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居》盘中庚

5、第五章

　　腾煜在第二天早上发起了高烧。

　　谢三发现的时候，他紧紧裹着被子，脸上泛着不自然地红晕，触手滚烫的温度把从未发过高烧的谢三吓得三魂丢了两魂。

　　他在阳楼曾听老夏说过楼内曾有一个小倌，对不正确的人付出了真心，在雨天追到那人家中，结果第二天被奴才送回来的时候发起了高烧，没撑过半个月，就这么没了。

　　谢三根据老夏曾说过的方法，连忙打了冷水给腾煜擦身子。

　　腾煜皮肤细腻而紧致，身体瘦削而精悍，但是谢三心无旁骛，只想着哪怕他再跳起来跟自己大吵大闹，也好过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谢三将腾煜用被子裹住腾煜，急忙赶到王八那儿，将又在睡觉的王八大叔直接打包揣了回家。
　　糊里糊涂的王八等到被谢三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给晃来晃去才发现已经到了谢三家中。

　　王八头昏脑涨的开口：“谢三啊，已经到春天了么？我怎么觉得没睡多久呢？”
　　谢三将王八往窗前一放，语气焦急：“王大哥，你快看看，腾煜在发高烧。昨天他不还好好的，今早上就成这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王八打了个哈气，半清醒半睡梦中的眯着眼睛，看着倒在病床上的腾煜。忽然眼前一亮，瞬间清醒，他理了理没几根毛的脑袋，兴致盎然地看着眉头紧蹙的腾煜：“不愧是……怎么连发个烧皱起眉头都这么好看。”

　　谢三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能醒过来？”

　　“你瞧瞧你猴急白脸的，他和你有什么关系？”王八一脸轻松地坐到床边，从被子里拿出一只手，有模有样的搭起脉来，过了片刻，一脸慎重地再将手塞回被中。再将手塞回被中。
　　谢三看见王八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心都被放到热水里滚了一遍：“怎么样了？”

　　“没事，死不了。”王八正襟危坐，平日有着色眯眯的眼睛迸发出精明而理智的光芒：“谢三，老头子奉劝你一句，这种大人物不是你能招惹的了的。我建议你赶紧把他随手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就算他回来算账，你就死不认账，说什么也没见过。”

　　“怎么可能！”谢三叫道，“就算是个普通百姓，我见着了也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

　　“更何况他是你心上人！”王八似笑非笑地接口道，“他并非普通人，一顿高烧烧不死他。你我不过是川流湖泽之中小兵小将，不，甚至连小兵小将都算不上，充其量可能就是两根不柔软的、会到处乱动的水藻，没了就没了，谁会在乎你我姓甚名谁。”

　　谢三被王八说不着头脑：“你害怕打伤腾煜的那个是位大人物？”
　　王八叹了口气：“……是。”

　　谢三道：“那又如何，我救了便救了，就算是为大人物，就能罔顾天道，滥杀无辜么？”

　　王八骂道：“愚蠢！天道是什么！不过是修道之人为了空手套白狼，蒙骗人的话。什么是天道？戒欲戒杀？你见过几个修道的真的得到升仙了？天道顶多算是人间的一纸法文，难道人间就没有错假冤案了！”

　　谢三犟道：“可是也有翻案的大青天！”
　　“翻案？”王八冷笑一声，“死都死了，翻的哪门子的案。你以为假如你哪天魂飞魄散，除了我还会有别人记得你么！”
　　谢三：“……”

　　谢三沉默不语，直接弯腰准备将裹着被子的腾煜抱在怀里。

　　王八挑了一下长须眉：“你这是打算把他给扔了？”

　　谢三认真地说：“你不救我去找别人救。”

　　王八气的一拍床边：“痴儿！痴儿！”

　　“你给我把他给放下”王八终于泄了气，有气无力地妥协，“我来救。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呢，省的你再祸害别人。”

　　谢三保证道：“不会有事的。”

　　王八起身，在枯朽的指尖聚集一股真气，由腾煜眉心注入：“仅此一次，以后这种麻烦事，你爱找谁找谁。”
　　谢三连忙答道：“是。”

　　腾煜这一觉又睡了三天，谢三将王八给的丹药喂给腾煜，便一直守在腾煜身旁。

　　三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对于腾煜来说，或者只是一个梦，梦中沧桑百变，梦醒恍如隔年。

