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ever Land》潮弦

10、2.6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路的风景都在飞快地倒退。车内乱哄哄的，除了李萱颐一个人坐在车尾望着窗外，就连莫沫也和大家聊起天来。司机是蓝妻雇的，君说那就是传说中全中国最便宜的司机，一车人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一直延伸到批斗小蓝到底有多吝啬。

　　“孤僻的家伙，一个人坐着干什么呢？”蓝妻走到李萱颐身边坐下，打开一瓶汽水递给他。

　　李萱颐接过，说了声谢谢，没有回答，便又回头看他的风景。

　　于是蓝妻就呵呵地笑了出来：“不会是为了那天的事还不高兴吧？”她指的是去KTV那天。
　　李萱颐还是不理她。

　　蓝妻轻轻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坐在前几排的织雅，他正靠在椅背上合了眼睡着。中间空着几排，所以前边大声聊天的人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记得，那天你说了对不起，就是你……斥责了我之后。”她似乎把握不住该用什么词好。“我想，你是个比较明事理的人。你看上去经历过很多。”她自嘲般地笑了笑，目光不曾离开织雅，“回去以后我想了很多，后来我向他撒了个谎……”

　　李萱颐忽然道：“你有自己的理由，就不叫说谎。只是把事实换了个说法告诉别人而已。”

　　她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之前他不是站在织雅那边的么？

　　他复又问：“你现在打算怎样？放弃他还是捉紧他？”口气好象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似的。”

　　蓝妻一时失了神，半晌，苦笑着道：“放弃吧。织雅是很好的人，我不能……糟蹋了他。”

　　“你在自卑。”李萱颐垂下眉去，“你太没信心。他爱你，这是你最大的资本。你在自卑什么。”他的语气很平淡，最后一句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是强硬的口气，却被淡淡的语气掩盖住。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会爱我。只因从小一起长大么？我想那充其量叫作友情升华的亲情。”

　　“你认为他对你是亲人间的以来而不是恋人间的爱？”

　　“是，只是他自己没有明白。”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因为她已经把这些事藏在心里太久，再不宣泄下她会疯掉。因为她相信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同时也能给自己以忠告。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

　　“可是你以为爱情是什么。你喜欢他他喜欢你，这就是爱情。为什么把他的感情剖析得这么透彻。他是个想疼你爱你的人，不是考卷上的阅读题。”他淡淡地说，声音不带一丝起伏。

　　蓝妻怔了怔，然后忽然觉得李萱颐似乎很男人，而且是很细致很可靠的男人。

　　“我大概……早就死心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被困在这个疑问里太久，逼迫自己做出抉择。我选择了放弃，却还无法解脱。我曾经试着远离他，甚至逃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租住的小房子里。可是他还是找到了我。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存在着，牵连着我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找到对方。”

　　“他的爱。他还不曾放弃，所以你做任何事都无能为力。你逃，他就追。归根结底，你们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你们的命太好。”

　　“织雅或许是，但我不。”她固执地说。

　　李萱颐居然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又回头看窗外的风景。

　　“你们都还太小。织雅的确是什么都不懂。而你，虽然较他成熟了许多，但仍涉世未深。你没有生活的负担，你也不懂人心的险恶，所以你不愿意珍惜。”

　　她细细咀嚼了许久，最后释然地笑了笑，轻声说了声谢谢。

　　车子最后在一大片草地上停下，不称职的司机说车快没油了，要开回之前路过的加油站加油，然后丢下一行人说还有不到一公里就到X山了，无良地一个人就开车走了。

　　大家走得腿发麻才终于看到如同黎明曙光般的X山的入口。不愧是最近的最便宜的景区，连入口都是木栅栏围成的，随便一翻就能翻过去。售票处也只剩四个老头老太——其乐融融地打着麻将，象征性地给他们开了张票收了点钱后又乐呵呵地继续了。

