的,一点美感也没有,换个心理承受力弱的,估计当场被吓晕的可能性都有。
  许朝露眼皮一抬,眼里冷冷清清一滩冰水,看着男生道:“我不喜欢你,请你让开。”
  那男生的神情我一直记得,眼里的火焰瞬间熄了,尴尬灰败。
  我看了都可怜,跟许朝露嘀咕:“你说他该有多喜欢你啊,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丢人现眼。”
  许朝露淡淡道:“什么喜欢,荷尔蒙分泌过盛而已。”
  我当时情窦初开,正暗恋学校足球队长,见了他就脸红心跳,小鹿乱撞,大脑一片空白,话都讲不清楚。不见的时候又总想着能来个偶遇,听到他的名字心都要颤一下。这种类似于得病的状态让我很是纠结痛苦,于是听了许朝露冷冷的话,心里有些生气。难道在足球队长看来我的赤诚真心也仅仅是荷尔蒙失调?
  我幽怨的看着许朝露道:“你也太冷血了,你难道没喜欢过别人?喜欢一个人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啊。”
  她目光清明的看着我:“这是科学,喜欢一个人从根本上就是生理反应,你越喜欢一个人就证明你和他的基因重合率越低,这样才能减少遗传疾病,保证后代的质量。你喜欢他时出现的兴奋、紧张的情绪也只是身体向你发出信号,证明他并不是你的某个表哥,堂哥,你们可以安全的繁衍后代。”
  我目瞪口呆:“你……你是从哪看来这么多鬼东西?”
  她从书包里拿出本《自然科学》翻开一页递给我道:“图书馆借的,看完记得替我还了。”
  我抱着书,仔细浏览了这篇两个英国科学家论证爱情的文章,许朝露的话的确是原话。
  她见我已经被震住了,淡然总结道:“所以喜欢嘛就是种感觉,持续一段时间就没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一颗粉红纯洁的少女心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美好爱情原来只是为了生孩子,我有点恨恨的,这两个科学家太无聊,一篇文章捅破了糊在爱情面前的窗户纸,一点朦胧的美感全都没有了。
  但科学到底是科学,很快便得到了实践的验证。
  没过两天,校门口表白的帅哥就有了新女友,牵着手在教学楼顶约会的时候,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拉出来在国旗下示众。我和许朝露经过旗杆,他茫然的看着我两,像不认得一样。
  而我喜欢的足球队长,初三下学期也转学走了,我失落几天,发现我们班学习委员低头写字的样子特别帅,便又开始脸红心跳,手心出汗。许朝露叹口气:“看来他也不是你的表亲。”
  我点点头,淡定道:“看看这次能持续多久。”
  所以,当时隔两年,我又对周天翼产生了荷尔蒙旺盛分泌的迹象时,我的内心相当平静,甚至有点欣喜,毕竟在八班的两年,我多少有点被压制的不正常了,连身边坐着陈致也不为所动。现在心脏至少还能狂跳了,证明我又活了过来。
  我喜欢周天翼,撞衫那天,在他用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我时,我就在心里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虽然那两个英国人的观点有些片面,但经过了足球队长和学习委员,我觉得喜欢的确是件缥缈不定的事,它措不及防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静观其变就行了,说不定我明天早上起来,再见周天翼,就和咋咋呼呼的赵硕、长得捉急大炮一个感觉了。更何况,还有做不完的数理化消耗着我的精力,哪有时间顾及什么喜不喜欢。
  可这次显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大雨中一起回家的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了周天翼。梦的情境很奇怪,似乎是在一棵榕树下,周天翼蹲在地上抱着我,用下巴蹭蹭我的头,我高兴的回应他,也想摸摸他的脸,伸出手才发现这不是手,是只白色的爪子,我真的变成了他的宠物兔子。他和我玩了一会,给我喝了盒牛奶,便告诉我他要回家了,将我放在了树下的草地上,太阳下山了,天色暗黑,我很害怕,拼命跟着他跑,可他就是不回头。最后跟到了他家门口,他关上门的瞬间看见了我,蹲下来认真的对我说:“你是一只宠物啊,你很脏,不能进家门的。”然后“嘭”一声把我关在门外。
  早上醒来的时候,这梦记得十分清晰,我在梦里滑稽又悲惨,可怜又可笑,心里竟然涌起一丝伤心,低落的情绪在我吃了笼小包子之后也没有得到缓解。
  走到教室,周天翼见我来了,热情的招呼我:“早啊!”
  我一眼瞥见他手里拿着盒牛奶在喝,于是条件反射又想到昨晚上的梦,表情瞬间僵硬,径直坐到座位上拿出书开始读。
  周天翼扫我两眼道:“你又变身啦,怎么忽冷忽热的。”
  赵硕接道:“她什么时候对你热过呀?”
