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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谋天逆命 覆水难收? ...

  •   这几日下来,陵越几乎是荒废了门派中的一切事务,只专心守着紫胤。
      门内弟子议论纷纷,都说天墉城出了妖魔,人心惶惶下退派辞去人的一日多过一日。
      几大门派虽然顾忌紫胤,却也未完全散去,抛开天墉城组成了联盟,日日上门问个答案,搞得全派上下不甚其烦。
      然而这些在陵越看来都不足以忧心,让他担心的,反而是那如平常一般稳重清冷的师尊。
      在药阁疗伤,回剑庐铸剑,看到弟子和他打招呼也会礼貌的回礼,紫胤本就冷情话少,这是他们都知道的,然而自那日屠苏破阵而逃之后,陵越只觉得如冰的师尊更冷了,向来波平如镜的眼睛里,竟是再也不带一丝情绪,整个人虽然看似正常,却如同一尊精致准确的玉偶一般,不带一丝活气。
      如同现在,紫胤正在露风石上,对着云海幽然抚琴。银发被夕阳镀了一层暖意,他却只着一身素白衣裳,没有系腰带,在大风中鼓动飘飞。
      “师尊内伤未愈,还需保重仙体。”陵越走到他身后蹙眉道。

      紫胤没有应他,琴也抚的随意,清净淡雅,空灵飘逸。
      只是那绝世琴音中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听下来直叫人心中万年俱空。
      陵越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凝视着紫胤的背影,听他抚罢一曲无心之琴,不由万般萧瑟。师尊他就如此孤独的屹立于昆仑之巅,百年千年。
      他一直知道,紫胤无欲无求,看得比谁都长远通透,本来对师尊而言,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重要的值得守护的东西,只有对和错,就如同他当年做天墉城执剑长老,并不是因为天墉,而是因为修道者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他凡事只求尽力,舍不舍身也看得云淡风轻。他觉得对,大不了就把命拿去。他觉得不对,就是拿整个六界跟他换手里的一只蝼蚁,把人全杀了,他也不会觉得不忍。
      那是真正的至善无情,所以世上没有人能威胁得了他,陵越从未觉得这样的师尊可怕,可怕的是,当初师尊救下重生后的屠苏,或许内心深处并无多少迟疑内疚,只是顺其自然,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而已。而现在即使他发现他做这个决定带了恶劣的后果,哪怕是错的,他却早已执念深种,无法再次毫不犹豫的杀了屠苏。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屠苏在师尊心里不一样,他不是他心里的对于错,是唯一可以威胁和伤害到他的存在。

      或许有一天,这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神祗,会因屠苏与他自己的执念而毁掉也不一定.....陵越还在沉溺于自己不好的预感中,紫胤却已经放下琴望着他:“陵越,有些事要交代与你。”
      陵越走过去,躬身道:“但凭师尊吩咐。”
      “屠苏如今已入魔修二阶,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若是要对付他,只有集九大门派之力,以诛仙阵一试。”
      陵越拳头握,眉头紧锁:“入魔修身不由己,堕魔非他所愿,师尊难道不能想别的办法,给天下一个交代?”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紫胤淡然道:“错了就是错了。若留他,不知还要添多少杀孽。”
      “若我不在,这诛仙阵需你来主持。”紫胤一脸平静异常,仿佛说着再简单不过的事。
      陵越却被这交代遗言一般的语气惊的狠狠一抖,急急追问:“师尊何处此言,您要去哪里?”
      紫胤长袖一拂,起身望着云海,却不再答话。

      陵越还欲再问,却见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踉跄而来,人还没到就大呼小叫:“不好啦,那剑魔...百里屠苏..回来啦!”
      见他胆战心惊到连礼数都忘了,陵越赶紧凝神探查,神识所至,便见山脚处魔气大胜,一黑色身影手持焚寂一路歃血飞沙御风踏来,所幸他似乎还顾忌昔日同门之谊,未下杀手,只是以剑气将纠缠他的弟子一一震开。

      “传令下去,不须阻他!全部人退开!”
      那日屠苏失控杀戮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陵越怎敢逼他,心急如焚的下了命令,便持了宝剑飞身而去。

      天已经快黑了,屠苏一路御剑飞至天墉,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决的心,却还是在遇同门缠斗的时候难过了起来,这些人里,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其中不乏那些和他一起长大,开过玩笑,吵过架的师兄弟们,见如今他们一个二个对自己又惧又恨,持剑相的模样,屠苏心里针扎似的疼痛,脸色苍白下来的同时,目色却开始隐隐泛红。
      狠狠克制着自己的杀意,直到突然之间人全散了,他才送了口气。
      提着焚寂慢慢沿山门青石而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从前居住的偏殿。
      陵越坐在那已经成荫桃花树下,手里把玩着一柄木剑,见他来,也只是轻轻笑了下。
      屠苏手提焚寂,却不愿与陵越打,只是淡淡问道:“师尊呢?”
      陵越看着手中木剑,答非所问道:“我最近老想起从前,那时你还小,温润多病,连剑都拿不动,我只好帮你拿木头做了一把。”
      屠苏的目光落在那柄剑上,声音也不自觉柔了下来:“后来我虽然拿得起真剑了,却也一直把这木剑好好收着,从小到大,师尊老是闭关,师兄对我的好,屠苏从未敢忘。”
      陵越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嘲般的笑道:“此时你已经是披靡天下的剑魔...你我年少时的相依相偎,让我觉得好似浮生一梦一般。”
      屠苏心中一痛,颤声道:“屠苏不管变成什么样,师兄依然是屠苏的师兄。”
      陵越却不再答他,只是珍惜的将那木剑放在一旁,慢慢抽出佩剑来。

      “师兄....”屠苏有些惊慌,满眼的抗拒。
      “即使打不过你,我仍是这天墉的掌门。”陵越肃容道。
      说罢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剑指之处无数道灿烂银光化为剑影,缠绕在屠苏周围,将他团团包裹住。
      屠苏无奈,抬起右手并指一划,数道剑光被柔和在一起,消匿无形,左手虚空一抓一抛,流光溢彩的红色魔气凝聚起来,袭向陵越。
      他不愿用剑,以魔气成招,是只求打倒陵越不愿伤他。
      即使如此,那焚天似的魔气呼啸而来,还未近身,魔力便已铺天盖地的漫涌过来,层层笼罩,陵越被压迫得喘不过气,眉毛被吹得微微颤动,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死亡降临的情景。
      眼看魔气就要击中陵越,却在距离左胸不及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住,然后掉转头,飞向屠苏。
      豆大的汗珠从鼻尖上滑落下来,陵越张了张嘴,惊道:“师尊!”