　　连所谓的检票处都没有人在，他们只好自己将门票撕下一半，留下一半在身上。

　　真是简陋得可以的景区。

　　一路上君都在抱怨说，不该来这里，实在没有什么玩头，庆庆安慰她说公费出游不用她付钱已经很不错了，被蓝妻瞪了一眼后打着哈欠跑到前面去了。

　　又走了一段较为平坦的大道，他们终于找到上山的路。不过走近了才看清楚上山不只一条路。一条修了台阶、看起来很陡；一条较为平坦，像个斜坡一样，还修了一小段扶手；最后一条，应该不算路了：山上种的树间空出一片，像卫兵拱手迎人的样子。大概那第三条也本该是条路的，但管理景区的人在修建时虎头蛇尾中途放弃了。

　　一群人站在山脚，各自顺着三条路向上望：山路曲曲折折歪歪扭扭，后半段都隐入了林中。

　　“这三条路都能到达山顶的吧？”西门庆庆首先问道。

　　李萱颐四处望望，没有找到什么指路牌。蓝妻看了看手机后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君拉到一旁。西门庆庆见状立刻宣布道：“我们分三组，分别从这三条路上山吧！”询问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

　　“好象很好玩的样子。”陆小川一身运动衫，女友不在他就很仗义地拉着害羞的莫沫一起玩。“……嗯我们走左边这条！”他拉着莫沫站到有台阶的那条山路前。

　　庆庆又望着李萱颐。

　　“我没意见。”眼角不经意地一瞥站得很近的织雅和蓝妻，面无表情地提了提他的吉他背带，走到小川他们身旁——都是因为君的突发奇想，好说歹说求他带上，到时候唱歌给他们听。

　　“我和庆庆走斜坡！”君放开蓝妻跳到庆庆身边，大声宣布道，“所以小蓝就和织雅走最后一条！”

　　“呵呵……”蓝妻皮笑肉不笑地飘到君旁边，“阴谋……看你这不怀好意的样子就知道……快说，还有什么花招！”

　　“哪有！”君甩掉冷汗，小蓝的样子好恐怖，“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

　　再一看，小川那边三个人已经拾级而上，背影渐渐消失在丛树之后。蓝妻哼了一声也扭头上了第三条路。织雅面带笑意地看了君一眼，快步去追小蓝。

　　“君，还在等什么？我们一定要抢在他们之前到达山顶！”

　　“小蓝……等等我，我走不动了。”才爬了一小会儿，织雅已经气喘吁吁了。

　　果然是弱不禁风的孩子……蓝妻停住脚步，询问道：“要不把你的包给我？”

　　这里已经是一段缓坡，完全看不见另外两组人的影子，刚才她看手机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信号，所以会同意大家分开走，这样迷路时可以电话联系。现在她有些后悔了：这山林寂静得很，偶尔几声鸟鸣也只凭添了几分寂寥，倒适合让人隐居。只不过她是来玩而不是在挑将来颐养天年的住处，所以还是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比较有意思。

　　“不用了。”他又是一阵喘息，四下望了望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

　　她低头看看手表：“也行，现在还早。”

　　他们找着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织雅看上去的确累得够呛，喘了好一会儿气都没有说话。

　　“给。”小蓝递给他一瓶水。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接过就打开喝了一大口。

　　蓝妻自己也开了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在附近走了走。这里的确是景色幽美的地方，只是不受大多数现代城市人欢迎罢了。树木都像是长了几百年一样高，在地上透下浓密的树阴。虽然已经九点多了，但山林间还弥漫着一层雾气。脚下是青葱的草，几棵树根部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菌类，看上去真的是很少有人来，标准的原生态。

　　织雅喝完水以后就静静地坐着，看蓝妻凝望着林子深处。周围空无一人，安静到让人心旷神怡的程度。

　　“你身体不好就该多作些运动。”小蓝抚摩着大树身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道，“像这种空气清新，门票又不贵的地方，你就该常来玩。整天除了学校就是家里，好好的也给窝出病来。你该多走动走动。”

　　织雅呵呵地笑出来：“遵命。”

