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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贰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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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叶犀没能回去。因为周云北在晚饭过后,热度又再次上升。另一边,小絮也没有人照顾。她便索性留下来。她知道周云北一定是烧糊涂了,所以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那个问题。过去,她一直以为周云北是内向寡言甚至有些闷骚的男人,这一次却突然发给她一枚直线球。叶犀就知道,他脑子肯定不清醒。很多天以前,他们还在为彼此的价值观争论不休,互不相让。叶犀跟周云北,出身不同,家庭不同,自然就决定了看世界的高度和角度势必天南海北,风马牛不相及。
她要的是自尊,他只要爱情。她要为五斗米折腰,他却是朱门酒肉臭。两个人的差距这么大,总是要花时间去磨合,去推心置腹坦诚相待。可周云北倒好,豁达得干脆拿出一辈子的时间来奉陪到底。
高热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她给他敷了冷毛巾,却总是被周云北碰掉。叶犀发现他似乎做了噩梦,眼睛紧闭眉头紧锁,嘴里含糊其辞地呢喃着什么,侧耳去听,却根本听不清楚。她不间断地给他换毛巾,周云北出了很多汗,可是每隔一个小时量体温,热度依旧不减。
那个梦似乎异常冗长,他的眉头始终纠结着,叶犀有些担心起来,凑近他身边,轻声唤,“周云北,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一头却没有什么反应,她似乎不甘心,又轻声问,“我是叶犀,听得见我说话吗?”
喊到第三遍的时候,周云北紧锁的眉头终于渐渐有些松动,他微微睁开眼,视线未来得及对焦,眼神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只能看到叶犀模糊的轮廓。接着他又闭上眼睛。嘴角抽动着,轻声在说着什么。
“冷……冷”
叶犀凑近了去听,才听清楚他那些呢喃碎语。于是甚至没有多想,连忙把外衣脱了掀开被子躺到周云北身边。
他身体很烫,像着了火,人却因为冷而蜷缩成一团。叶犀伸开手臂,把他抱得贴自己近一些,她的手轻而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拥抱所带来的温度从衣服外渗透到身体里,从身体的每一颗细胞渗进心里。仿佛缱绻的温柔,周云北贪恋地张开手臂用力地抱住,舍不得溜走分毫,悉数都掌控在自己的怀里。他将脸埋进她肩窝,叶犀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他贪婪地蹭了蹭,她后颈的皮肤细腻温软,忍不住想轻轻咬一口。
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寒意终于在彼此相拥里一点点融化成如水一样的温柔,叶犀被周云北紧紧锁在身边,像个任性的孩子终于寻找到一个温暖依靠。
她低头细细打量周云北,他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印堂里有两条清晰的纹路。眉眼紧闭的时候,睫毛很长。前边的刘海因为出汗而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额头上。她悄悄将他的额发理了理露出粗直的眉毛和分明的眉骨。叶犀用食指轻轻抚过他眉间,企图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凌晨三点,周云北终于在叶犀的怀里渐渐安定下来,听话得像个孩子。呼吸平稳,安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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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早就是天光大亮。
周云北吃力地坐起身子,热度似乎已经退了。脑袋却还有些昏沉,他做了一晚上的梦,迷迷糊糊里过去与现在混乱不清,记忆与现实纠结重叠。意识不清醒的那段时间,唯一能够感受得到的就是叶犀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气味不属于任何香水,却非常好闻。好像小时候吃完中药后奖励的小糖丸。只要一粒,就能把所有苦涩都用拼命下咽。
周云北四下打量,房间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发现叶犀的身影。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她曾经逗留的痕迹,恍惚得好像她从来就没来过一样。这让周云北的心没来由地有一点空,空地开始发慌。
于是连忙下床,他光着脚,连袜子都来不及穿就这么大喇喇地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走。露台,不在,客厅,不在,厨房,也不在。最后,终于走到小絮房间门口。
他轻轻地打开门,那是朝南的房间,阳光透过粉色窗帘,把屋子衬得红彤彤的,好像喝醉人微醺的脸。周云北拼命要找的那个人此刻正背对着门趴卧在小絮的床边。一直束着的马尾辫散了下来,黑又密的头发像泼墨的瀑布。她骨架小,从背后看身形很单薄。周云北蹑手蹑脚地走近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都睡得特别熟。
叶犀大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有几绺头发要把眼睛都快遮掉。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些碎发摞到耳后。手指不小心触到她脸颊的皮肤,温柔的,细腻的,让他想起昨天彼此依偎的情形。周云北顿了顿,轻轻伸出食指慢慢地,一点点地,像漫不经心地画画似的,从她的眉心开始描摹,眉毛,眼睛,鼻梁,脸颊,嘴唇,下巴,耳垂,一寸一寸地游走,指腹轻柔。
周云北望着叶犀的睡颜有一点出神,就在此时,她从睡梦中醒过来,一脸惺忪眼神迷离。而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叶犀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终于坐起身,“你醒了?”
