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芜近天暮》萧景

1、入府

　　雪，如轰然坍塌的云癫之山，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迅速地蔓延。天地间，仿佛只有令人窒息而又绝望的无际的空旷与冷白，吞噬了一切生命体的鲜活与体温，上苍仿佛以这种近似报复的发泄来昭示自己冰冷的孤独与无情的冷漠……远处，一抹孱弱的身影，渐渐清晰的轮廓，仿佛世间仅剩的一株青莲，以一种纤弱而倔强的姿态向这漫天的风雪宣战……天沐的步伐渐渐地凌乱，呼吸声仿佛一丝丝从躯体中抽离，眼睛似乎被万千银线来回拉扯，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化为滚烫不止的泪水，一股无力感蓦然间袭来，天沐感觉魂魄彻底挣出了身体，只剩一副病态的躯壳飘摇着坠落，直到全部的感觉被刺骨的寒紧紧裹住，刹那间，天地昏暗，鲜红着沸腾着的血液自如枯蝶般静蛰的睫毛下流出，映着天地间的苍茫冷白，森冷而又凄怖，天沐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如一片凌霜而亡的叶。“这一生再也不会身不由己……”天沐的嘴角扬起一抹凄伤而又讽刺的笑：“只是她终是与那个人彻底决绝。”“我再也不会见你……再也不会见你……”那个熟悉而又好听的声音一遍遍的回荡，结局！这竟是她的结局！那个男子眉宇间的宠溺，嘴角间的怜惜，眼神中的漠然，神情中的悲伤……所有的所有，随着她渐渐模糊的意识一丝丝的褪去，不剩。雪势愈来愈大，似是要将世间一切全部掩埋……
　　昭和一年·京赋
　　夜色愈浓。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凄厉的哀嚎，往日高贵庄严的宫宇仿佛置身地狱，宫人们如鸟兽般慌乱逃窜，长信殿内女子华服锦衣，有条不紊地梳好乌黑的长发，神色清冷的注视着古铜镜中艳丽的容颜，嘴角扬起一抹凄厉，茉莉静静的推开宫门：“公主，一切准备好了。”昭安公主从容的起身，高贵泰然地迈出殿门，高高长信殿下已是一片火海，往日的繁华被夜与火的交织一丝丝的吞没,“他竟然敢——我绝不原谅！”昭安冰冷的眸子映射着橙红的夜空，蒙上了一层嗜血般的红……
　　永黎政变，旌节大将军容池打着诛杀妖女昭安长公主的旗号率军十万，攻入帝都，包围了皇上的永黎殿，以昏庸懦弱之名迫使幼帝钦仁退位，昭安长公主自尽于长信殿，皇族赵氏覆灭，八王被迫自尽，宫人尽散，宫殿全芜，百姓回忆，钦仁二年，金碧辉煌的皇城如魑魅地狱，满夜燃烧着夹杂着鲜血的腥臭的火，全城的街道上都是哒哒的马蹄声与士兵的剑枪声，百姓全部大门紧闭，不敢向外看一眼，一夜的心惊胆战。夜幕退却，响彻整夜的马蹄哭喊声方归于沉寂，容池将军于八日后正式登基，国号为楚，年号霖华。
　　霖华七年·帝薨。二皇子庚炽即位，长子梓意加封漠寒王镇守西北，三子墨烨册封孟清王封地东南。京赋局面趋于稳定，大楚已基本平定外族之侵，大楚七年间攘外安内，帝都虽难有往日繁华之貌，百姓生活却也趋于安定，大楚正式进入发展期。
　　霖华七年九月，一辆马车静静地驶入了京城，低调而又简朴，不会有一个人会想到，这如此平常的马车上载着的乃是江南沈傲园的大小姐，当今京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才——宁国侯府骁勇大将军宁寰，即将大张旗鼓娶入府邸的夫人沈天沐，几日后惊羡天下的御赐婚事的主角。小贩的叫卖与嘈杂的人群声无不显示出京赋的热闹与繁华，天沐轻轻掀起轿帘，目光如一湾深不见底的寒潭：“京赋……”