      朔月缓缓升起,紫胤立于半空,双目微暝,只是伸出了一只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便挡下了屠苏的攻击。
      “你退下。”声音平和温润,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陵越一凛,恭声应道。

      屠苏震惊的抬头,只见紫胤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袭蓝紫的长袍干净简单,衣袂上有华丽却不张扬的暗纹流光溢彩在风中飞舞。
      银发似雪,眼落星辰,面上没有丝毫怒色,微微颦着的眉,冰凉而淡漠,眸子里更看不出半点情绪。
      望见他孤冷出尘的仙姿,屠苏一刹那只觉得他身后月光的清辉瞬间暗淡失色,整个人痴了般,什么都抛却脑后,浸没在他冰凉如水的目光里,他只觉得自己没了呼吸,没了出路。

      “师尊...”屠苏怯懦的唤他。思慕成狂的人就在眼前,却总是叫人心生敬畏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种亵渎。
      “莫再伤人,我跟你走便是。”紫胤淡然道。
      屠苏愕然,呆立当场,心中一阵狂喜,待看清那人圣洁清冷却又毫无感情的脸,心头又是一阵悲凉。
      是了....愿意跟他走,不过是师尊为了天墉城上下安全的权宜之计罢了,自己又何必再自作多情的以为,是对自己感情的回应。

      “好。”屠苏眯起眼睛,强压住心跳与心痛,走上前去,电光火石间连连出手以魔气封住紫胤周身几处大穴,任人软倒在他怀里。
      紫胤脸色依然平静,好似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一般,他本就内伤未愈,经脉被封之下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却依然毫不抵抗的任屠苏抱着。

      屠苏心疼的揽住怀中之人,俯下身去爱怜的吻尽他唇畔血迹,便听得四下暗处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他也不在意,只是痴痴的望着紫胤:“师尊,我带你走。”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下山去。

      身后陵越拦住群情激愤的弟子,蹙眉道:“莫追了,追上我们也无人是他的对手。”
      “就任屠苏这样把执剑长老劫持走么?”芙蕖急道。
      陵越暗叹一口气,想起紫胤这些天面无人色的样子,黯然道:“我原以为,是屠苏离不开师尊,其实..师尊也离不开屠苏,让他们去吧。”
      只是今日之事已被太多人看到,如此一来,紫胤真人不顾伦常,百里屠苏欺师灭祖的罪名必将被传扬出去了。
      陵越不愿细想,心累无比,只觉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再回到熟悉小院,发现古梅抽了新枝,不知屠苏是怎么养的,虽然不是冬日,依然是剪雪裁冰的开了一树。
      紫胤站在树下发呆,恍然想起去年此时,只觉物是人非。
      望着屠苏小心的在院口布下结界,紫胤淡淡开口:“你这是要软禁我?”
      屠苏转身,对他笑笑,克制守礼的回答:“弟子怎敢,不过是免得他们找来扰了师尊清净。”
      紫胤轻咳一声,不再说话,即使他灵力未被屠苏封住,也冲不开现在屠苏布下的结界了,况且现在内伤未愈,灵力也被封,在他面前,自己已经如同平常人一般不具威胁了。
      忽觉身上一暖,却是屠苏拿了一件大红锦袍从后面将他裹住。那孩子将头埋在他颈窝,语带撒娇又关心的说:“师尊别要受凉。”

      紫胤被那血似红的刺得心里一窒,刚想掀下来又听屠苏话语之间那似往日一般的语气,心知他是希望他们能够回到从前,前尘往事一涌而上,心中剧痛,却只得垂目叹息。
      来不及了......紫胤想,谁也没有办法逆转时间,前因已种,他们都回不去了。
      屠苏安安静静的抱着他,又再呼吸到这做梦都在想念的清冷幽香,不是该觉得幸福的么,只是为何,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却那么心痛。
      明明是失了魂断了命也要去珍惜的人。他要他燃烧,他可以把自己烧成灰烬;他要他熄灭,他可以把自己低落尘埃;他沉默,他愿意陪着他一言不发;他欢笑,便值得他去山呼海啸.........他要离开,他却只能去把他绑回来。
      屠苏突然间就有些恨紫胤,若不是他一步步退让,若不是他一天天宠溺,若不是他放不开手由他去死,他怎会尝到那锁爱在怀的滋味再不能放,他怎会执念成魔,落到今日要伤害自己心爱的人的地步?
      心中激愤悲哀,手下却不自觉的加大着力度,似要将人揉入骨髓一般。
      紫胤被他封了灵力,哪还似以往仙体,被他箍的窒息,忍不住痛哼一声。
      屠苏这才恍然的放开,拿手号上他脉,片刻之后,却是神色一变,想也不想的将他抱入屋内放在床上。
      “师尊...怎么伤的这么重?”屠苏担心的问,清晰的记得自己破阵当时,自己宁愿被他戳成筛子也不曾拿剑气伤他分毫的。
      紫胤别过脸去,并不解释,也不看他。
      屠苏见他这样,细细一想,记起他在雪原逼他认主之事,心中一顿,自责与愧疚已是难忍。
      帮他掖好被角,屠苏面色阴沉的转身出去。
      紫胤也不管他去做什么,觉得有些热,便撑起身体半倚在床头发呆。片刻之后,屠苏端了一碗浓黑药汁进来,送到他嘴边,只道:“师尊,喝药。”,他无可无不可的就着屠苏的手喝一口,只觉咸涩的腥味在嘴中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强力的魔气自丹田涌出,竟然与体内清气相融,将他受损的内腑又修复了一些,紫胤稍一惊疑,便已反应过来,脑中闪过屠苏置身满身血雨中堕魔的情景,悲伤欲呕,拂袖便将那半碗药从屠苏手上打翻在地。
      见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然浮出掩都不掩的厌弃表情,屠苏伤心欲笑:“师尊是嫌弃我的血脏么?”
      紫胤也不答他,只是俯在床边不住干咳,只盼将那吞下去的魔血全部呕出来。
      心中剧痛,屠苏目光一冷,便将人压回床上:“既然师尊不喜,那弟子用别的方法为师尊疗伤。”

