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凌鸾蝶笙

36、第 36 章

　　几乎是同时杨一拉着贝贝离开了杨应雄，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心跳快得脑门充血，微微颤抖的手习惯性紧张地揪着裤缝，局促不安地说：「我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杨应雄愣了愣，看来宋为磊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他，「我说过，不用还。」
　　他看了看躲在杨一后面的贝贝，随意问道，「你儿子？」
　　谁知杨一更加紧张，单音节的一个字也颤抖不止，「嗯……」慌了一阵才想到该让贝贝叫人，便对贝贝说：「贝贝……叫……老爷……」
　　依稀记得五年前最后一次见他，瘦骨嶙峋的他穿着宽大的衣服，脸色苍白眼圈青黑，浮肿的身躯跪在地上捡着钱的背影，那声老爷是对他今生所作所为的讽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身后的贝贝躲着偷偷看他，左手抓着一个小玩意右手抓着杨一的裤子，「老爷……」
　　接着又仰头问杨一，「老爷……是老爷爷的意思吗？」
　　连贝贝都能感觉到他爸爸的手一直抖着，杨一紧张制止道，「不可以乱说话……老爷……就是老爷……」
　　杨应雄嘴角僵硬地扯出笑容，想上前对贝贝示好，却没想到杨一带着贝贝退后了一步，戒备道：「老爷……钱……我会还你的……有钱……我就会还你……贝贝……是我的孩子……不要……责怪他……」
　　杨应雄收回了伸在半空的手，对着空气自嘲地笑了笑，无力地叹气后，转身离开。早已经放弃让他回来的念头，却没想到连正常交流对话都不能。
　　他是有意要遇上杨一的，看他病治好了没有，想瞧瞧他过得好不好。他老了，也懂得反思了。但他没有办法，杨妍终究是他唯一的妻子，是陪伴他一生到老的人，将来死后要睡在同一个棺材的。杨妍这般固执，他也做不得什么，说他没用也好，懦弱也罢，宋为磊喜欢杨一所以为他出气，他爱妻子所以不认杨一，各有各的苦衷，纵然杨妍这件事做得有多不对，认了死理都要站在她那边，不能让她受委屈。
　　要说他对杨一一点愧疚都没有，那是假的。每回看到杨智博和杨修颖嬉皮笑脸地围在他们身旁，总想起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不知在哪个角落艰难地生存着，抑或已经死去埋在坟墓里。起念头时抑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个已被遗弃的儿子，不懂年轻时怎么对他说出那番绝情的话语，但他也清楚明白，夹在两人中间，实在没有两者安能得两全的道理。
　　这个白手起家多艰辛都没有埋怨过的企业家，为了他的儿子哭了两次，一次是出生时，一次则是现在，离别时。
　　不愿□□情的背叛者，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遗弃他，到头来他的愧疚反而连自己都觉得假惺惺，看他过得也好，也就此安心了。
　　宋为磊到商城门口时，贝贝拉着杨一站在旁边，而杨一则手里抱着一本书，脸色苍白不止。
　　贝贝看见石头爸爸揉揉眼睛，「石头爸爸，我困……」
　　宋为磊抱起贝贝，让他趴在他肩头上，杨一见到宋为磊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眼里的希冀还未来得及让他感动，眸里的惊慌先收入眼底。