　　她在一棵大树下站定，享受这自然原始的气息。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穿透了那层淡淡的雾气。她的神态平静而安详。

　　“小蓝。”织雅忍不住轻声地问，仿佛生怕打碎这一切，“你喜欢这里么？那我们以后经常来好不好？”

　　蓝妻睁开眼，一瞬间的表情有些犹豫。织雅见此，又道：“我爸一定要我毕业以后就去国外留学。那样的话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陪我去……”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以后就不能常见面了吧？”

　　“那又怎样。”她背对着他，不想看他受伤的表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李萱颐的话。其实他，还是想让自己珍惜织雅吧？

　　“织雅，不要一天到晚对我说这种事。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别的话题。”她不知道自己这些话有多残忍。

　　织雅好久都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草。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嘴唇也失了血色。但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异样。

　　“前面就是那个大斜坡了吧？我们走吧。”她过来拿了织雅的背包，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往前走了。

　　她不敢看。

　　“庆庆，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君一边踩着石阶，一边回头问西门庆庆。他们一路上没有休息过，脚步又快，所以已经快到山顶。

　　“呃……没有。”他有些尴尬。

　　“诶？不会吧？你长得这么……漂亮，难道没有追求者吗？”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有是有啦！但是……”

　　“什么？”君很好奇地回头看庆庆。

　　“长得漂亮的女生们都不来看话剧，社里的美女们也都名花有主。我这人又喜欢整天泡在网上，所以……”他面露难色，一付很苦恼的样子。

　　“喔……”君庆幸自己长得还不算难看。脚步也不停，不知道她一个女生走这么多路怎么都不累的。

　　“对了。”庆庆忽然加快脚步，追上她道，“Forever Land真是你们开的么？看你们整天无所事事，学业又紧的样子就不像个老板。”

　　君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怎么就不像了？瞧我这体力不就是为了这酒吧每天翻墙出宿舍偶尔还被值夜老师抓到拼了命地逃给练出来的么！我这么敬业这么有职业道德又不拖欠你工资又为酒吧着想怎么就不像个老板了！”她脸涨得通红，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叽里咕噜说完一大通不带停顿的话后大大地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其实庆庆完全没听清她讲了什么。

　　“嗯……喔。”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后，他又问，“那你爸妈很有钱吧？小女孩出来做生意一定会亏钱的嘛……”

　　君忽然停了下来，庆庆差点撞到她身上。

　　“君？怎么了？累了么？”

　　君摇摇头，慢慢地道：“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当初开店的时候，大部分的钱都是小蓝出的，那时候我还笑她怎么突然大方了呢……她说开酒吧的钱都是自己攒的。”

　　“那又怎么了？”庆庆呆头呆脑地问了一句。

　　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们的Forever Land装修那么好，占地又大，还要养一群像你这样的人，你想想这得多少钱！如果没有家里人的支持，那她要省吃俭用多久啊！”

　　庆庆嘟嘟粉唇：“你怎么知道她家里人一点钱都不给呢？”

　　“简直对你无语……”君抛了个白眼，一付快晕倒的表情，“哪个家长会赞成自己正在读高中的孩子去开酒吧？我可是瞒着家里出了点钱的，把我好多年的积蓄都花完了……”

　　“那她家是不是很有钱？零花钱多得足够她挥霍呢？”

　　“你见过哪家大小姐会节约到来这种鸟不拉屎狗不生蛋的地方玩？”她要被气死了，这个笨庆庆，长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脑子这么不灵活呢？

　　“呃，君，是‘狗不拉屎，鸟不生蛋’才对。”

　　“……管他谁生蛋谁拉屎，你知道我语文不好的！”心里却是一阵瀑布汗。

　　“喔……”庆庆像条委屈的小狗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庆庆好可爱喔……委屈的样子就像一条小狗……君心想。好想把他抱回家当小狗一样养……