      紫胤被他突然推倒在床上,压在身下,不由得一阵恐慌。
      屠苏的脸贴着他的脸滑过,抬起头轻轻喘息,似乎是想要克制,又似乎想要更多。
      眼看屠苏的唇要掠过他的唇角,紫胤缓慢抬手以两指插入两人唇间,封住他的吻。
      哪知屠苏见他连吻都要拒绝,目光一暗,顺势牵过他的手用力一咬,十指连心,疼得紫胤轻哼出声,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屠苏将他手指放在唇边吮吸起来。
      屠苏就那样深深的盯着他的眼睛,做出那样略带几分淫靡的景象,紫胤倒抽一口凉气,疼痛和从未有过的酥麻不断折磨着他,紫胤一阵颤抖,试着微微移动身体,却被屠苏压的更紧了。
      趁他晃神,屠苏想也不想的覆了上去,一记翻天覆地的深吻,因屠苏吻的太深太用力,紫胤差点窒息。

      被封了灵力的上仙,终于现出比常人愈甚的敏感来,----------肉删------------

      “我只想要你一人...为何你终究不懂?”模糊间听见对方的呢喃呓语,那悲郁的语气却让他无来由的惶惑了几分。
      --------肉删-------------
      “……呵~若是师尊无心,身体全然给我也是可以的……”
      屠苏自顾自的低笑着,蓦然抬高了紫胤的双腿,---肉删-----
      一瞬间紫胤痛得几乎失去意识,他张口本能的想要发出声音,最终却还是紧合住唇瓣,牙齿奋力的咬住那里的柔软,即使鲜血淋漓了也没有松口。
      为何会变成这样……
      恍惚间只有如此的念头跟随着他的神智,让紫胤在疼痛万分的交欢下保留了一分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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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苏微微垂头,修长指尖轻抹一记紫胤腹间喷溅的黏液,细细的吮吸于舌尖,看着身下人失神的模样,眸中却显出刻骨的悲戚之色来。

      次日清早,紫胤推门而出,便被屠苏跪的笔直的身影挡住。稍稍移开眼光,他抬脚便从旁边迈了过去。
      “徒儿昨夜鲁莽,师尊息怒。”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是跪了一夜,有些沙哑。
      紫胤头也不回,淡然道:“起来罢。你若心中惧我,自不会如此胡闹,若是不惧,做这些虚礼又有何意义。”
      屠苏却是毫无犹豫的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便将那秀逸仙姿禁锢于怀里,认真道:“徒儿惧,却没觉得自己错。”
      紫胤猛然一震,想起以屠苏的性子,自前尘与少恭大战,到如今与自己苦苦纠缠,的确是个心有所执便无怨无悔的,然而仅凭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逃避应有的责任,那便是罪孽。想要抛开一切,自由的活着,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自从他破阵的那天起,结果已经被注定了。
      屠苏见他不语,眉头深锁,风敛横霜一般水流冰心,依旧是如神佛一般高不可侵,和昨夜那失神动情的模样迥然不同,更加悲从中来,他的师尊,竟然是一丝机会都不给他了么。
      “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屠苏绝望的轻轻呢喃。
      紫胤转身看了他半响,淡然道:“好。”
      屠苏呆立当场,凝望他的眼眸,如此之黑如此之深,仿佛要将他席卷进去,永不见天日。
      然而他不懂紫胤看他的眼神,他从来都不懂他的。他就像一片水,没有温度没有形状没有棱角没有任何特征。
      悲悯、圣洁、他看苍生万物的眼神也和看他一般,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却正因为这份完美反而叫人无法更深刻的去感知他。
      “师...师尊?”他开口默念,想要往后退两步,却退不出他的目光。
      “若要将我囚于此地,去给我找些书来。”紫胤转开目光,平静的说道,似乎对于这种状况没有任何不满,自然而然的于石桌前坐下泡茶。
      屠苏慢慢回过神来,苦涩一笑,面色苍白如纸,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善乏可陈,却是屠苏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晴时满树花开,雨天一壶涟漪,陪他素手煮茶,陪他泼墨描画,陪他天淡天青,陪他剪烛残灯,于是宿雨沾襟有时,呵手书情有时,念念不忘有时,这日子太过平淡安稳,偶尔让他生出白首天涯的错觉来。
      梅花已经落尽,青青翠翠的梅子结满枝头,屠苏拿个木架支着,爬上去挑个头大的一个个摘下,洗好,晾干。
      紫胤挑了眉目好奇的打量他半响,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明日去镇子里买酒,回来做青梅酿,埋在梅树下等冬至,便可以和师尊月下对饮了。”
      屠苏淡淡笑着看着他说,那笑颜轻轻浅浅却单纯如阳光,刺的紫胤心神一晃,这便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徒弟了,心有所敬心无所畏,对世间万物皆有美好之心,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得到他是要祸及苍生的剑魔呢。
      低头思忖若是明月当空,白梅花瓣随风而落,浮于清澈的酒液之上,哪怕紫胤不喜饮酒,也不得不承认对这样的情景心生向往。
      然而,他垂目暗暗叹息....已是来不及了。
      见他沉吟不语,屠苏的心猛然揪痛一下。知道一切已成定数,他心底某个角落突然变得释然起来,得一日,多一日,哪怕最后仍是要死,多了这么多与他的记忆,他于愿足矣。