　　宋为磊见他紧张兮兮，忍不住问：「怎么了？」
　　杨一只是摇头不发一言，趴在肩头的贝贝开口，「石头爸爸，刚刚爸爸差点跌倒，吓死贝贝了，然后有一个老爷爷扶住了爸爸，爸爸才没跌倒……」
　　宋为磊当即就拦住还在行走的杨一，单手抓着他的手腕，目光从上往下不停来回察看，紧张问道，「没摔着哪吧？」
　　「没……没有……」
　　贝贝眼睛悄悄眯上了，霹雳战士悬在小手里，每次要快要掉下去贝贝就会突然惊醒，又慢慢阖上，感觉快要掉下去手又紧紧握着，半睁开眼打了个颤，杨一把霹雳战士从他手上悄悄拿开，他才头歪在宋为磊肩头慢慢睡了过去
　　杨一回到家翻出铁盒子里的存折以及所有现金，宋为磊把贝贝放到床上后，出来看见杨一坐在椅子上拿着一个铁盒子，焦虑地数着里面的钱，宋为磊调侃道，「还藏了私房钱？」
　　坐在他旁边，杨一头也没抬，宋为磊拿过放在膝盖，「来我看看，藏了多少？」突然看到一张黄旧的纸张，上面的字体明显是杨一的字迹，只不过分成了四瓣，拼凑起来上面写着「扫厕所 10元搬衣服 20元睡觉 50元……」
　　这小家伙……当时还记着帐呢？真是什么都留着……
　　杨一任他动作，嘴里喃喃道，「不够……」
　　宋为磊一边翻一边问，转身疑惑地看他，「什么不够？」
　　杨一苦恼道，「以前欠了老爷4万7千，今天看到他了……」
　　宋为磊狐疑道，「他来找你了？」记起刚刚贝贝说过的老爷爷，「贝贝说的老爷爷就是他？」
　　「啊……是……」杨一回过神来。
　　「他对你怎么了吗？」宋为磊担心上次去杨氏企业闹事，他回来报复杨一。
　　「没……」
　　宋为磊想着看来杨应雄还没把那件事说出来，安慰道，「最近公司赚了钱，可以还，有钱的。」
　　「啊……」杨一停下手上的动作，茫然地看着前方。
　　宋为磊搂着杨一，安慰道，「你还想回去吗？」
　　杨一马上摇头，「不想，就想把钱还了。」
　　早在贝贝出生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以及奢望。
　　宋为磊轻声说道，「那我们就把钱还了，别怕，你还有我呢。」
　　杨一乖巧地点头，宋为磊转移他的注意力，拿起那撕成四瓣的纸笑道，「你当时还记着？」
　　杨一不好意思地说道，「都得记着。」
　　宋为磊疑惑道，「那怎么撕成一片片的了？」
　　杨一更加不好意思，「那时候伤心，就撕了。」
　　宋为磊亲吻他的额头，拼凑起来开玩笑地问他，「那算下来，你还没还清啊。」
　　杨一也起身好奇地看了眼黄旧的纸张，「好像是……」
　　宋为磊笑着说，「所以我来讨债了。」
　　杨一笑笑没说话，宋为磊目光却被放在他身旁的书吸引住，宋为磊拿起来左右翻看，「会计？你想学？」
　　杨一抢过来放在背后，讷讷道，「啊……随便看看……」
　　宋为磊摸了摸鼻梁，心里又有了个主意，但他没有说出来。
　　杨一在宋为磊怀里说了会儿话，宋为磊用热水壶给他烧了水洗澡，杨一最近总是露出一副倦容，也不知道是不是饭馆里的生意太忙碌，如果真是这样，要尽快把一楼的东西安置好，早日说服杨一搬进去。
　　宋为磊为了购置家电忙活了好几天，转眼又到了该把贝贝送到吕英真的周末。贝贝一早就兴奋地把霹雳战士装进书包里，到了晚上在饭馆左右等不到吕英真，那天饭馆很忙杨一抽不开身，宋为磊直接把贝贝带去吕英真家里。
　　贝贝一路上都很兴奋，「好多天好多天都没有见到吕叔叔啦~」
　　宋为磊笑着说道，「你喜欢石头爸爸还是喜欢吕叔叔？」
　　贝贝没心没肺地回答，「都喜欢~」
　　宋为磊心下想着地位还不算太差，又多问了一句，「那你喜欢石头爸爸还是喜欢爸爸？」
　　贝贝想也没想就回答，「爸爸~」
　　当然，跟杨一比还是差远了……
　　到得吕英真家门口，宋为磊抱着贝贝往上按门铃，贝贝一兴奋就多按了好几下，吕英真拖着一双拖鞋出来，宋为磊也不见外把贝贝带进去，「上个星期不见你，这个星期贝贝说想你了。」