接着,伸过手抚上他额头。
“还好,还好。烧是退了。”她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嘴角梨涡凹陷,甜甜的,像是一颗糖。接着一垂眼却看到周云北光着脚踩地板上,“姑爷爷你热度才退,就这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寒从脚起,还不快点去穿袜子。”叶犀压低了嗓子,把他从床边拉起来。
被这么说了,周云北心情还是很好,笑着什么都不说就乖乖跟在她身后往主卧走。
刚进房间,刘晨的电话就过来了。
“云哥,出事儿了。上周四那个病人情况不好。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周云北听他这么一说,早饭都来不及吃,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医院奔。那个病例因为手术很成功的缘故,他跟着病人过了24小时危险期后,就交给了一起参与手术方案制定的另一个副主任医师。他请了两天病假,一直是那边负责跟进病人情况。原本以为没有大碍,却没想到还是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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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絮没人陪,叶犀便带她先回康怡小区拿换洗的衣物。
冯玉兰看着叶犀把小絮带进屋子的时候,整个人当场石化,脑子连弯儿都转不起来。就那么站着,怎么招呼客人完全想不起来。
“哎哎哎,你搞什么呢?这小孩谁的?”
冯玉兰趁着叶犀进厨房给小絮到果汁的当口,贼溜溜地压低嗓音问她。
叶犀却一脸云淡风轻,反问道:“你觉得是谁的?”
她话这么一出,冯玉兰瞬时脑补了一万种可能,每个结果最后都指向周云北。她就纳闷了,好歹也是把周云北底细打听清楚了的,怎么就从没听人提起过周云北还有这么大个女儿。要这么一来,这周云北还是个二婚头,那他们家叶犀可就吃亏了。给人当老婆也就算了,还得给人当后妈。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过去白雪公主的故事给几代人洗了脑。先别说这人怎么样,一旦戴上后妈这个帽子,就总是有些反派色彩在里边。小孩子打不得骂不得那是肯定的,但凡想教育一下就总会有人戳着脊梁骨说成虐待孩子。要小孩儿再熊一点,隔三差五去爷爷奶奶那儿添油加醋地告一状,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
冯玉兰设想到了他们婚后生活最差结果,当下就对周云北的印象大打折扣。
“他结过婚?小孩妈呢?”
她还想刨根究底,叶犀却懒得再把那么复杂的事情再从头到尾说清楚。便只是一个劲儿敷衍,“这事情说来话长。”
说着,便去应付小姑娘。叶犀跟小絮似乎很投缘,她本来也会逗孩子,两个人在客厅里,只听见小絮咯咯咯银铃似的笑声。冯玉兰却在一旁浑身不自在,周云北是孩子爸这个事实,她怎么都有些接受不了。那些根深蒂固的老思想不断作祟,便逐渐生出了要棒打鸳鸯的念想。
因为周云北走得很急,叶犀知道医院可能出了事情,在康怡吃过午饭后,便带小絮回到周云北别墅里。
她回去的时候,朱婆婆已经从乡下上来了。见到叶犀带着小絮,倒也没什么惊讶,只是轻声告诉她,周云北从医院回来就情绪不太好,一个人坐在后院抽闷烟。
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太阳特别好。其实说是后院,不过就是个玻璃花房。零零散散种了好些植物,最多的就是金木樨。而周云北就搬了张藤椅坐在那些植物里,手边放着一只烟灰缸,袅袅的烟气从头顶氤氲着升上去,和外头的阳光融到一起。那场景让叶犀想起花样年华电影里,梁朝伟在日光灯下边写武侠小说时候的样子。也是指间闲闲地夹着一根烟,雾气缭绕。
她在门口伫足的片刻,便慢慢走到周云北身旁。她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沉默着的人回首来看她。接着,另只不抽烟的手反过来轻轻捉住她。周云北的手还是很凉,因为感冒刚好的缘故,脸色似乎也是疲惫而苍白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叶犀静静地等他把手里的烟抽完,把那些低落又混乱的情绪整理好,一点一点讲给她听。
一根烟的时间,周云北每一口都仿佛叹息,吞吐间都是惆怅。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叶犀,怎么办。我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