      天才蒙蒙亮,屠苏就独自出去了,敛了气息改了眉目,他只打算去早市买完酒就回来。
      紫胤在他出门时就醒了,披了外袍斜倚在榻上翻动一本古籍,眼神却飘向不可知的别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垂目叹息,却听门扉出传来响动。
      心中疑惑屠苏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却见一黄衣女子推门而入。

      “晴雪?”心中疑惑,声音却还是淡淡的。眼见女子盯着自己脖子眼露寒芒,紫胤不动声色的将外袍稍稍拉高,遮住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紫胤上仙布得一手好局啊~”晴雪冷冷嘲讽道,虽口口声声称他为上仙,眼底却没有一丝敬重,徒留深深恨意。
      “不惜以身体拖住苏苏,就为了给陵越联合九大门派准备诛仙阵的时间么?”
      紫胤闻言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书卷一放,抬起那黑曜石般的眼睛淡淡看着她。
      “怎比晴雪姑娘你,先给屠苏假八卦牌引他去青丘,后又将贪念妖珠封入襄铃体内想借她的手杀我,屠苏堕魔一事,姑娘可谓功不可没。”
      紫胤语调都无甚起伏,只是随着他每说一个字,晴雪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去,待他说完,晴雪早已面无血色,眼底的恨意变成惊怒,晴雪厉声喝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千殇醒了。”紫胤仍然淡淡的,似在说一件最平常的事。

      眨眼间,晴雪身形一闪,一直尖锐的簪子已经抵上他脖颈:“你若敢对苏苏说,我就杀了你。”知道紫胤灵力被封,晴雪有恃无恐,恐吓中也多了几分沉着。
      然而紫胤却视那簪子如无物一般,转头抬起桌上清茶,啜饮一口,才接着道:“我不与他说,只是不愿他徒生无谓的怨怼罢了。”

      “呵~~”晴雪放下簪子,被他气得笑了:“当真是对他极好的师尊,只是不知道他晓得你如何算计于他之后,是否还会如此敬你爱你。”
      “说起此事,”紫胤又喝了口茶,瞟了晴雪一眼,接着问道:“晴雪姑娘处心积虑助屠苏成魔,又要置我于死地,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是他心中疑惑已久的事情,在他印象里,晴雪一向聪慧乖巧,应该没有傻到以为没了自己屠苏就会移情爱她。

      “我并没有想杀你,”晴雪笑的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是极其阴森:“我希望的,是苏苏恨你,而助他成魔,是为了给你找个伤害他的理由。”
      紫胤蹙眉,完全没想到她的心思竟然已狠毒至此:“我以为你是爱屠苏的。”
      “我当然爱!”晴雪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似乎他刚刚说了个笑话一般:“苏苏恨你和他成魔并不影响我爱他,你的心里有天下苍生,我的心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即使他成魔了,杀尽千百万无辜你也无所谓?”紫胤的眉头蹙的更深。
      “幽都自有双修秘法克制他的魔性,如若克制不了,为他牺牲些不相干的人,也没关系。”晴雪冷冷答。
      “屠苏不会开心的。”紫胤看着她摇头叹息,眼神慈悲。
      “你!” 晴雪被他那怜悯的眼神激得心中大怒,却听门扉吱呀一声,屠苏回来了。

      见到晴雪,屠苏也是愣住了,呆立半响才想起来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上次给你疗伤的药膏,灵蝶找得到。”晴雪怯懦道,接着脸色一肃万般焦急地拉住屠苏袖子:“苏苏我们快走吧,九大修道门派已经朝这边赶来了,合他们之力布下诛仙阵的话,你会死的!”
      屠苏脸色淡淡,毫无惊讶之色,甚至还后退了两步将酒放好,才答晴雪的话:“他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这要问你的好师尊了。”晴雪冷冷的瞟着紫胤声恨恨答道。
      “我在院子外留了标记。”紫胤坐起来,平静异常。
      “哦?”屠苏转头看他,也是脸色淡淡看不出喜乐。见他垂目不语,便走上前去,拉起他衣服拢了拢。
      借着将人半拥在怀里的姿势,屠苏伸出手去以指挑起那沉默不语的人的下巴,强迫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是这么快,以这样的方式。”
      紫胤在那深情专注却不带丝毫怒气的目光里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艰难的摇摇头:“你不怪我?”
      抵上他的额头,鼻尖相贴间彼此呼吸清晰可闻,屠苏叹息道:“我爱你…”
      情爱二字,哪怕紫胤不懂,他也只能千遍百遍的重复下去,痴心尽付,执念已成,如同天命般,紫胤可以选择爱不爱他,他却只能选择爱或是更爱紫胤。
      紫胤脸上划过瞬间的茫然,心不知所以的狠痛一下,还是又退了半步,一滴眼泪滑过眼角,言语却秋水一般的淡然:
      “那便尘封起相思,为我去死,可好。”
      “好。”屠苏点了点头。

      这是晴雪见过最隆重的点头。一厘米一厘米下去,一厘米一厘米上来,再一厘米一厘米下去,缓慢而坚定。
      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来,从惊诧到悲凉,太多凶猛的感情将她钉在原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有眼泪伴随着心中剧痛止不住的涌出来,屠苏啊屠苏,你可知道,他要的是你的命啊….你历经千波百折磨难,好容易重生的意义,只是为了洒脱的点点头在他手上再死一遭么。

