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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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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谐将两份文件静静地看过一遍,整理好,放回茶几上。
  “什么打算。”丁隶问。
  “没退路。”齐谐直视他,“而且这笔买卖很合算,我要做。”
  丁隶不言,摸起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刚抽两口,齐谐低咳起来,他伸手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钱助理的话我都听见了。”齐谐清了清嗓子,“不知你记不记得,方才我跟你说:明天我和钱思宁交涉一下,她应该会放你回去。而她也说:让他不用伤脑筋交涉了,我们暂时不会放你回去。”
  丁隶一顿:“我以为你之前和她谈过她才这么说。”
  “没有。”齐谐道。
  丁隶立刻环顾房顶。
  “别找了,不是窃听也不是监控,是点头摇头鬼。”
  “那究竟是什么妖怪。”
  “巴掌大小的铜绿色猴子,说它是一只也行,是一族亦可,总之它能同时出现在任一时间和空间,所以它什么都能看见,也什么都能听到……”齐谐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丁隶随手顺了顺他的后背:“呛了那么多脏水,小心吸入性肺炎。”
  “不会,十几年没生病了。”
  “通常人们一说自己好久没病都会大病一场。”
  “我又不是人。”齐谐紧紧前襟。
  丁隶没再多劝,起身走了。
  齐谐窝进沙发里,盯着暗蓝的空气不知想些什么,直到一条毛毯披上肩膀才回过了神。
  “趁热喝。”丁隶递来一碗汤水。
  齐谐收起意外,抿上一口:“什么东西。”
  “葱白连须,姜片五钱,大枣十个,红糖适量。爷爷传的老方子,驱寒专用,喝完睡觉,出汗即愈。”
  “你什么时候也会自卖自夸了。”齐谐说罢,昂首一饮而尽。
  “这是姜汤不是状元红。”丁隶托着腮帮看他。
  “我刚才想了一下,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我去捞箭簇了。”齐谐将碗往茶几上一搁,吐出五个字,“杀人先诛心。”
  丁隶见他振奋了一点精神,总算放下心来:“这话怎么说?”
  齐谐轻哼:“小出半招就将我打回原形,姓荀的现在正得意着吧,既然家底都给他摸透,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不若摊开了牌面赌一把,我倒要看看是他死还是我活。”
  “不信命了?”丁隶揶揄。
  “你过来。”齐谐挥开毯子,站到落地窗边指着楼下,“那有一排路灯,看见了吗?”
  丁隶沿着他的指向侧过脑袋:“看见。”
  “从左数第四盏,和其他有什么分别。”
  “一半亮一半黑?”
  “为什么黑了一半。”
  “你问我?”
  “对。”
  “可能是灯罩的塑料老化了。”
  “倘若我说现在能让它亮起来,你信吗?”
  丁隶想想:“你的话我就信。”
  “为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你可以做出一些超越常理的事。”
  “好,我实话告诉你,那盏灯是全亮的,你觉得它黑了一半,是因为那里趴了一只叫旱鲼的怪物挡住了光,现在我把它驱走,灯就会亮起来。”
  丁隶看着齐谐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什么,剑指轻挥。呼地,一小阵风过,丁隶再看那灯。
  齐谐问他:“亮了吗。”
  丁隶犹豫了一下:“没有。”
  “对,没有。”齐谐背靠在玻璃窗上,望着黑蓝的客厅,“刚才那番话换成任何人听了,都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可是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丁隶捏着下巴思考片刻:“从主观来说我愿意相信你,客观上看,既然你能隔空劈断一把剑,点亮一盏灯也没什么奇怪。”
  “是吗。”齐谐沉吟,半晌道,“可能我今天太累了,明天再试吧。”
  说完他往书房走。
  “阿静。”背后忽然喊住。
  齐谐转身,只见丁隶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方才还半哑的灯泡蓦地跳了两下,啪,散出刺眼光束。
  丁隶愣住:“阿静你,好厉害。”
  齐谐摇摇头:“有一点你一直搞错了,厉害的不是我,是你。”
  “哈?”丁隶疑惑地张了张眼睛。
  齐谐浅笑一下,又隔着玻璃眺望出去:“你再替我找找楼下有哪里异常。”
  丁隶不明就里:“路口有辆车熄火了。”
  “这很正常。”
  “喷泉旁边有棵香樟,其他的树都好好的,只有它枯了。”
  “这也正常。”
  “嗯?”丁隶望着正下方,齐谐眯眼一瞧,三十七层的空调冷凝管裂开一截,水珠顺着外缘急速下滴,掉到二十层左右忽然一停,接着竟奇异地匀速下落,直至融进地面。
  齐谐一笑:“那是因为大楼外墙上贴了一只怪物,叫做半墨稠,它像一块巨大的深绿色凝胶,有二十层楼那么宽。那些水珠是落到了它的顶上,再顺着慢慢地滑下去,你才会看到这种现象。”
  丁隶点点头,齐谐将窗扇开到最大,夜风灌进来,吹乱他的额发。
  “你要把怪物赶走吗?”丁隶问。
  “不是。”齐谐义勇地望着楼下,“我要从这儿跳下去。”
  “你发烧了,快去睡觉。”
  “没关系,我可以跳到它顶上再慢慢滑到地面,不会有事的。”
  “不,可,能。”
  “你说过,我的话你就信。”
  “这里是三十九楼。”
  齐谐没理,纵身跃上窗台。
  丁隶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
  齐谐扒着窗框:“我说了不会有事。”
  “你疯了!”丁隶瞪他。
  “只要你相信我就没疯。”齐谐抬脚就跨。
  “不行!”丁隶一把将他拖下来。
  “那算了。”齐谐终于撒手。
  长长舒了一口气,丁隶扶住他的肩膀:“齐老板,我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你吓出心脏病。”
  齐谐拍他的胳膊:“放心,今天不跳了。”
  “明天也不能跳!”