　　李萱颐和陆小川还有莫沫三人也在休息。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野餐——陆小川那个大大的登山包里有桌布、水果、面包、香肠、暑片，甚至还有新鲜的鱼子酱一一放在地上招呼大家一起吃，把莫沫看得目瞪口呆。莫沫问为什么不在山顶上会合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吃，小川说他包里还有好多东西现在不先吃掉点等会儿要吃不完的，让莫沫又是一阵汗颜。萱颐则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现在法学体育系真是人才辈出啊……

　　吃了一会儿以后小川一拍脑袋站起来走到旁边去给女朋友打电话嘘寒问暖甜言蜜语了，莫沫也这才想起看看手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收信箱里居然有二十几条短信和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汲草发来的。他一条一条地打开短信，一开始汲草是发了些日常的问候，大概等了许久不见回信就又发了第二条。后来越来越着急，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所以又打了很多电话。他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要把手机开成静音，一边又为汲草的关心感到温暖。

　　萱颐往耳朵里塞了个MP3，拿了个面包坐到一边吃。莫沫看了看他，会意地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看手机。

　　看了几条以后，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地按下汲草的手机号码，但按了几次都按错了。好不容易打通了，心跳却快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沫！你在哪里！有没有事？！”

　　声音震得他耳朵发疼，嘴角却忍不住荡起笑意。“汲草我……在X山，对不起我……”

　　“你安全么？没事就好！”

　　“我……蓝妻带我们来X山，我……事情太忙来不及告诉你……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沫……”他似乎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怒气，但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你尽早回来——我在家等你！”说完不等莫沫的答复便挂了电话。

　　莫沫愣愣地放好手机，然后傻傻地笑了。

　　这时李萱颐吃完面包走了过来。今天太阳有点大，他却穿了一件黑色休闲衫，应该是热了，英俊的脸上沁出点点汗珠。他一只手按在吉他背带上，望了望小川，问：“现在什么时间？”
　　这种居高临下的问话方式让他有些不舒服，莫沫瞄了瞄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又看了看手机屏幕，道，“十点半了。”他又望向山顶，“大概再走半小时就能到山顶和他们会合了吧。”

　　李萱颐点点头，见陆小川也合上了手机朝这边走来，便向他道：“收拾收拾上路吧，不然他们得等我们了。”

　　“好啊！”陆小川笑得特欢，大概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他跑过来帮着他们把桌布什么的整理好，把一些还没动过的食物放进背包，剩下一些吃了一半的正准备扔掉，却被萱颐阻止了。当他诧异地看着萱颐时，萱颐却只淡淡地说不要浪费便松开了手，他也不好意思再扔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怪的。但他们还是很快上路了。

　　所谓的大斜坡是一段很陡很长的山坡，坡上甚至连树都很少生长，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小石块。坡边的山路很窄，几乎要贴着山过，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蓝妻皱了皱眉，这里太不安全了，怪不得没人来。

　　“要我扶么？”她有些担心地看看身后的织雅，他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身体不舒服，让人很不放心。

　　织雅无力地笑了笑，用手背擦了擦汗，加快了脚步：“我真的弱到要女生来扶么？小蓝，再不抓紧些可就要错过午饭时间了。”

　　她望了他一眼，踏出了紧挨山崖的第一步。

　　面前是大大的斜坡，一眼望去只觉得毛骨悚然。坡底就像有一股吸引力，引得人越看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忍不住地要看。由于背后就是山壁，虽然阳光明媚，但从背后传来的透骨之意早把温暖驱跑了。她担心织雅受不了这冰冷的峭壁，走一步便要回头看他一眼。

　　其实，织雅真算是个美人。过耳的长发温柔地拂在耳际，双眉细长，唇红齿白。特别是他笑起来，有种很纤细的感觉。像一只蝴蝶，细细的触角，细细的须，不能被触碰的美丽。而他的眼总是迷离的，像笼着一层淡淡的水气。每次他深深地凝望她时，她的一直都在动摇。