      屠苏放开怀里还在微颤的紫胤,转身问晴雪:“他们还有多久到?”
      “….半个时辰…”晴雪魂不守舍的回答,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黯然泪眼稍稍一亮,心里燃起小小的火苗。
      期待的看着屠苏等待下文,却见那人只是低头一笑,转身出去了,晴雪见状也连忙跟了出去,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她都要劝屠苏跟他走。

      屠苏却是不紧不慢的走到院子里,拿起角落里早几日准备好的坛子,细心的将晒好的青梅一个一个码进去,再进屋拿了酒,小心翼翼的将酒液顺坛口注入,封坛,挖坑,埋酒,再将土盖实。整个过程他心无旁骛,却姿态闲雅,犹如不过是平日里一件需要细致完成的小事一般。
      埋好酒,屠苏呼出一口气,洗尽手上浮土,便见紫胤站在门框处看着他,神色依旧淡定而清冷,只是那清越目光竟还是不能掩饰的染了悲色。
      “师尊。”屠苏心疼的唤他,压住嘴中苦涩扯出一个微笑来:“还好来得及把青梅酿做好了,你冬至记得来取。”
      紫胤微微一震,似乎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半响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屠苏坦然的笑意,晴雪手慢慢紧握成拳,心头的怒气再也克制不住。
      上前用力拽住屠苏,晴雪紧握成拳的手因为气急而不停的颤抖:“他要你去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
      屠苏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叹息道:“晴雪,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强大,若是要用强制感情伤了他,我会内疚一辈子。”
      “那用性命去成全他的天道,就值得么?”眼泪滚滚而落,晴雪已近歇斯底里。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屠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放柔声音道:“你回幽都去吧,不要牵连进来。”

      晴雪却在他的触碰下狠狠一震,咬牙切齿道:“就算杀了紫胤,我也要把你救出来!”
      屠苏看着她眼中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的一丝狠厉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
      这瞬间,晴雪已经身形极快的朝着紫胤跃了过去,眼见那毫无抵抗之力的清冷身影就在眼前,晴雪杀意更盛,凝力于指眼看就要得手,却堪堪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

      “苏苏!让开!你不是爱他至深么?!我帮你杀了他,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故让你担心了!”晴雪怒喝。
      屠苏沉默着,带着怜悯与歉意看着她,却还是缓缓摇摇头。
      “晴雪,对不起,”他慢慢开口,声音极软:“你的情意,屠苏无以为报。”
      我并没有要你报答我什么啊….晴雪在心里急急辩白,只觉得这样的屠苏让她觉得陌生而害怕。
      屠苏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出冰似寒芒来,再开口,已经只剩森森的冷意:“若我要去赴死,却是不能留想伤他的人在这世上的…”
      话语落,晴雪只觉心一凉,低头望去,原来是真的心凉,她的胸口被屠苏徒手贯穿,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正被那骨节分明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晴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中有苦涩咸腥蔓延,她知道那是自己血的味道,然而即使这样,终于也算是把心交在他手里了啊…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晴雪慢慢抬起手,地面上她的影子也抬起手,她微笑着,让自己的影子抱住了屠苏的影子,而她与屠苏,还有一步的距离。
      “对不起,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痴痴看着那张英挺冷绝的脸,晴雪小声呢喃。
      尘世似海,我多想好好待在你身边。
      然而你有你自己要靠的岸,而我只是个摆渡人。
      我也挣扎过,一直和自己说,摆渡人不知乘舟的人要去哪里,或者他只是想回到原地,一直和自己说,那些河流,你就别进去了,因为根本没有彼岸,摆渡人只能飘在河中心,等待淹没。
      即使这样,在看到你瞬间我便知道,哪怕重来一遍,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心这种东西,疼到极致便不会有感觉了吧….随着屠苏毫不留情的捏碎她的心脏,晴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慢慢收回手,看也不看那软倒在旁的身体,不以为意的擦尽手上血迹,屠苏抬起头,见外面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从房内招出焚寂系于身后,屠苏对紫胤温婉的笑了笑。
      想要抱抱那个人,却又顾忌他会厌恶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最后也只能是,在离他咫尺的地方静静站着。
      “师尊,”屠苏徐徐开口:“我无法告诉你情爱二字是什么,一段有喜有悲的旅途不是答案,一次舍生忘死的决定不是答案,一段一生长短的时间也依然不是答案。屠苏此生,只能告诉你,我有过一场足够耐心与虔诚的等待。”
      话音落,他上前一步,狠狠的抱了紫胤一下又飞快的分开,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风起云涌的院外走去。

      紫胤只觉怀抱一热,又极快的冷了下来,熟悉的青草味飘散在空中,不一会儿就随着屠苏的背影一起渺远起来。
      眼中还浮动着他告别时的笑,恍然间他居然有种错觉,仿佛这十年未曾存在过一般。一如初见,小小的少年点头微笑,涩涩对话,几句之后突然就跳到今日,内心断断续续的刻骨铭心,猝地就被瓜分在转眼之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为何就想起这句话来。独自清修几百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学会了不去执着,行事只随自己本心,所以没有多少悲苦。
      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对屠苏的执念却是个迷,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须知道答案的。
      就这样永远不知道,永远有一丝想念和希翼也未尝不可。