　　“小姐，宁府到了。”天沐闻罢，在清蕊的搀扶下走出轿子，几个仆从丫鬟早已等候在此，一个目光慈善的老人走上前来：“沈小姐，老奴是宁府的管家，小姐可以称老奴为孟常，老奴来为小姐引路。”天沐点了点头，“劳烦孟管家了。”“奴才不敢，小姐请——”天沐跟随孟管家进入宁府，只见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侧分无数条韵味不一的雅致小径，已是盛夏，府中的珍稀树木已极是葳蕤，弥漫出古朴厚重的深幽氛围，随处一见的精致石刻尽是名家手笔，古树掩映下一座座红木雕花青黛色鎏瓦镶玉亭，极尽雅致风韵，天沐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一座精致清雅的朱红院落映入眼帘，门上匾额是浓墨洒脱的劲隶所写的——听梅阁。几个长相倒也算清秀的丫鬟恭敬地行礼，孟管家说道：“这是这几日安排伺候小姐的丫鬟——素梅，浅雪，汀竹，还请小姐在这听梅阁委屈暂住几宿,婚嫁之礼将于七日后举行，到时候小姐也能见到将军了。”天沐看了看那几个丫鬟，模样还算清秀，看着也很机灵。“小姐一路风尘，想必已很疲劳，老奴先行告退了。”天沐点头应允，孟管家恭敬的退下，并在院外留了几个仆从。“奴婢们已准备好膳食和热水，还请小姐进屋休息吧。”那个叫素梅的丫鬟走上前来说道，天沐进了屋，用了一些膳食，简单的梳洗后便屏退了左右，开始休息。
　　入府两天，天沐鲜少出门，只是呆在听梅阁内弄草赏花，倒也闲散。日光清浅，夜雨方停，空气难得地清爽，天沐懒懒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小憩，清蕊走上前来，小声说道：“小姐，方才收到月隐的来信，她们明日就到。”天沐听罢，只轻轻应了一声，并未睁开双眼，清蕊依旧静静地站在旁边，阳光细细碎碎地洒下，女子惨白的脸愈加透明，清蕊凝视着仿若陷入沉睡的女子，心仿佛被揪了一下，欲言又止……
　　寒夜·露浓。
　　一股寒意倏然间贯彻全身，天沐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冰雪！此刻的天沐如同周身镀满了冰雪，惨白的肌肤散发着重重的寒气。天沐颤抖的拂起厚重的衣袖，莹白细腻的纤臂上一缕浅淡却丑陋异常的红痕，天沐不禁咬紧了双唇，心中暗忖：“红潇！”而后大脑昏昏沉沉，身体如冰雪，神思却一点一点的滚烫，在这冰与火的双重压制下天沐感觉整个魂魄将要被撕裂，被撕扯着然后堕入无尽的悬崖，无止境的身不由己的下坠，强烈的不踏实感残忍地掀起她最为撕心裂肺的往事，上苍以这种残暴的疼痛的方式来提醒她早已死去的人生……模糊中，天沐看到清蕊的惊恐的表情，浑身被粘薄的汗液裹挟，动弹不得，周身若置于云端，摇摇欲坠。一股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这难忍的疼痛却不能让她拥有片刻的清醒，而是让大脑愈加混沌，手脚已开始彻底地麻木，痛苦中她听到了红潇的声音，仿佛在溺水时抓住了一根芦苇，希望之光刹那间闪现，天沐感觉嘴中的清凉感一直贯通全身，大脑从未如此安宁轻松过，神思与身体早已疲累不堪，沉沉的昏睡过去……“小姐，你可算醒了。”天沐睁开酸痛的眼睛看到清蕊爬满泪痕的眼与无助的表情，她想动动身子，却发现力气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天沐虚弱的说道：“清蕊，你先去外面守着，让红潇出来吧。”
　　一个黑色的迷糊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好似一阵疾风，未发出一丝声响，一张艳丽却毫无表情的脸映在天沐眼中。“天沐小姐可感觉好些啦？”“嗯。”天沐只是轻声应了一下。“小姐一路车马劳顿，身子又弱，红潇料到小姐寒毒可能会提前发作，所以提前出发，还好及时。”天沐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那边有说什么吗？”红潇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抹纠结，随后说道：“主公说，您必须每时每刻牢记自己的位置。”天沐慢慢地闭上了眼，艰难地转过身子，背对着红潇，不耐烦地说道：“今日真是乏啊，你走吧。”红潇舒了一口气，旋及消失在夜色中……黑暗中天沐睁开清冷的双眸，眉头紧蹙：“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