　　男人比女人还美，果然是不好的。她的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看得他莫名其妙。

　　“小蓝，你在笑什么？——啊——小——”话没说完，声音已经断了，她一惊，迅速别过头去。

　　——织雅从峭壁边滑下去了！

　　她的眼迅速扫向满山坡的石子，大脑立刻做出判断——

　　膝盖微曲，双脚一起用力。手往身后的石壁轻轻一推，整个人便离开的最安全的区域。

　　——快速地向织雅飞去！

　　离织雅越来越近。

　　时间太短让她只来得及把包扔下就扑到了织雅身上。一接触这具有着淡淡香气的躯体她想也不想就紧紧抱住，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在松开一般。

　　他们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只觉得一阵令人目眩的翻天覆地，无数的小石块硌着她，她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将织雅抱得更紧。仓皇间，她还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暖暖的体温。心里忽然就静下来了。

　　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比起能保护你，这些微不足道。

　　突然右肩膀处重重地疼了一下，好象是撞到了。旋转也似乎停了下来。她的大脑还处于晕眩之中，好一会儿才睁得开眼。一阵阵耳鸣弄得她头昏脑涨，然后慢慢感受到了右肩传来的剧痛。

　　疼痛越来越强烈，她咬紧嘴唇向右臂看去。原来他们已经滚到坡底，自己的右臂撞到了树上，阻了去势。而织雅还被她抱在怀里，就在身边，却已经晕过去了。她一边庆幸撞到的不是弱不禁风的织雅。努力想要从织雅身上坐起来，却因右臂根本无法动弹、左臂多处擦伤而屡屡失败。

　　再瞧瞧织雅，他的T恤衫脏得不成样子，白皙的皮肤上布满淤青。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也是伤痕累累，但织雅的伤更让她心疼起来。

　　她再一次用力，将身体支撑在左手上企图撑起身子，重心一个不稳，她从织雅身上翻滚下来，倒在一旁。右臂撞到了地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这不动还好，一动头便昏昏沉沉，几乎要晕过去。

　　“织雅，还好么？醒醒！”她努力忽略阵阵疼痛，伸出左手拍拍织雅的脸，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眼睛忽然有些涩，好象有什么液体要流下来。她用力咬住下嘴唇，不让眼泪有机可逞。

　　她想找手机求救，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却还是找不到。难道滚下坡的时候弄丢了？他们的背包先前还是她一人背着的，扑到织雅身上之前她想也没想就把背包扔了。所以现在身边空无一物，连最重要的止血消毒的药品都没有。

　　怎么办？

　　她顿时心乱如麻。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也让她更加烦躁。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居然已经失去知觉。

　　怪不得刚才一路滚下来都不觉得怎么痛。她有些自嘲地想，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真是自找苦吃呢，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她慢慢闭上眼，更大声地笑了出来。

　　“唔……”

　　——织雅的声音！

　　她慌忙睁开眼睛去看他，怪异的笑声戛然而止。“织雅，醒了么？快看看身上哪里受伤了！”

　　织雅皱着眉，动了动嘴唇，然后缓慢地睁开双眼，表情有些迷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半晌，才照她的话动了动手脚。

　　“有点疼，但能动……这里是哪里？”

　　蓝妻笑了笑，说：“地狱。”

　　织雅也笑了出来，看上去面色居然好多了。他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惊觉她还躺在地上没起来，低呼出声：“小蓝你怎么了？不能动么？你……没事吧？”声音居然有点颤抖。

　　蓝妻抛了个“你才发现”的白眼过去，故作懊恼地道：“早知道就不跳下来了，像殉情一样。弄得现在成这样。”她吐了口气，深呼吸道，“右手骨头——呃，应该是脱臼了，腿失去知觉，剩一左手苟延残喘，整个一残废了。”

　　她本来想说“右手骨折”的，但为了不让织雅担心，就故意把伤情说得轻了些。

　　“那怎么办呢！”他急了，也不顾自己满身是伤想要看看她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她，不敢动手，坐在那里一下子就满头大汗，连身体都在颤，“小蓝你身上都是血……我该怎么办！你这样下去会不会死？……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蓝妻微微动容，换了个温和的表情安慰道：“不要紧，身体上都是些小伤口，不会失血过多。手脚不能动也应该只是因为撞到了，没什么大碍。不会死的啦——你——”