　　「啊！」吕英真才醒悟过来，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忘了……」
　　贝贝一见吕英真就张开怀抱，大声喊道，「叔叔！」
　　吕英真抱着他无奈道，「你该叫我哥哥！」
　　贝贝偏要大声喊着叔叔，吕英真也不服输地一句一句顶回去，把他放在沙发上，贝贝兴奋地说：「叔叔！我也有霹雳战士了！你看！」
　　吕英真见他从书包里拿出的霹雳战士，两眼就跟放了光一样，抢过来问道，「这个霹雳战士我怎么没有？」
　　「你当然没有了！上个星期爸爸带我去买的！」贝贝自豪地说。
　　宋为磊进门就觉得不对，左右看看这房子越看越不对，一边看一边说道，「要不是地址没变我还以为你搬家了啊，不错啊最近，会收拾了。」
　　吕英真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我收的。」
　　这时一位身材颀长却身着卡通围裙的男人举着锅铲打开厨房门喊道，「可以吃饭了。」
　　吕英真朝里应了一声，那个男人往外瞄了一眼才发现家里来客人了，尴尬地躲进厨房里。
　　宋为磊依稀只看见了身影闪了闪，声音倒是有些熟悉。想着吕英真家里有客人，应该也是没空，问了句，「上个星期贝贝说没来你这，今晚就想跟你玩，你要没空晚上我就把他带回去。」
　　吕英真跟贝贝玩得正开心呢，「不用不用，有空有空，你好好跟杨一甜蜜去吧。」
　　他这么说倒是宋为磊过意不去了，刚开始的确是小别胜新婚周末把贝贝往这里送，可后来是贝贝自己说要来跟吕叔叔玩，不玩还不开心。
　　叮嘱了贝贝几句打算起身要走，方才还在厨房里忙活的男人摘了围裙出来，笑着和宋为磊打招呼，宋为磊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移，吕英真被盯得没办法才结结巴巴地介绍：「这是……这是……蒋先生……」
　　蒋佑史的脸黑了半分，宋为磊在心里骂他白痴，两个公司都合作了他会不知道他是蒋佑史吗！场面有些尴尬，宋为磊随意寒暄了几句。
　　宋为磊心里有众多问题，但是蒋佑史就在边上也不好马上问，只好等上班了再问问是怎么回事，蒋佑史怎么会在他家里，还给他做饭……这房子整洁这么多，不是吕英真收拾的，难道是……蒋佑史收拾的？
　　要真是……吕英真阿吕英真，你怎么不改名叫吕天真得了！
　　吕英真送走宋为磊又和贝贝在沙发上玩成一团，蒋佑史把饭菜端上饭桌，喊了两声：「吃饭了。」
　　两遍都没有人回应，净听见两人哈哈大笑的声音，蒋佑史立在沙发面前，冷冷地说，「我说，吃饭了。」
　　正在打闹的两人不约而同都禁了声，呆呆地望着蒋佑史。吕英真听着语气不对，捂住贝贝的嘴巴，小心翼翼地说：「知道了。」
　　接着拉起贝贝去到饭桌前乖乖坐下，饭桌上只放了两幅碗筷，吕英真兜回厨房要拿出贝贝专用的碗筷，蒋佑史看他走开了，问端坐在面前的小孩：「你叫贝贝？」
　　不知道为什么，贝贝有些怕他，嘴巴扁着点了点头，「大名杨粤辰……」
　　他又问：「刚刚那个，是你爸爸？」
　　贝贝扁着嘴巴，「唔……石头爸爸……」
　　蒋佑史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厨房里找不到碗筷的吕英真打断：「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那个小小的碗筷啊！我买给贝贝的啊！」
　　蒋佑史没好气地走过去，从橱柜里的一个角落找出来拿到他面前，「这不就是吗！」
　　吕英真傻笑道，「嘿嘿……我忘了嘛……」