      天空中陡然炸响一个平空惊雷,闪电映着骄阳划破湛蓝的天幕,天地间有着肃杀的宁静。
      屠苏没有回头,一开始走的极快,后面却一步步慢下来。
      是的,他夺门而逃,是不忍师尊眼中掩不去的悲意,却也更怕他又说出更伤人的话来,然而逃到现在,随着那人的气息已经这肃萧的风中散的干干净净,冰凉的恐惧才慢慢从心里蔓延开来,止不住颤抖的半弯下身子,屠苏攥紧胸口的衣服,大口的呼吸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重生为剑灵,他骨子里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会怕疼,也怕死,而最怕最怕的,却是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回去他身边,再也不能见他一面。
      一切却已成定局,所以恐惧给他带来的,不过是一片心如死灰的绝望。

      凌空一道白光,骤现天际,又见数百道各色光影尾随而至,白虹赤练,煞是惹眼,速度之快如同流星一般,须臾,屠苏便见眼前荒芜的空地上多了几百人人,各个持法器凝神盯着他。
      为首一人疏眉朗目,长身玉立,正是他熟悉的师兄。
      屠苏缓缓抬头,直起身来看着陵越微微一笑,之前的惶惑早已不见分毫,此刻的他,姿态优雅,却犹如蛰伏的猛兽。
      陵越见他一份战意也无,便觉奇怪,神识所至感觉不到一丝紫胤气息,已是暗暗担忧,如今见屠苏这样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更加是不由得惊慌起来。
      抢在众人前面一把拉住屠苏,陵越略带防备的小声质问:“师尊呢?!”
      屠苏由他拉着,淡淡答:“他很好。”
      见陵越一脸不信的蹙眉凝视自己,屠苏苦笑叹息:“难道师兄觉得,我会一怒之下杀了师尊?”轻轻摇头,他接着说:“我设了结界,阻了他和我的联系...这样,等会儿即使我被天火焚身天雷穿心,他也不至于伤的太重。”
      陵越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已然知道是师尊布了此局要杀他,惊恐一闪而过,然而屠苏如今一付无心抵抗安然赴死的模样,却照样堵得他心里一窒。
      即使走到这步,屠苏都不忍心忤逆伤害师尊,他这个做师兄的,不知道该替师尊欣慰还是为屠苏不甘,而无论如何,自己也被最亲的两人逼得不得不站在这个让他绝望痛苦的位置上来,他不知该怨谁,只能叹息天道无常。

      垂目深深的叹出一口气,似乎要将胸中的郁闷尽量排解出来,再抬头时,陵越已经恢复了一向的成稳坚决。
      “百里屠苏!”他大声喝道:“既入魔修却无法守心如一,堕入魔道害得生灵涂炭,你可认罪?”
      屠苏容色一整,端正笔直的朝着陵越跪下,竟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天墉城弟子礼:“弟子甘愿认罚。”
      陵越红着眼眶,继续呵斥道:“青丘数百妖灵,再加天墉城数千无辜子弟性命,诛仙阵内化为灰烬方可偿你血债!你可认罚?”
      屠苏咬牙:“弟子...甘愿。”
      “既如此,”陵越强忍心痛,手间银光一闪,拿出一条凝了寒气与巨大元力的锁链来,硬生生用内力从屠苏的手腕脚踝处穿了过去。
      鲜血瞬间迸发出来,流经之处尽成焦土,只有那银色链子,如同吸了魔血一般的晕出荧荧红光来。

      屠苏却是哼也不哼一声,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一般,黝黑的眸子一直盯着陵越,目光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
      “我知道...会好好照顾师尊。”陵越暗叹一声,认真的对他承诺,果不其然,屠苏脸色瞬间松了下来。
      这份痴情,由不得他不动容,陵越难过道:“屠苏...若还有下辈子..”说到一半却变成一声悲叹。
      他本来想说,若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然而屠苏本就魂魄不全,几近波折才得以重生为剑灵,如今诛仙阵下化为灰烬,再护一缕心魂不散的几率又有多大?
      似是感知他心中所想,屠苏唇畔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不论屠苏魂归何处,师兄永远是屠苏的师兄。”
      陵越蹙眉点头,不忍再看,转身向前走去。
      屠苏脚步有些踉跄的走着,手和脚拖着长长的锁链,末端握在陵越手里,鲜血一滴又一滴,那锁链拖拽的声音更是清脆响亮到叫人不忍听。

      前方空地上,数百个来自九大修真门派的精英们环环相扣,组成了诡异的阵型,明明那么多人,却安静的犹如死寂一般,屠苏见他们一个个屏吸而立,手持法器如临大敌的盯着自己,心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任由陵越将他牢牢绑在阵眼,看那阵法开始流光溢彩的转动,暗云也随之翻涌而来,屠苏肃容收整心神,阵法已经启动了,而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维护那十里之外的结界之上。

      阵中风起云涌,四周突然刮过诡异的阴风,且一阵强过一阵,无数鬼魅妖魂在风中嘶吼,似曾相识却强力了数百倍的雷电从裂口处狠狠劈下,一个接一个的化为天地正气压入屠苏身体。
      屠苏双目泛红,逐渐开始神智不清,却要死死守住一丝清明,以神识维持着小院结界不散,极力克制之□□内魔气翻涌,于是开始反噬他的元神。
      几番下来,天地威压以外钉入,自身魔气却由内啃噬心肺,正邪两气的来回冲击,已超过屠苏所能承受之极限,浑身经脉穴道纷纷断裂爆开,鲜血浸透黑衣,屠苏面容扭曲,显出几分狰狞之意来。
      “啊!!啊!!!!啊!!!!!!!!”那噬心剥皮的痛苦终于让他控制不住的凄楚大喊。
      然而还未结束,由天雷凝成火光从他身下阵中熊熊燃起,却是不伤皮肤,只灼烧魔气,火焰入体,直接焚心,一点一点,他体内流转的魔气被悉数焚尽,屠苏却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一口接一口的往外呕血。
      等到火焰慢慢黯淡下来,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急剧崩塌,而自己,好困。