　　她的嘴巴因为大惊半天没合上。

　　因为织雅忽然俯下身抱住了她！

　　不像刚才她抱他一样是保护的性质，他抱得很轻，重心并没有放在她身上，因此她没有被弄疼。他的脸倚在她脖颈间，手轻轻抱住她的双肩。他的拥抱，那么轻那么轻，就像他对她的感情，一直细腻而柔软。像一片羽毛，温柔地覆住了她，能让她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她不知所措。

　　织雅轻声呢喃，声音轻柔：“你答应我不要死。小蓝，我……”似乎在考虑着措辞，“你在保护我。你其实喜欢我的对不对？那天在阳台上，你说已经……不爱我了，其实是骗我的，对不对？你真的有苦衷的对不对？”

　　她被他的声音所迷惑，竟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感觉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内心居然也有忍不住的欣喜。仿佛一直按捺住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如同洪水一般瞬间喷涌而出。

　　她唯一能活动的左手，犹豫着，慢慢地，也抱住了他的左肩。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好好考虑后果，只因为自己想要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他感受到她的回应，身体微微一震，然后泪水夺眶而出。

　　“你在哭？”她的衣领被沾湿，微微侧过头去。这一刻，她离他的脸那么近，再向前些，她的唇就能碰到他的。一念至此，她全身的血液忽然一齐涌上脸颊，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你……想哭就哭吧，我也想不到要怎么安慰你。”

　　织雅轻轻地摇了摇头，温和好听的嗓音有种低沉的性感，“不是哭，是激动。小蓝，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渐渐离你远去，现在终于重新追上你。我好高兴。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如果有个男人肯为你流泪，那就请千万不要放弃他，因为他是值得陪你过一辈子的人。

　　面前这个男生，为自己哭了两次。那么，他是否是真的，值得托付终生？

　　蓝妻微微苦笑，抿了抿嘴唇道：“傻瓜，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织雅不服气地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爱你是傻么？”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说，满身是伤还觉得幸福，傻瓜。还有我这个……”隐忍着的泪终于流下眼角，“明明很高兴，却哭了的傻瓜。”

　　他怔住。然后温柔地吻去了她的泪水。

　　“小蓝，我，爱你。”

　　“啊~他们怎么还没到啊~不会是迷路了吧？”君第N次抱怨，唉声叹气地看看手表，把食物送到嘴边又放了下去。

　　庆庆嘟着小嘴也不满地道：“是啊都这么晚了他们在干什么啊！”

　　李萱颐把吉他放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蓝那条路的方向，微抿着嘴唇。莫沫脸上有些担心的表情，不停地坐下，站起，把正在玩手机的小川看得头都晕了。

　　“不会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君偷笑一下，脑里浮现出两人脉脉对视的场景，一张俏脸顿时笑成了巫婆样，引得庆庆一阵发寒。

　　“你乱想什么喔！荒山野岭的他们能干什么……”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托起下巴作思考状，“……对喔，荒山野岭孤男寡女……”

　　君和庆庆交换了下眼神，然后哈哈大笑：“对吧对吧？你也想到了是吧？……这种事很有可能的嘛！”

　　小川听到这句话，手上停了下来，反驳道：“小蓝那么恐怖……呃，有威严的人，织雅那么规矩的人，他们在一起能有什么作为？顶多就是打个情骂个俏，还能干嘛？”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气氛开始变得活跃，莫沫也停下热锅上蚂蚁的举动，微微笑了下，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下来翻自己的背包。

　　“对了，”君笑笑地望着萱颐，“不是说好唱歌给我们听么？萱颐哥哥？”那声“哥哥”是在调侃他。虽然他和庆庆差不多年龄，但他没上大学就直接在社会上工作，似乎已经很有阅历，给人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

