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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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
“春桃，快把我那件藕色绸裙拿来，这鬼天气，说热就热，可把小姐我给热坏了！”卿棠坐在摇椅上，有些烦闷地扯了扯袖口。
春桃把装着酸梅汁的盘子放在桌上，走到卿棠身边，有些无奈道：“小姐，春捂秋冻，您还是再忍忍罢。这前两天刚脱了棉袍，今日若再换下夹裙，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卿棠知道她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嘟囔道：“小姐我是真的热嘛，真的热的快喘不过气了……”
用完午饭，按照往常卿棠总要休息一番，今日也不例外。自从两月前大病一场之后，她的身体总会特别容易困倦，一日当中有多半的时间都在沉睡。
朦胧中又做了那个梦。
棠林，悬崖，少女，少年……
只不过这次，她没有早早醒来，一直到尖利的刀锋插进胸口，她依然觉得自己在梦中清醒地可怕。
晚上，卿棠简单用了些饭后，便提议出去走走。
春桃心头一跳，忙道：“小姐白日不还说累得紧，这时天晚了，还是莫要出去了罢。”
卿棠有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窗外，天色确实已经全然阴沉下来，她想了想，回道：“也罢，日后总有机会。”
春桃却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可还是连声应了。
——
一个月后。
抚江。
今日的抚江可是热闹非凡。
抚军的司令俞正昇为夫人庆祝生辰，莫说是这抚江城内，便是这全国有名的权贵都闻风赶了来。
要说这当世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不就是这年纪轻轻就统一东北三省的俞司令。更锦上添花的，是这俞司令年余前娶了北平政府议员的独生女儿，一时之间，再难有人与之争两。
俞家的宅子落在抚江的正中，从清晨时分始，俞家大门便敞开，一列列穿着整齐军装的士兵静立左右，盘查着前来道贺的各方权贵。
管家刘叔自然也闲不住，他虽已年过六十，但许是人逢喜事，不仅脸色红润，连走路都像生了风似的。况且府中的大小事务俞正昇都交与他去做，他也更得多尽上一分心。
忙活了半日，眼看府中大宴就要开始了。刘叔让手下人在大门照看着，自己则打算去后院瞧瞧宴会的酒菜是否已经准备得妥当。
只不过才刚走出不远，就听见有人在后面急声喊他。
府里的一个老家丁疾步跑过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慌色，话也有些说不清楚：“刘、刘管家……您……快去瞧瞧罢。”
刘叔约莫着大概是出了事，脸色顿时有些凝重，很快迈开步子又返了回去。
午宴开始。
一身笔挺军装的俞正昇携着妻子宋惠婷缓步走进礼厅，厅内所有人都起身相迎。
俞正昇瞧着气色不错，身旁的女子更是娇美得动人。
走到主座之后，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落座。
“各位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我俞某人别无他报，只愿能与各叔伯长辈喝个尽兴，也借此了却长久以来结交天下之好的夙愿，这杯酒俞某先干为敬！”说完他将副官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座下的人见此也都纷纷起身同饮。
礼厅内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酒桌上相识的众人也都相谈甚欢，一派热闹又有序的场面。
宋惠婷挑了几样爽口的小菜递到俞正昇面前，柔声道：“正昇，这几日天儿渐热了，我瞧你胃口不算太好，这几道菜是我专门吩咐厨房做的，趁着没开始敬酒，你先吃上一些，稍后怕是顾不得了。”
俞正昇却未答话，也没看向她，只是又抿了一口酒。
宋惠婷也不恼，嫁给俞正昇一年多，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可越是这样的他，越让她觉得沉迷。她刚想再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一阵小小的骚动。紧接着，她看到那个向来面对什么都凉凉淡淡的男人，猛地从座上站起。
她心头一跳，忙向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一个纤弱，甚至算得上瘦削的女子站在那里。
或许她原本是个漂亮的女子，她有大大的眼睛，还有小巧的鼻子和嘴唇，但现在却绝算不上好看，突出的颧骨甚至已经让她的面容变得有些可怖。
“陈州林氏伯年，前来恭贺俞夫人生辰。”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若不是亲眼所见，倒真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女子吐出的话语。
可就是这样一句，却让场中顿时陷入不小的混乱。
林氏伯年，林伯年？
难道是那个一年多前死于大火的林伯年？
女子并不管其他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个站在高处，身形挺拔的男人。
他依旧英俊得让人心醉，却也冷酷得令人生寒。
俞正昇，我们终究还是见到了罢。
刘叔站在门外，颇为为难，他不知道，让这个女子进府，究竟是对是错。
正在他纠结之时，女子已经迈开了脚步，向前走了去。
她沾满土泥的鞋子踏在干净昂贵的红毯上，突兀至极，而她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像是带着某些留恋。
当年，也是在这样的红毯上，她挽着心上人的臂弯走过，满心欢喜。