      阵内飞沙走石,举修真界之全力结一个阵法,此等威力前所未有,众人看得紧张,额上沁出汗来,一个个屏气敛息,心跳如撞。
      然而眼看天火焚身,天雷穿心业已结束,尘埃落地处,那本该灰飞烟灭的人却还俯趴在地上,虽然一片血泊之中气息极为微弱,但是稍有修为的人都能察觉得到,他还活着。
      原本兴奋涨红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一片,众人心里发出同样的感叹:“这究竟是何等厉害的怪物啊!”
      心知留他必成大患,而眼下,无异于他最虚弱的时刻,众人不约而同祭起自家法宝,真气全力倾注,纷纷射向屠苏。
      屠苏迷迷糊糊间只觉雷声停了,四周却霎时杀意大盛,眼看一片缭乱光芒激舞而至,已知他们欲与何为,然而他却没有抵抗,是无力,也是无心。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自己快点被了结于此,因为脱力之下结界已经破了,他不想再累紫胤受伤。
      心念转间,已是被那飞的快的几样法宝打中,屠苏身体被那气劲大力掼倒在地,干呕半响,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血可吐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干脆轻合起双目,再多来一击,自己便可以死了吧....
      然而,再次击上他左胸的破鬼锤之上,却带了他熟悉的气息,屠苏一凛,心神大震,眼前浮现破阵之日紫胤倒在他怀中的景象...那是,被人偷袭,师尊去挡了那法宝。

      已经散了大半的神识与元神,因着这对屠苏来说极为危险的气息被强制凝了起来,屠苏慢慢睁开双目,绯红一片的眸子清明异常,冷漠的眼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竟是让众人在日光下都很很打了个冷噤。
      眼看红色的魔气再次在他身上凝结起来,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仓皇后退。
      陵越暗叫不好,手结封印上前两步想要制住屠苏,却见屠苏已经在血泊中站起身来,翻手凌空一握,已将那破鬼锤的主人吸了过来捏住他的脖子。
      “那日就是你害我师尊受伤吧?”屠苏淡漠的问。那人被他捏的窒息,怎么可能答得出话来,双手双脚死命挣扎,脸色已经涨的发紫。
      屠苏却还是认真的看了他半响,最后仿佛等不到回答似的有些无奈:“不说算了,反正你们也没几个好东西。”说着竟单手一握,鲜血四溅,连同那人的魂魄都被他捏碎。
      众人看着他那犹如浴血战神般冷厉的脸,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空中光波乱舞,顾不得落下什么以多欺少的骂名,众人合力飞身而上。
      屠苏一面单手应敌,一面环顾四周,他也没有特定目标,只信步在人群中走着,随手抓一个就杀一个,手段极其残忍至极,满地都是血,刺鼻的味道直让那些一尘不染的修道者们想吐。
      “若我把你们都杀了,再安心去死,师尊也许不会太生气。”屠苏又捏死一个人,冷冷的说道。
      全场被他充满寒意的阴森话语震住,安静得只剩彼此充满恐慌的呼吸声。
      满意的扫视全场,然后屠苏发现,紫胤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一片血肉之中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的冰封下蓄满了哀伤。
      “师尊...” 屠苏悲伤又迷茫的喃喃道,大脑瞬间成了一片空白,脱力的跪倒在地。

      紫胤其实自他走后就一直恍惚着。
      屠苏设了结界,阻断的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所以他依然看得到天边翻滚的暗云与映日的火光。
      紫胤甚至有些怔仲的想,屠苏既然封了他的灵力,为何不连着他的五感一起封掉算了...这样的话,他不会听见那漫天的雷声与他凄厉的哀嚎,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心里竟然会涌出如此哀痛的绝望与无力。
      逃避似的躲回房间,他端起茶杯,拼命压制住自己的颤抖,茶水没喂到嘴边,杯子便被他捏成粉碎。
      没有人知道屠苏对他有多重要,紫胤突然觉得,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此时此刻出现幻觉似乎是极为合理的事。
      他听到他唤“师尊”,一声声欢喜的,耍赖的;他听到他情动时的喘息,炙热的,满足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的感觉到屠苏从背后拥着他,贴的那么近,心脏灼热的跳着,几欲烫伤他冰凉的后背。
      紫胤垂下眼,涣然的看着自己微微战栗的手臂。
      他曾和他说,情爱二字,太过渺远。
      也许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觉不知道,只有身体没有说谎,留下了那么一丁点证明。
      眼角有泪划过,紫胤长发低垂,浑身颤抖,死死咬住嘴唇,忍受着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挫败。
      只是,在乎又怎样?爱了又怎样?
      屠苏的执念已将他们逼上末路,而他仍然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灵力正在逐步的回复,结界也摇摇欲坠,紫胤知道,诛仙阵已将结束。
      上一次也好这一次也罢,有心无意,屠苏总是要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而自己又该如何呢?
      是当情劫已过,封心锁情做回那清清冷冷的仙,再蹉跎个几百年。
      还是如同晴雪一般,死死不放的守着心中执念,在万丈红尘中寻着一缕也许已经消寂了的魂?
      他原本无欲无求,对怎么样方式都无所谓,然而此时却心生抗拒,明明白白知道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紫胤蹙眉沉思,恍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叹,说的是:“我只想要你一人...为何你终究不懂?”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赶来了,看着他还活着,却是再次素手染血淡眉垂目的跪在面前,紫胤心中有过欣喜与激动,更多的却是悲哀与绝望。

      踏足血肉而来,紫胤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想也不想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注入清气疗伤。
      他沉稳平淡的以超凡而孤高的姿态,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然后缓缓站在所有人前面,单薄而凌厉的身影,在屠苏和众人间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你若要杀人,先杀了我。”
      语罢凝剑而立,水空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周身一圈淡淡的银色光晕,倒映在血水之中,美得如梦似幻。