　　他看见坐在床脚处陷入沉思的谢三，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三从沉思中惊醒，看见醒过来的腾煜，突然一抹红晕从脖颈处爬山耳朵尖，他仓皇失措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出放：“你、你醒了？有没有哪边不舒服？需不需要吃些什么？”

　　腾煜奇怪道：“怎么了？我不就睡了一夜……”
　　腾煜的话戛然而止，窗外虽有白雪反光，却遮掩不了天黑的事实，他看向谢三：“我睡了几天？”

　　谢三：“三天。”
　　“三天……”腾煜若有所思地坐起身，顺着胳膊摸了摸自己，暗自将气从体内回绕一周，问道，“谁帮我治的？”

　　谢三以为他身体还有什么问题，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再帮你找王大哥过来看看。”
　　腾煜惊讶地问：“是那只王八？”

　　谢三点头：“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找王大哥。”
　　腾煜一把抓住转身的谢三：“不用，我现在没什么大事。”

　　谢三放下心来，发现腾煜仍然抓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只烫手的烤鸡，放不下也握不住，只好面红耳赤地开口：“你怎么了？”
　　“没什么。”腾煜松开抓住谢三的手，“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没想到他不仅仅会故弄玄虚，原来还真有点本事。”

　　腾煜抬头看向谢三，发现他不自然的脸色：“你是怎么回事？脸色有点奇怪，好像……有点红？”
　　被腾煜一说，谢三发现三九隆冬的天气一下子变成了热蒸笼内的温度，滚烫滚烫的，他一口否决：“没有，你看错了。”

　　腾煜反驳：“怎么可能！现在更红了！屋子里难道很热么？”
　　“不是。”一说完谢三就想咬掉自己的笨舌头，说是不就好了,省的再被继续追问。
　　腾煜一头雾水：“那你为什么脸红？发烧了？”

　　“我我我……”谢三灵光一闪，“我听王八说，你是被一个大人物打伤的，你怎么会招惹到这种妖怪？”
　　腾煜面色一沉，想到这几天这只笨螃蟹大概是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含糊地说：“不是妖怪。”

　　谢三一凛：“难不成是道士！这可麻烦了，这些秃驴子没本事的就坑蒙拐骗，有本事的更是危险。不行，你在哪儿碰到的，我们是不是要换个地方藏着？要不然……去阳楼躲着？”
　　腾煜没好气的说：“臭道士是臭道士，秃驴子是秃驴子。而且，天上的各路神仙，不是道士就是和尚，你这么说也不怕遭雷劈。”
　　谢三：“……”

　　“你不用管了，这事比你想的更麻烦，如果你担心，就到阳楼里头躲两天，想来你只要不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事。”

　　谢三一脸认真：“你现在重伤未愈，再碰到不就是个魂飞魄散的局面，我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你不躲也没用，只会平白无故丢了修为，没了性命。”腾煜难得心平气和地向谢三解释道，“我是必须和他有个了断，最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就算加了个你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你和我在一起，本来就有很大的麻烦。”

　　谢三不停，固执地像头牛：“麻烦以后再说，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腾煜：“不用。你我修行本就是不沾五谷杂粮，不过是我贪一时的口腹之欲才会吃，有没有没关系。”
　　谢三的脸色突然煞白，他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其实你想说的是，有没有我都没关系是不是？”

　　腾煜简直就要被气笑了：“你是从哪里听出这层意思的？我说的只是食物，我吃东西，只是贪恋美食的色香味。你呢？我贪恋你什么？身材还是美貌？”

　　这一说谢三的心情更加低沉，他小声说了句：“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捞几条鱼给你补补身子。”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你真是……”腾煜无奈，见他头也不回地走掉，只好小声嘀咕，“难得我发发善心，结果还碰上了这么一头犟驴！”

　　谢三神色低迷地走到王八的住所，却发现王八竟然在洞口下了禁制。

　　谢三无奈，只好靠着洞口的一棵没了叶子的大槐树发呆。

　　谢三这三天不吃不喝，除了时时刻刻观察腾煜的情况外，还把自己的内心给抽丝剥茧了一番。

　　他确定自己不仅仅只是将腾煜放在了心上，而是喜欢上了他。

　　但是什么是喜欢呢？

　　谢三突然想到当年那个笨头笨脑站在自己院子门口想送鱼苗却又止步不前的乌龟阿花。

　　喜欢或许就是带着诚惶诚恐的心思想要对一个人掏心掏干的好。

　　但是，如果那人将这份好意拒之门外，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