　　李萱颐慢慢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垂下眉去微微点了点头，端正了架势开唱起来。眼角不经意瞟到低头翻东西的莫沫，却没有多加在意。

　　君话里的意思，他不是没有听出来，只是没兴趣回她罢了。但他这次没有唱自己写的“怀旧金曲”，而是选了JAY的一首老歌。

　　“你说，我像一个小孩，总爱让你猜。我说，你才像个小孩。总要我说才明白。有些事太快，失去了等待，让爱，没了期待……”

　　大家都很有礼貌地静静听着，君却忽然拍拍庆庆的肩膀，问：“这首什么歌？突然想不起来了耶。”

　　庆庆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表情迷茫：“好熟的歌……我也想不起来。歌太老了。”

　　于是他们又重新安静下来仔细地听。

　　李萱颐轻启薄唇，低垂着眉：“我们的爱，怎么才自然，每次沟通不来，就要离开就说不要爱……”

　　“爱情悬崖！我想起来了！”片刻的沾沾自喜之后，庆庆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君！小蓝他们走的那条路上是不是有个悬崖？难道……”

　　君睁大了眼睛，然后抄起了书包向小蓝那个方向跑去。庆庆紧随其后。小川听到这里也迅速收起东西，神情紧张地跟了上去。

　　等他们走远，莫沫才对着慢悠悠收拾吉他的李萱颐轻轻地道：“你早就猜到了，为什么不明说？”

　　他的身形微微一滞，然后淡漠疏离地抛下了一句，没有。

　　莫沫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叹息。

　　织雅按照蓝妻的话去找了根结实的树枝，再撕下一长条衣服，把树枝在她手上固定好，确定不会再弄痛她后扶着她坐了起来。

　　她说腿已经恢复知觉，可以扶她怕上歇坡去求援，但他摇摇头说歇坡上很滑，要是再摔了怎么办。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突然觉得他开始懂得瞻前顾后，于是又忍不住笑了。

　　“小蓝你为什么总是笑？”织雅坐在旁边很安静地看着她，深深地，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她并不算好看的人，他想。她的皮肤不如他白，是微微泛红的健康肤色。她的眉太淡，像是很没福气的人；但眼睛很大。他很少看见她睁大眼睛看人的样子——她总是半眯着眼，低垂着眉，有点像李萱颐那种没精神的样子。但当她定定地望着一个人的时候，会显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有时候他甚至会被这种眼神看得不知所措。

　　听到他的问题后，她微微地愣了下，然后嘴角微微上扬，笑道：“不笑，难道要哭么？”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领悟到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得笑了笑，道：“你说，他们会来找我们么？”

　　“可能会，可能不会。”不置可否的回答倒让他一怔，下意识地喃喃道：“他们不来，我们要怎么办？”

　　小蓝看了他一眼，笑容收敛，淡淡地道：“来了又怎样？你也说斜坡太滑容易出事，就算他们来了怎么把我弄上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附近找找有没有缓坡想办法上去，但这样他们就更难找到我们，我们也可能会迷路——背包都留在上面了，你的手机也在里面吧？”她早就注意到织雅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口袋。

　　“那……他们可以找救护车来啊！”

　　小蓝叹了口气道：“你想得还不够仔细。刚才我们是沿山路过来的，救护车要怎么上来？”

　　织雅心里一堵，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见他一副失望的表情，便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一个人应该上得去……“

　　“我会那样么？”他的表情突然有些愠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怎样做你才满意才愿意接受我？要我死给你看么！”说到最后很是激动。

　　她一张口，却又立刻闭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咬着嘴唇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很悲伤的表情。

　　并不是我不想相信你，只是很多事，不是我想，就能做得到的。我太缺乏安全感。你懂么？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让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所以注定，我无法得到你。

　　织雅低下头，不发一言。

　　沉默。

　　他感觉心脏正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难过得快要窒息。

　　最终，她斟酌着开口，眼睛仍是看向别处：“也许，我太自私。”顿了顿，道，“说的话，做的事，为自己考虑完就开口了，我……”