      众人见紫胤赶到,心头大松一口气,有人冷冷喝道:“百里屠苏,如果你还当自己是天墉城弟子,就立刻束手就擒,我们也好留你全尸免得你师尊为难!”
      说话间,便已经有人跃了出来,占着有紫胤这强大助力,便要出手。
      紫胤不说话,却上前一步以剑气荡开那几个人,杀意凝于空梦剑身,冰冷的指向屠苏。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的弟子,依旧由不得别人动手。

      屠苏早已是强弩之末,浑身都痛到没有知觉,他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连忤逆紫胤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与他一战。
      “弟子没有错,这些人争名逐利,卑鄙偷袭,枉为修道之人。”屠苏望着紫胤一字一句的说,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紫胤冰冷漠然的申请下,这控诉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身为魔修,又心堕魔道,就是错了。”紫胤淡淡开口,深邃沉敛的眸子,依旧黑得望不到底。
      屠苏心中一绞,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手持利剑,脸上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义凛然的悲壮豪情。他们是正,他是邪,他们是对,他是错。
      偏偏他的师尊有多傻,既想保护身后的人,又想保护身前的人,他自问,唯一成全,还是一个死字而已吧?

      想也不想的将焚寂丢下,屠苏扬起手,握住紫胤的剑身,鲜血滑落。
      他颤抖着声音说:“师尊,若是我死...”
      “师尊不要!”陵越已知无路可退,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惊呼。
      屠苏却是凄然一笑,微微上前一步,迎着他的剑,伤口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紫胤望着他眼中那一丝自嘲和了然,像一场即将倾覆的海市山岚,抛出惊涛骇浪的隐匿的绝望,让他心疼中又微微有些惊慌,竟不由自主微微后退。
      屠苏却将身体再用力往前抵了一分,剑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内心过多的郁积和悲苦排山倒海往外涌出,尝到喉头的甜腥,硬生生咽下,然后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的缓缓摇头叹息:“师尊其实不用来的,他们杀得了我...我也知道,屠苏一人,抵不了师尊心中的天下苍生。”

      “不是这样的..”紫胤低声呢喃,冷漠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所有防卫与伪装,原则与坚持,尽数在屠苏绝望而深情的眼光中崩塌。
      那一直在心里潜滋暗长的爱,那其实他早已洞悉却从来不肯面对和揭开的感情,以无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而来。
      颓然垂下手中冷剑,紫胤脸上透出痛苦神色来:“为何你总是能将我逼到如此境地...为何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皓腕翻转,长剑一挥,紫胤极快的结了个剑招,剑芒所指之处,却是自己的心脏。
      “不!!”屠苏不可置信的惊呼,欺身去阻,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原本,不想让你见这一幕的。”紫胤勾唇一笑,牵动内脏,咳出一口血来:“答应过,会陪着你,为何不相信呢?”

      屠苏堪堪将人接在怀里,心疼的快要掉下泪来。
      “师尊,够了...够了..”
      紫胤苦苦的笑:“即使是错了,我也不会丢你一个人去面对,为何你不懂。”
      屠苏惊慌失措的紧紧抱住他:“我懂了,师尊,我懂了!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紫胤摇头:“没有必要,我虽堪不破情爱二字,却是终于懂得了你的执念。”
      屠苏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紫胤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经成黑色的了。
      “我的执念,你不肯成全,那唯有我放下,去成全你的执念了。”紫胤躺在屠苏膝上,努力撑起身体,吻上他的唇。
      屠苏早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却无能为力的将他越抱越紧,用力却温柔的回吻着他,唇齿间满是那幽幽的冷香,既甜蜜又苦涩。
      身边虽有如此多人在看,他们两却在没有时间去在意。
      眼看紫胤的吻慢慢轻下去,最后只是羽毛般的拂过他的唇畔,抱住自己的双手重重垂下,再无知觉,屠苏强忍悲痛,再次好好端详怀中人清淡如水的眉目。
      一直觉得师尊就像天上冷月,看着光华耀眼却半点触碰不着,这双眼哪怕是看他,眼中都仿佛又从未有他。
      谁又曾的想得到他的真心竟然如同一团烈焰,动情之后,哪怕焚尽自己也都无所畏惧。
      如今因要成全他,他不惜以陨落的方式证明情爱二字,而这闭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万念俱灰,世上的一切,将再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雁失其侣,悲鸣而死。
      屠苏仰天一声极尽凄厉悲哀的哀嚎,大地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魔气失控下居然引发天雷破空而来,一道道密集的雷电破空而来,光芒耀眼刺目,几乎映亮整个天空,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八方,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近乎敬畏的纷纷下跪并念念有词。
      陵越心知已是无力回天,大悲之下再也克制不住的掉下泪来,无力退了两步,被芙蕖及时扶住。

      这场撼动天地的雷劫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连这些守在旁边的修真者都不敢接近,只敢远远瞧着,从雷劫的中心区域来猜测里面的情况。
      三天之后,在一声紫白色的闪电之后,雷声戛然而止。
      天地重又回复平静,云开间日,普照世间。
      只有那些被肆虐过的草木,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惊天动地的痕迹。
      陵越于芙蕖仔细探寻,惟见焦石枯木,不复生迹。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天墉城,为二人立下合葬的衣冠冢。
      芙蕖感叹道:“屠苏师兄其实很可怜,他那么爱执剑长老,可惜执剑长老冷心冷情,师兄你说,执剑长老是真心想陪他去死呢,还是只是以‘寿元均分’的方式杀了他?”
      陵越蹙眉,轻轻叹息:“芙蕖,你还小,不懂有一种爱,没有欠缺,也没有畏惧。看似无所贪爱,但却贯注深情。 ”
      百里屠苏重生入魔,紫胤真人罔顾伦常与之相恋,这两件背德犯上之事在极重名誉的修真界里未被任何方式记录下来,久而久之,淹没于浩瀚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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