  “是是。”他笑。
  翌日,晨,齐谐坐上餐桌沏了两盏桂花茶,看着丁隶趴在对面,脑袋埋在胳膊里。
  “怎么,没睡好吗?”齐谐语气愉快。
  “整晚做梦都是妖怪。”丁隶闷声,“大的小的,红的绿的,圆的扁的,公的母的。”
  “哦?那挺有趣。”
  “完全不有趣。”
  齐谐笑着喝茶。
  丁隶半抬起头:“今天有什么计划。”
  齐谐点点桌上的文件夹:“研究一下案子。”
  丁隶打着呵欠揉揉眼睛坐起来。
  “困的话就回去再睡一会儿。”齐谐说。
  “跟你一起研究案子。”丁隶说。
  “不行。”齐谐一口拒绝。
  “哦。”丁隶趴回桌上。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对面开始叩着桌面哼小曲儿。
  丁隶抬头:“你又在高兴什么。”
  “没。”齐谐笑着将文件翻过一页。
  “什么毛病。”丁隶嘀咕,“一会喜气洋洋一会死气沉沉的。”
  “大概是双相障碍又犯了吧。”齐谐轻飘飘地说。
  “那要不要吃点药。”
  “不用,现在感觉挺好。”
  丁隶坐正:“我是说真的。”
  齐谐一停,收了笑容。
  丁隶见他这个表情忽然觉得不对劲:“那个,不是,我开玩笑的。”
  齐谐盯着他:“我有病很好笑是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丁隶赶忙解释,“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我以为你也是开玩笑,所以我就顺着说了,我没觉得你真的是——”
  对面的眼神变了好几下,最终哈哈大笑起来。
  丁隶瞬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这下醒困了?”齐谐问。
  “你又吓我!”丁隶瞪他。
  “怎样?”他语气欠揍。
  “神经病。”丁隶嘀咕。
  “嗯,嗯。”他点头。
  丁隶拧着眉头,最终还是微笑叹了口气:“阿静,我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
  “讲。”齐谐十分大度。
  “你应该知道你那个病是终生性的。”丁隶试探地说,“所以我想你还是注意点,因为你每次一高兴过度接着就是……那副样子。”
  齐谐嗯一声:“我知道怎么调节情绪。”
  “可那真的是你自己调节过来的吗?”丁隶停一停,给了他一点心理缓冲,“昨晚我想到一件事,怕你听了又会消沉回去,所以没说,你现在冷静一下,我告诉你。”
  齐谐放下文件夹:“你说吧。”
  丁隶坐正,深吸一口气:“昨晚你精神突然振作,是因为听见钱助理的话,觉得事情有了转机,是不是。”
  齐谐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
  “你说那笔买卖很合算,的确,不接这两个案子,你有麻烦,我和卫警官谢宇也脱不了身;接了案子,解决不了还是麻烦,解决了却能全体自由。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齐老板,应该知道只有错买没有错卖的道理,既然如此,为什么荀老板还要提这个条件,做这门亏本生意?”
  “我考虑过。”齐谐说,“可能是他想用那个全体自由的条件,让我更积极地投入案子。”
  丁隶却摇头:“昨天捞箭簇已经充分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为了我们几个,你随时可以不要命。归心堂既然掐住了这条,就可以逼你去做任何事,积极或消极从结果上没有区别,除非……”
  齐谐抬起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他想要的不是结果。”丁隶对视。
  “不是结果,那是什么。”齐谐问。
  “是过程,是你心理状态的变化。”丁隶一字一顿,“他在控制你的情绪。”
  齐谐愣住。
  “钱助理是个聪明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昨天她却因为一个口误暴露了荀老板监听我们的重要事实。——你觉得这可能吗?至少我认为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换句话说,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荀老板在通过她的口,摆明了告诉我们:你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在我的掌握之下,而且我不怕让你知道这点,因为你之后的一切反应,同样逃不出我的计算。”
  丁隶说完看着对面,齐谐眼底的变化一览无余。
  “你猜的没错。”丁隶道出那个答案,“他确实是在诛你的心。”
  齐谐垂了垂眼睛:“所以连我们坐在这里分析这些,他也早料到了是吗。”
  “是的。”丁隶说,“荀老板这个人,很可怕,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消磨你的意志:先假装对你隐瞒的事毫不知情,在你自以为留了后手,准备还击的时候,忽然折腾你到半死,把你的底牌全部掀开,等你决定放弃,又提出这笔买卖,故意让你看到一线希望。我猜不出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所以我很担心你接下来的精神状态。”
  齐谐看看他。
  “阿静,我知道你是个万事随意的人,不喜欢大风大浪的生活,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不清楚前面等着的是什么,所以你得充分做好准备,不能为一句自由的许诺就欣欣然,也不能一被对方打压就低沉,不能怕是非,不能有后退和逃跑的念头,最重要的是你得知道一点。”丁隶看进他的眼睛里,“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走,我会一直在这里,和你一起面对这一切。”
  话音落下许久,齐谐还是直直地望着丁隶。
  丁隶也没有躲,下定了在这场对视的耐性比赛中胜出的决心。
  直到一个微笑,败者缴械投降。
  “我知道了。”齐谐柔声说。
  “知道就好。”丁隶也笑。
  放松了肩背,齐谐换了个姿势靠进椅子里。
  “这下糟糕。”他捏了捏睛明穴,“我大概是得吃药了。”
  “怎么?”丁隶端起茶杯。
  “因为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
  “什么幻觉。”
  “身后万马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