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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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仓惶，我端正如山地坐在车厢里，淡定地进行着我贵为公主的首次逃命。
啧，同是公主，秦国的关山公主坐拥数百面首，日夜笙歌。越国的彩陶公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被越国人当佛祖供着。而我…
车窗外破空袭来一支暗器，我费劲地偏开戴满金饰的头，恰恰躲过。
下次要好好教训这群下人，出逃的时候就别戴金子了，戴些沉香木金丝木的多好？轻便又值钱。
外头的马惊慌地嘶鸣，马车在短促的拖行后骤然停下，惯性把我的头径直甩向车厢的木板，力道之大可以把我额间的绿松石花钿拍进脑子里。
所幸，我想我的侍女虽然智力上有所欠缺，身手还是不错的。
她伸出肌肉紧实的粗壮黑胳膊，虽拽住了我，但随着“哧啦”的锦帛撕裂声，我的绿色纱衣碎成了一条飘带。
......我收回那句夸她的话。
马车停了，我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我家侍女们哆哆嗦嗦地打开门，扶着我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外头几匹高头大马，为首之人便是赵国公子，太子泯。
“素闻公主高才秀士，不可与闺中一般女子比拟。就如今看来的确，至少驱赶马车之速非同凡响。”太子泯笑起来颇有几分好看，琥珀色的眼瞳里仿佛流转着淡薄的月光。只可惜，说了一通废话。
我也拿些废话回敬好了。“有言道，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救国难。太子泯之言更是厉害，藏污纳垢吸一国之刻薄。”我毫不客气地道。
“噌”，太子泯的侍卫亮出了刀。我的侍女也撸起袖子，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咳...二丫，文明。”
“公主伶牙俐齿。请吧。”太子泯并不恼，看上去似是心情极好。他挥袖，示意我乖乖进他们的牢车。后头不少被俘虏的百姓官员，都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岂能如他所愿，这可是我脱身的大好机会啊。
“太子，国已破，山河不复，我这亡国公主又有什么必要活着呢？”我朝着身后的陡崖缓缓行进，风愈来愈大，吹得我一阵恍惚。我的衣带在风中猎猎作响，再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那群被俘虏的百姓官员都红了眼眶，不少人失声痛哭起来，甚至徒劳地试图反抗，结果自然是血溅当场。
太子泯璨然一笑，抬起绣着暗色云纹的绸缎靴子，朝我缓缓走了一步。
我往后一退。
他再走几步，我再退。
“公主，后头是河了。”他嘴角隐约有虎牙的痕迹，笑容很是欠揍。
我心里再三斟酌了几许，觉得还是将心里所想说出来才是。“嗯...敏敏...”敏锐地看到他爆了一条青筋，我迅速改口：“威武雄壮的赵国太子泯，诚然我俩相识已久。”
他抬了抬下巴，很是受用地让我继续说。
“诚然我们相识已久，我也知晓自己的美貌给自己带来不少事端…皮肉之相非我所愿，但念在我从未起过任何恶念，太子泯可否看在我们六年情谊，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我强迫自己说完一长串，这番话半是胡扯，可到最后我那讨好的意味已经流露出来。我如此不争气，都到此时了，还妄想着他能念着往日我对他的好。
太子泯听了前面几句我的自吹自擂，有些咬牙切齿，道：“若我说不呢？”他看见我的脸色，又说：“交出你身上的传国玉玺罢。这样或许能保你一条性命。”
我又怎么能交出来。虽然自小疏于管教，自还是耳濡目染了些，阵前轻信敌人言语，这种蠢事我怎么做得出。等等，敌人？我心中意识到我对太子泯的定位，不禁苦笑出来。
是啊，敌人。原来与一个人构筑信任那么难，但与之为仇为敌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在太子泯还只是个流落燕国的小质子时，我曾与他朝夕相处六年。最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逃走。我曾被他流露出的浓浓不信任所刺伤，可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寻常，我的自寻烦恼罢了。
我闭了闭眼。我向来野猴子，但今日出逃时，母妃特意为我准备了这一身华服，又嘱托我带上传国玉玺。她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若我能逃出，这玉玺以及燕国最后的血脉也算不入赵国之手；若我未能成功，我一身庄严打扮从容赴死，也算不辱了皇家尊严。
明明我与他都有过落魄的时分，他当年的落魄是坚忍的厚积薄发，我如今的落魄确是真落魄。
我斟了斟语气，缓声道：“这玉玺，我今日是不会给你的。”
果不其然，太子泯的笑意冷了冷。
“我也不奢望你会留我的命。”我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慢吞吞地继续说，“咱们其实也算有缘不是？你走的那天我以为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
我顿了顿：“只可惜，是兵戎相见。”
“…将玉玺给我，我定不会失信于你。”他张了张口，最后冒出来一句这样的话。
“多谢太子泯的宽宏大量。可今日，只怕我不能承你的情。”我抚了抚翠色的飘带，说出了一句和记忆里重合的话语。
然后我闭眼，利落地向崖下一跃。我从前连划伤手都要去找彼时仍是质子的他，嘤嘤地假哭以博同情。可如今我看到深渊亦是无惧，岁月果然是不饶人。
狂风几乎要刮破我的耳膜，我看见太子泯脸上的平静片片崩裂，看见我族的忠臣们大声号哭。
通过太子泯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传国玉玺果真很重要啊。
意识在失重感的抓扯中有些模糊，前尘往事反而越发明晰。我想起太子泯在脱逃燕国的那一晚，正赶上近塞北的燕国百年一遇的瓢泼雨季，外头的天光浓稠得似夜晚，他远远地道：“公主好生善良，可惜我却无法承这个情。”他丝毫不信我的一番打点与安排，正如他委屈被囚在燕国的这几年从未对我赋予一分真心。
我仿佛看到我皇姐嘉义公主死时，宦官拖着细长尖利的嗓音，对着诏书念道：赵国公主嘉义，性贞烈贤德，宁死不屈，为国殉难，精神可嘉也。寥寥几字就是一国公主的十几年，当真可悲可叹矣。不知此次我身死，又会在后世传个怎样的名号。
远山渐隐，流云消歇。
我这个公主，想来也是当得窝囊至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