  周天翼嘀咕:“昨天晚上啊,昨晚上就挺热情的。”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对我谄媚一笑:“读书,读书。”便也装模作样拿了本书。
  赵硕阴阴的笑道:“昨天晚上?啧啧啧,有奸情。”
  我看着他淡淡道:“什么奸情比得过你和魏姑娘?”
  他知趣的闭了嘴,翻了个身趴在桌上会周公去了。
  周天翼在一边写着什么,整个早自习都很认真,我忍了半天没忍住瞟他一眼 ,原来他是在做昨天布置的数学卷子。这卷子我昨晚上也做了,最后一道解析几何有点难度,我思考了半天也无从下笔,还空在那里,这时却见他在下面写写画画,似乎是找到了方法。
  我于是顾不得许多凑过去道:“这题你做出来啦?”
  他头也不抬:“嗯,差不多吧,还有最后几步。”
  他神情淡然,有种优等生的镇定自若,全然不复平时插科打诨的样子。
  我看他在卷子上写着计算步骤,速度很快,字迹潦草,却有种张扬的好看,似乎是练过书法的人才有的味道。
  “m的取值范围是0到1,这题还有点意思。”他抬起头嘴角挂着抹满意的笑,和把文曲星上的贪吃蛇打通关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想了一晚上的题,却被人这么轻松的解出来,而且还是成绩并不怎么样的周天翼,我心里有点别扭,又有点不甘心道:“那你说说怎么做的?”
  他拿过卷子,长腿一跨,把身体转到我这边认真道:“你看,关键就在这条辅助线。”
  我顺着他看,却见他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整齐,嗯,这双手也挺好看!
  这个念头吓了我一跳,我恍然摇摇头,集中意念去注意那条 P点O点间的虚线。
  周天翼却丝毫没有察觉我不纯洁的念想,依旧倾着身子给我讲题,眼神专注,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嗯,这鼻子也长得很合我意。
  在我一片旖旎的邪念中,周天翼始终饶有兴味的给我叙述着他的解题思路,而我竟然还听懂了。他的方法并不常规,但非常巧妙,一步一步推导出来,很有种拨云见日的快感。
  得出答案时,我不由握住他的手臂惊喜道:“还真是呢,你真行啊。”
  他头一扬,别过脸,尽管竭力抿住嘴唇,可我还是看见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推他一把:“得意就笑!小心憋出内伤。”
  他回过头,故作镇定道:“这题嘛,也不算难。你还有那题不会的,我也给你解解?”
  于是这节语文早自习,我破天荒没有背古文,并第一次发现我深恶痛绝的数学其实挺有意思。
  继发现周天翼脑子也很好使之后,我看他的眼光开始越发不正常,他笑的样子好看,写字的样子好看,打球的样子也好看,偶尔的幼稚耍赖在我眼中也变得可爱。
  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丑女在喜欢她的人眼中也会幻化成个绝代佳人,更何况周天翼本来就长得一脸祸国殃民。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因为十一班公认的帅哥其实是赵硕和韩锦。也有女生说周天翼不错的,但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显然不如韩锦平易近人,也不如赵硕讨人喜欢。韩锦走了以后,赵硕就开始独孤求败,这厮每天把文曲星的屏幕当镜子照,边照边忧愁的感叹:“我怎么能长得这么完美啊,我自己都要爱上我自己了。”
  我白眼翻过去差点就翻不回来。
  在我看来赵硕的好看更应该用漂亮来形容,而不是帅。他唇红齿白,眼睫毛比我都长,要是再留个长头发简直和许朝露有一拼。周天翼就不同了,他是耐看的,五官并不突出,但轮廓干净,尤其是眼睛,里面常含着些复杂灵动的光,顽皮的、戏谑的、懒散的、忧郁的,让我看不懂。
  看不懂就越发好奇。
  “这真是个危险的信号啊。”我抱着饭盒子坐在食堂,两眼无神的看着对面吃饭的许朝露:“我这次的荷尔蒙简直是飙高,恐怕没那么容易恢复正常了。”
  她吃着饭,抽空回我一句:“那你打算怎么样?难道还想实践一下?”
  我吓了一跳,一口饭呛到气管里,咳得面红耳赤。
  她这个实践的意思我很明白,早恋在高中那可是重罪,老师家长谈之变色,更何况,那个还把我比作宠物的人恐怕根本不会然我有恋爱的机会,我猛然想起初中校门口表白的男生,那样的傻事千万做不得。
  许朝露过来帮我顺气,我拨开她的手道:“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我又没疯。”
  她语重心长道:“我就是怕你冲动,没有就好。”
  我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剩一半的饭也吃不下了。
  晚饭后回到教室,周围一圈男生都还没来,我坐在位子上连做了几题物理,才总算压了压惊。
  抬头看见黑板前面新贴了红色标语:进更理想的大学,铸更辉煌的人生。我顿时被激发的热血澎湃。痛下决心,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以防冲动做出什么不纯洁不高尚且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事。
  决心刚表完,就见大炮从门口跑进来急匆匆道:“哎呀,不好了,周天翼打球把脚弄伤了,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一惊道:“不会吧,他现在在哪儿?”