　　贝贝见他们都在厨房里，也从椅子上下来跑过去，蒋佑史好心地说：「你该回去坐着哦。」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扁嘴了很久的贝贝哇得大声哭出来，吕英真把碗筷丢到蒋佑史手里，慌乱道，「怎么哭了？？？」手忙脚乱地哄着他，「霹雳战士救得了你吗？？！哎呀你别哭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抓狂抓狂抓狂啊……
　　蒋佑史莫名其妙地看着贝贝哭了起来，他好像……没干什么吧？吕英真低头看他盯着蒋佑史一边偷偷看一边哭，他把霹雳战士还有战车以及直升飞机塞到他手里，教他勇敢起来，「是不是那个叔叔欺负你！」
　　「不……他是哥哥……呜呜……」
　　吕英真在心里吐槽，是想怎样，长得好看了不起……贝贝的审美观出现了很大的偏差，非常大！极大！可是这样也不对啊，自己也觉得蒋佑史的确挺好看的啊，那意思不就是……自己也有问题咯……那……那贝贝审美观还是很好的，嘻嘻。
　　「那个哥哥不凶的，做饭很好吃的，他说比爸爸做得还好吃哦，你看他怎么那么不要脸，贝贝吃完告诉我哪个更好吃好不好？」吕英真一直哄着贝贝，没有发现蒋佑史的脸已经比包公还黑了。
　　贝贝抱着霹雳战士被吕英真哄到饭桌上，见蒋佑史手里还拿着儿童碗筷呢，示意他去厨房给贝贝盛饭，「他吃一碗饭，装满哦。」
　　贝贝泪眼婆娑，吕英真用衣袖擦去他的眼泪，蒋佑史去厨房盛了一碗饭出来放在他面前，吕英真把贝贝爱吃的菜夹到小碟子上，贝贝很小就被锻炼自己吃饭，一边吸着鼻涕一边乖乖把饭咽下去。
　　吕英真松了一口气，转头蒋佑史阴沉着脸盯着他，吕英真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夹了两筷子牛肉到他碗里，「辛苦了……辛苦了……」
　　蒋佑史吃了两口饭，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去客厅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吕英真，「嘴脏了。 」
　　吕英真想也没想就往自己脸上抹，蒋佑史哭笑不得，「谁说给你？是贝贝嘴巴脏了。」
　　吕英真转头看见贝贝眼睛还挂着泪珠呢，满脸都是咖喱酱，样子狼狈又可爱，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贝贝，你好好笑……」
　　贝贝莫名其妙地看着奇怪的吕叔叔，蒋佑史没好气地扯过剩下那张干净的纸巾去给贝贝擦脸，他擦完后回到座位时贝贝说了句，「谢谢哥哥……」
　　吕英真一听贝贝叫他哥哥心里又不乐意了，马上反驳道：「他？！他是哥哥？！他比我还大耶贝贝，你不能这样！」
　　贝贝看了他一眼，安静地扒饭，吕英真还喋喋不休，「那你也叫我哥哥，我就心理平衡了啊。你为什么叫我叔叔？！」为什么！！一百个不懂啊！
　　蒋佑史默然地吃着饭，吕英真到底知不知道，一个小孩子是不懂心理平衡这四个字的含义的。
　　果然，贝贝又瞄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吕英真异常严肃地说道，「你不叫我哥哥，我跟你绝交哦！霹雳战士不会给你玩了！飞机也不给你飞了！小汽车你也不能借走！」
　　贝贝听到心爱的玩具以后都没得玩了，扁扁嘴就要哭出来，吕英真气在上头呢，继续威胁道，「如果……」
　　「我说，还要不要吃饭。」蒋佑史面无表情地打断。
　　这回两个人都一起望着他，双双扁嘴乖乖地低头扒着自己的饭。
　　动作如此相像，一大一小的脑袋壳，看得蒋佑史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