此时，她再次重走，即便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但她也并不害怕。
只不过再长的路，也终究会有终点。
女子走到俞正昇的面前，仰着头看向他。
俞正昇也垂眸凝望，好看的眉头微微有些紧绷。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女子又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另一个女子，竟扯开嘴角笑了笑，接着她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呈上：“家父遗留下来的珍物唯此一件，今日特地奉上于俞夫人，还望夫人莫要嫌怪。”
那是件白色的狐氅。
宋惠婷有些为难地看向俞正昇，后者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由始至终只凝在一处。
她只好接过。
狐氅上沾了些灰土，这让她忍不住轻皱了皱眉，但良好的教养加上俞正昇的反常，使她还是得体地道谢：“多谢小姐美意。”
女子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中掺杂着点点的泪光。
不过别人应该看不到的，污杂的头发已经将她的眼睛大半遮住。
她抬起头，想再看一眼，最后再看一眼。
真的只是一眼。
而后，她转身就走。这次她加快了脚步，甚至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礼厅。
门外的刘叔想拦住她，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
他回头看了眼礼厅正中的那个男人，距离太远，他的眼神又不算好，所以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永远直挺的脊背竟有些佝偻。
——
一个月后。
俞正昇穿着便服，拿着剪刀，一个人正在后院修剪着海棠树的枝。
这株海棠树还是当初他派兵从临城移植来的，一年来一直小心呵护。这时候虽然海棠花早已落尽，可勤修剪着花枝，来年还能开得更好。
刘叔突然小跑着过了来。
俞正昇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他最不喜人靠近这株海棠。
刘叔平日里自然也不敢触他的逆鳞，但这次他却顾不上其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意：“司令，台城那位……没了。”
锋利的刀尖一偏，顿时血流如注。
又过了一年。
此时天下风云变幻，林伯年次子从海外归来，集结父亲旧部，开始向东北发起猛击，抚军奋勇反抗，双方一时陷入胶着。
俞府。
俞正昇躺在摇椅上，正阖着眼睛晒着太阳。他的身下，还铺着一件纯白色的狐氅。
刘叔匆匆从外面赶来，看到此番场景，不由更焦急了些，不止一次劝道：“司令，城外战事紧急，将士们急需您指挥战斗。您……您可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啊！”
刘叔说的恳切，俞正昇却并无所动。他转动了下身体，背对向刘叔，许久才有懒散的声音传来：“刘叔，原以为在父亲去世后，这府中我还是能信任你的。却想不到，到头来，所有的一切竟是毁在了你的手上。”
刘叔一听，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
“当初离开台城的时候，我是否吩咐过你，派人严密保护她，又是否交待过你，莫让她受一分的苦楚。而你对她下药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起过我的嘱托？”
“司令……少爷……”
“那药是慢性之毒，就算人暴毙，若不是仔细查验，任谁也不会发现。当初我让你派人去将她敛了，你必定认为一切天衣无缝了罢。却不曾想，我会秘密派人回去，将她的遗体带了回来。”
“那药发作起来便是噬心之痛，我都不忍心让她如此痛过，你怎么敢，嗯？”
“少爷！”刘叔膝行过去，伏在俞正昇的脚下，哽声道，“那女人可不能再留啊！若是强留下来，她会害了您的，少爷！”
“害了我……呵呵，害我。”俞正昇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
他重新阖上了眼，不再说话。
那人曾经受过的苦痛，他此刻也正在感受。
那个他深爱挚爱的女子。
卿棠，我现在很痛，像你曾经一样的痛。
若是还在以前，你软软的手应该会覆在我的胸口，好看的眉头蹙起，问我，正昇，还痛不痛。
若我说痛，你的脸会皱的不成样子，像是比我更难受。
那天，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罢。
以前我总在想，只要我早早将这天下平定了，我们以后还会有许多的时间。
所以我留你一个人在台城，又娶了别的女子。
可大婚那日的承诺，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也会来找我，所以府里的那条密道，我并未让人封锁。
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来质问我，等你来……杀了我。
到那时候，我会递给你一把刀，是生是死，只要是你，我都不在乎。
可是，你终究舍不得我死，那件狐氅上的毒粉，早在你来之前就被扑落。不过也不要紧，很快我就能见到你了，还有我们尚未谋面的孩子。你应该不知道，我有多爱那个孩子，你的孩子。
还记得当年，棠林中的你，笑得那样灿烂，那样明媚。
那时我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海棠花的女子，虽极力敛住花香，但那骨子里的美一旦释放，就刻进了人的心髓。
那年，那日，飘落在你头上的那朵海棠花，是我毕生见过的，最美的花。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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