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是叮咚啊

4、Chapter【4】

　　文小青第二天一大早就提前赶到了手机短信上指示的地点，接受为期一周的培训。益民财富公司总部虽然位于浦东的某幢摩天大楼里的很小一间，但培训的地方却相当犄角旮旯，文小青转了三次地铁，下车后又用手机导航拐来拐去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

　　那是一个各种企业专门租用来培训员工的办公楼，益民财富就租用了其中一间。文小青上到三楼，早有二十多个面试通过的应聘者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

　　文小青在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清爽的短发女子身边坐下了，相互介绍完之后，文小青知道对方叫沈洋，之前在上海的一家小广告公司工作了几年。

　　“这么巧？我也是学广告设计的！”文小青急忙笑着跟沈洋握了握手。

　　沈洋笑道：“那你怎么不去做广告设计，而是来找了一份金融类的工作？”

　　文小青回答道：“当然是工作不好找啊！现在正是毕业生求职高峰，我的学校也专业都不是很好，而上海大大小小的金融公司很多，所以……”

　　“据说今天就能见到益民财富的老总了。”文小青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说道。
　　果不其然，八点钟刚到，一个中年发福、不怒自威的男人西装革履，大摇大摆地走上讲台，头发呈地中海形状，白衬衫下凸起的肚腩像揣了个小西瓜。

　　中年男人叫邱大为，自我介绍完毕之后，他开始讲述一些和金融行业相关的基础知识以及金融行业的一些理念。

　　邱总放眼天下，大谈特谈当前的金融市场。

　　文小青是学广告设计的，对于金融的基础知识并不太了解，只能竖起了两只耳朵拼了命地做笔记。
　　在展望天下之后，邱总又开始着眼现在，谈起了益民财富独特创新的模式。

　　“……想必大家对传统的金融模式已经有所了解，那就是公司开起来之后，我们等着顾客上门来办理理财。比如，像银行或者一些大型的三方理财公司就是这种模式。但根据我对金融市场的了解——”

　　说到这里，邱总有意地停顿一下，威严的双目环视着拥挤的教室，用整个动作提醒在座的诸位，接下来的讲话即将进入到关键时刻。

　　“传统的金融模式已经落后，等着客户上门，最终只能关门大吉。因为做理财的公司越来越多，我们不主动，就只能被逐出市场。所以，我想出了一个独特的、完全创新的模式。”

　　说到这里，中年发福的邱总福光满面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们这种崭新的理财模式叫做，社区理财。就是说，我们的总公司仍然屹立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浦东，而我们摒弃传统的等顾客上门的方式，而是采取开门店的方式，将我们的门店一家接着一家的开到中高档客户的小区门前，让他们每天上班、下班、出门、回家，但凡是经过小区门口，都能看到我们的门店！”

　　邱总为自己这个创新模式激动得手舞足蹈，文小青一边刷刷地记笔记，一边抬起头看台上慷慨激昂的邱总，他横飞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如雨点般喷洒在前排同志黑漆漆的脑袋上。

　　邱总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讲解自己的创新思想并且展望了未来，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提到了文小青这一拨儿求职者应该做的事情。

　　“我们目前已经在一个高档小区花费巨大的成本开了第一家门店试点，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的额理财理念推销出去，让社区居民知道我们，信任我们，投资我们！”

　　邱总的慷慨激昂的话也听得文小青热血沸腾，正当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实践邱总的“社区门店”理念时，只听到坐在她旁边的沈洋“噗”地声低声笑了出来。

　　文小青诧异地说道：“沈姐，你笑什么呀？邱总说得多好呀。”

　　她都被邱总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话给鼓舞了，浑身热血沸腾的。邱总这口才不去做演讲简直可惜了。

　　沈洋止住笑，扫了一眼文小青笔记本上满满当当的笔迹，说道：“你听他吹吧就！也就你这样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学生才信邱总的话！什么国内第一家做社区金融的金融公司啦，什么业绩第一年第奖励一套房儿了，根本就不可信好么！你看下面有几个人回应他的！”

　　文小青扫了一圈儿，果不其然，这些有过工作经验的人大多数都是一副昏昏欲睡、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一小部分人在低声讨论着。

　　文小青坚持认为：“可我觉得邱总说得很对啊，而且他这个理念我听起来觉得果然很创新。而且上海有钱人很多。”

　　也许是隔行如隔山，文小青听完邱总的演讲心中就已经赞叹不已。

　　短发女子沈洋笑道：“有钱人是很多，但有钱人也很聪明，他们不会蠢到都相信邱大为。等我们到了门店你就知道了！”

　　但，让文小青大跌眼镜的是，来培训的同事越来越少。

　　第一天点名的时候来了二十四个人，第二天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半，第三天又走了两个，等到一周的培训结束之后，留下来的只有五个人了，文小青和沈洋便是其中的两个。