  他气喘吁吁道:“操场边坐着呢,我们几个准备把他弄到医务室去,童非,你帮忙去老王办公室请个假吧。”
  我笔一放道:“好,我现在就去。”慌忙就往外跑。
  请完假出来,我总不放心,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往医务室看看。一进门,周天翼、赵硕、大炮、姜胖子、王华一众人竟然都在。
  我眼见着这个阵容怎么也不像是送病人,更何况周天翼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柜子上的电视。
  里面发出解说员激动的声音:“这是本届欧洲杯的四分之一决赛,葡萄牙对英格兰,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大炮心虚的看着我,推推坐在凳子上的周天翼。他手一挥:“干什么啊?开始啦!”
  我只觉得一时间气血上涌,走过去啪一声把电视关了。
  周天翼站起来刚要发怒,一见是我,顿时有点泄气,看着我道:“你怎么来了,那个……假请好啦?”
  我转身就走:“我去销假。”
  他忙上来拦住我,又回头朝赵硕道:“快把电视打开。”
  我被他拦在门口走不出去,看着他恶狠狠道:“周天翼,你真够无赖的!”
  他也不生气,软着声音求我道:“我也是没办法才骗你去跟老王请假的,我们去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场比赛就转播这一次,英格兰对葡萄牙啊,好多球星的,你都来了,一起看吧。”
  电视里传出一阵欢呼声:“十号,十号欧文,球进啦,开场仅三分钟,英格兰率先进球。”
  电视前目不转睛围着的一班人同时喊了起来,我也不由自主偏过头,画面上欧文的帅脸来了个大特写。
  美好的皮相果真都是祸害,我承认我动摇了。
  周天翼凑到我跟前道:“好看吧,一会儿还有贝克汉姆和菲戈呢。”
  我收回视线,眨巴眨巴眼看着他:“是么?看看好像也不错。”
  他头点得捣蒜一样:“你想通啦?”
  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照着他的脚就是一踢,他措不及防,痛苦的呻吟一声,弯腰抱着脚。
  我拍拍手满意道:“嗯,等会儿见了老王连装都不用装了。”
  赵硕抽空朝我比个大拇指:“厉害!”
  大炮哎呀呀叫起来:“球又到禁区了,快看快看,这球传得真他妈好!”
  我忙跑过去,周天翼也跛着脚连蹦带跳跟过来。
  接下来的整场比赛,我们坐在学校简陋的医务室捏紧拳头,心潮澎湃,又不敢喊得太大声,还要时时顾及校医的白眼。一群人像全情投入演出的哑剧演员,表情狰狞、手舞足蹈。
  看完比赛回家的路上,周天翼推着山地车送我到公交车站。经过校门口长长的林荫道,已没什么学生,四下里寂静无声。
  我还沉浸在英格兰输球的伤感里,又想到为了看场球我竟然逃了两节晚自习,就更加懊恼,表情简直和最后关头罚丢点球的贝克汉姆一样沮丧。
  罪魁祸首的周天翼跟在我身旁,见我低着头不说话,也有点不知所措,几次挑起话题打几个哈哈,我只不理他。
  他激将道:“你们女生就是肤浅,贝克汉姆又什么好,还黄金右脚,还不是第一个点球就踢飞了。”
  我愤愤道:“你懂什么?他是压力太大了,发挥失常,英格兰就是比葡萄牙强。”
  他见我终于答了他的话,忙陪着笑道:“你这么认真干什么,说实话,英格兰是不错,但我还是喜欢葡萄牙,它那个7号,我看就比贝克汉姆强。”
  我瞪他一眼,7号,不就是那个罚进两个点球的小卷毛,哪里比得上小贝风华绝代。
  我懒得跟他理论,赌气的往前走,他也不追我,慢慢跟着边吹着口哨。“你看那是什么!”他突然在我身后叫一声。
  我转过身,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什么也没有,只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树影参差中银白的清辉洒下来。
  周天翼偏着头道:“月亮好看吧?”
  我一晃神,抬眼对上他。
  他立在原地,身上一层月光,静静看着我笑。
  之后很多年,每每回忆起这个看球的晚上,我总是感叹人生唏嘘。就如同我没有预料到那个葡萄牙小卷毛会成为光芒万丈的 C罗一样,我也没有想到这匆匆一瞥的月亮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好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