　　“不对。”他打断她，待她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她，凄惨地道，“你只是没有考虑自己。”

　　她的脸蓦地变得煞白。

　　织雅无声地笑了出来，却笑得那么恐怖：“我终于想通。其实你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你爱我，然后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放弃我。你觉得自己很难作出抉择对不对？”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声的、几乎是尖叫的声音，“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在自作多情！”

　　“秦织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她在一瞬间变得怒不可遏，声音不经意间变得很响，传得很远，“那都只是你的猜测，猜测而已！完全没有依据！”

　　“——你是因为被我说中，一直以来的信念，突然发现它只是个谎言，所以在生气吧！”他又笑了出来，笑容里居然有种报复的意味。

　　蓝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下嘴唇咬得泛白，身体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眼神变了好几次，说不出的奇怪。“我只想问最后一次。我只相信这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在骗我？”

　　思忖许久，她终于叹气道：“我知道的，刚才的事……是我不好。让你不高兴了，所以胡思乱想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道，“你刚才说的，都不对。我只能说，不要再这样想。你误会我了。”

　　“——那就是说……”他的眼睛忽然放出光芒，“你，真的……”

　　“我爱你。”她的语气很坚定，“像你爱我那样爱你。虽然我有我的理由，不能说爱你。但误会已经产生，不说，你会很难过。”她缓慢地重复，“我——爱——”

　　话还没说完，织雅已经吻了上来。

　　她愣住。

　　然后忘记了呼吸。

　　直到肺里再没有一丝氧气，她才奋力推开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仓皇无措。

　　织雅先是一怔，然后坏坏地笑了笑，脸上写满了幸福：“你的初吻……归我了喔！还有——我的，也归你啦！”

　　过了足足三秒钟，她才反应过来，满脸狐疑：“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初吻？”

　　“首先，你毫无技术可言，傻傻地呆在那里了。第二，除了我，还有谁敢追你啊！”他诡计得逞忘乎所以地哈哈大笑，没注定到某人杀人的目光。

　　“秦——织——雅——”

　　“小蓝——！”

　　咦？君的声音？

　　她收回用目光杀死他的决心，循着声音望去。

　　君站在悬崖边，身后有李萱颐、陆小川他们，还有刚才在门口打麻将的阿公阿婆们，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君站在他们遗落的背包边，心急如焚地朝这里大喊着。

　　“小——蓝——织——雅——你——们——还——好——吗——”

　　她突然想起某胃药的广告“胃你好吗？”忍不住笑了。

　　织雅则狂喜地跑了过去，也大喊着：“我——还——好——但——小——蓝——受——伤——了——你——快——找——人——救——她——”

　　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她觉得自己遇见了俩森林泰山。

　　君和村民说了几句话，然后身强力壮的大汉们很轻松地从斜坡上“走”了下来，织雅和他们交涉了一会，他们就动作很轻地抬起了小蓝。

　　“他们说前面有个缓坡。”织雅温柔地对她笑道。

　　她点了点头，大大地舒了口气。

　　医院。

　　蓝妻的右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医生说她骨折但并不严重，好好休息的话半个月就能康复。但因为当初跟织雅说她不过是脱臼，所以在打石膏之前就跟他说好不要来看她的“丑样子”，他虽然不情愿但总算是答应了。

　　所以现在是明天不用上课的李萱颐陪着她。

　　“你们……”李萱颐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淡淡地问了句，“和好了么？”

　　蓝妻点点头：“嗯，和好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车上还那么坚决。”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然仍是淡淡的语气却暗藏了关心。

　　她微笑道：“能到手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李萱颐立刻严肃起来，语气明显冷下去：“说什么笑。”

　　蓝妻呵呵笑出了声：“其实，我只是觉得，再这么下去我们之中一定会有谁崩溃掉，所以在那之前，必须阻止。”

　　他放下杂志，冷冷地望着她道：“你还是不爱他。”

　　“是。”她仍保持笑容，“但我会试着，去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