　　一周的培训结束之后，文小青就正式被分配到邱总提到的“试点”的门店了。

　　门店开在上海某高档社区门口，邱总亲自坐镇，一张巨大的“投资就盈利，让您放心、安心、省心”的巨型海报张贴在门店的透明玻璃上，门店的台阶前则并排摆放着几款不同的投资收益产品，过往的小区居民都能看到。

　　投资回报率从15% —20%不等，投资的时间从三个月到三年，时间越长，回报率也就越高。

　　文小青乐呵呵地想，这么高的投资回报率，一准有很多人投资！

　　然而，现实是，穿着名贵西装的男人和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每天从门店门口来来往往，却根本没有过来投资的意思，甚至连门前的巨幅广告都懒得看一眼。

　　文小青和沈洋还有其他几个西装革履的男销售同事们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按照标准礼仪把双手放在小腹前，然后围着门店转啊转啊，从门店的一头转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转回去，就这样转啊转啊，从早上九点上班转到晚上六点下班。

　　就这样，每天文小青不知道要转多少个圈。她现在开始相信当初沈洋的话了。

　　门店里专门为有小孩的客户准备的高级巧克力和奶油小蛋糕等零食最终都在过期的前几天被员工分而食之。

　　邱总开始有些坐不住了，门店的租金每月就要花掉六位数，可结果却冷情得门可罗雀，邱总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邱总那象征着“早慧”的地中海发型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看到文小青和同事们每天走来走去，邱总便吼道：“文小青，你上班老转来转去做什么？那玻璃都脏了，你也不知道擦一擦！”邱总心情不好，把一肚子怒火发泄到文小青身上。

　　文小青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急忙拎起水桶拿着抹布开始擦玻璃，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门店的玻璃擦得和空气一样透明。

　　后来，文小青一到店里，转悠两圈儿之后，她就立刻拎着水桶擦玻璃，擦完玻璃擦桌子，擦完桌子再把益民财富那闪亮亮的广告招牌里里外外地擦上一遍。

　　如果不是每次经过“益民财富，您一生的理财专家”这块闪闪夺目的广告牌，文小青都会误以为自己的职位是保洁而不是“理财专家”。
　　但很快邱总又有新的茬儿可以找了。

　　“文小青，玻璃都已经那么干净了，你擦了一遍又一遍作什么？你以为我让你是来做保洁的？身为一名销售，你却没有一点销售的意识！你应该时时刻刻都守在我们的店门前，发掘我们的潜在客户！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样逃避工作职责导致我们的潜在客户都流失了？”

　　文小青暗地里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再度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重新回到自己销售的岗位上，双手呈十字交叉放于小腹，脸上带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从门店的这头转到那头，又从那头转回来，见着偶尔在门店前驻足片刻的居民，便立刻“厚颜无耻”地上前去跟人家搭讪，多半情况下，对方瞟了她一眼，然后躲瘟疫似的飞速逃离。

　　再后来，摸清楚门店销售人员爱聊天的秉性之后，居民连驻足都不敢在门店前驻足了。

　　文小青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无奈，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希望邱总对自己满意，希望能够给自己和老板一个满意的交代。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份工作她必须做下去，因为丢了工作，她就会饿死在上海。

　　就这样，在邱总的各种“威逼”下，文小青很快学会了察言观色，一上班，她立刻勤快地主动打扫卫生，等到社区的人流量高峰期，文小青便立刻守在店门前“发掘潜在客户”。

　　可即便这样，门店仍旧冷情得空无一人。

　　脸色一天比一天铁青的邱总似乎已经找不到对文小青发火的理由了，于是终于有一天，憋了许久的

　　邱总脸色铁青地把所有的员工全部召集在窄小的员工休息室里，表情严肃地说道：“今天把你们召集在这里，是为了给你们开会。你们要知道，你们的职位是理财专家，说明确点，就是销售！销售需要具备什么样的精神？没错，是狼一样的精神！当你们看到潜在客户时要像狼看到猎物一样双眼绽放出光芒，绝不放过每一个潜在的猎物！可是你们呢？我没有从你们身上看到任何狼的精神……”

　　邱总再度激情澎湃地把唾沫星子喷洒在前排同事的脑袋上，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老板的语气是那样沉重，表情是那样阴郁，一丝笑容都没有。

　　文小青能够感觉到邱总内心承受的压力。

　　在开展完一番义愤填膺的“批斗会”后，邱总终于冷不丁地道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什么理由，这个月底之前你们就得出单，每个人最起码要拉到十万块的投资！完不成任务的，下月别再让我看到你！”

　　文小青和沈洋面面相觑，心里顿时暗暗叫苦起来——距离月底只有半个月不到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她到哪里去拉到十万块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