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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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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认识了一个人…”顾盼顿时吓得什么似的。
盛辉颔首:“对。”
顾盼一再确认:“一个人——‘那个人’?The one?”
“还不清楚。”盛辉点一支烟,“但他很特别。”
“嗬,我一定在做梦。”顾盼撑住头,“自关逸之后,世界上最痴情的盛辉或许爱上了第二个人…世界末日要到了吗,或者我根本是在做梦?”
盛辉兀自抽烟。
他并不多话,冷冰冰的,高高在上,只用看也明白难以接近,如同一个冬日:冷酷、苛刻、无瑕,仿佛一片死寂之地,然而土地之下又埋藏勃勃生机——这样的矛盾交辉出无比的美丽,任何宝石的光焰都将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顾盼哀哀的叫:“我要晕倒了——给我倒一点白兰地。”
盛辉打开小冰箱,又关上:“车里只有香槟。”
顾盼绝望的掩住脸,半晌,说:“今晚有太多爆炸性新闻,我受不了,我要回家。”
人总有这种天性,无论年纪几何,遇到可怕打击或不可接受之事,第一反应永远是回家——家,多甜蜜多安全一个词。
盛辉皱起眉:“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
“哪怕天塌掉半边,也等明日太阳升起后再谈。”顾盼按住他嘴唇,“嘘。”
司机偏偏在这时拆台:“顾先生,盛先生,已经到了。”
盛辉打开车门,风度翩翩:“顾盼,我是真的有急事,请跟我来。”
“不。”顾盼装死,甚至耍赖,“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难道叫我抱你下来?”盛辉弯下腰,“长大一点,顾盼。”
顾盼只好下车。
香江寸土寸金,盛辉却有一栋豪宅,几英亩马场与停机坪,并不常住,由十几位佣人打理。
顾盼乘上宅内配备的小小游览车,怏怏不乐:“阿辉,你到底要怎样?”
盛辉对他解释:“我调来一架私人飞机,现在出发,明早六点正可以到京北,九点钟召开董事会议,我想,三小时足够你与你的朋友们联系。”
“你想要我与谁联系,又联系什么?”
“…我一定要进军电子产业。”从口袋中掏一张纸出来,“起步是制造电子元件、组装电子产品,倾销到海外,选址在这里。”
顾盼看到盛辉选定的地点,‘嗬’一声:“我懂了。”
九七年经济危机,徐元震之类少爷公子大多家道中落,盛辉却看到机遇。
他眼光卓越,擅长投资一切能带来利益的事物,九七年末,便全力投入国内对冲基金产业,为客户规避金融投资可能带来的风险,发展至今日,已是业内最庞大的公司。
然而国人多少有些劣根性,最常见是购买房子,仿佛名下没有实业,整个人便是生活在空中楼阁,无法脚踏实地,动辄不安。
盛辉也有这一缺点,早早计划进军实业——房地产、钢铁、石油或电力,以他家世背景,入行实在太过容易。可惜公司多名董事都因这一方案与他产生分歧,即使妥协至眼下最红火的电子产业,也少有人赞同,不得不前来求助顾盼——因为顾盼实在太受欢迎。
这种特质其实很罕见:无论何处,顾盼总能交到朋友,通讯簿中名字多不胜数,加上亲属、长辈、朋友的朋友,可构成一张庞大关系网,于是,几乎没有事他办不成。
盛辉选定的那个南方小镇,顾盼同父异母的弟弟刚好任上级市的□□,且这位表弟是顾盼一手带出、一手推上去,只须顾盼一个电话,就可为盛辉大开方便之门。
若有这样便利条件,加上顾盼与盛辉公司大半董事的私交,这次董事会议盛辉一定稳操胜券——唯一前提,是顾盼肯帮忙。
登上飞机,盛辉讲:“你要帮我。”
顾盼倒在座椅上,形容憔悴:“…给我一杯白兰地。”
飞机配备自然好过汽车,盛辉将酒递过去:“顾盼,你要帮我。”上位者奇妙的尊严,连求人也是命令口吻。
“当然。”顾盼喝一口酒,暖意由胃部蔓延至全身,终于活过来,“阿辉,我何时不帮你?”
“很好。”
“我为你卖力这样多年,只得一句很好?阿辉,热情一点。”
目的达成,盛辉愿略微满足顾盼请求,冷冷问:“你希望我怎样热情?”
“笑一下。”顾盼兴致勃勃,“为我笑一下,阿辉,我可将全世界献给你。”
盛辉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
顾盼一看就长长叹息。
“…不要得寸进尺。”
“阿辉,你欠我人情无数。”
盛辉老实承认:“是。”
“我帮你这样多,只想见你为我笑一次,难道这要求也过分?”声音隐含暧昧之意。
“少来打人情牌。”盛辉丝毫不为所动
顾盼目光暗沉,似在怀念:“我曾见你对关逸笑…”
再次听到‘关逸’名字,盛辉十分不悦:“那又如何。”
“阿辉,你永远不懂。”顾盼轻轻地笑,“为见你笑,多少人情愿赴汤蹈火…”
盛辉冷冷说:“我何必要懂。”
顾盼语塞,脸色逐渐苍白,为掩饰,转过头点一支烟吸。
见过盛辉,之后却能将他忘在脑后,至今尚无一人。
正如他的名字,似有一道凌冽辉光,自天上来,静静笼罩他,那种惊心动魄的俊美,令人目眩神迷。
仅仅擦肩而过,也难免贪看他的容貌,以垂涎、渴望的目光流连他的背影,期盼他能够回头。
不知多少人苦苦追求他,数不清听过多少句‘我爱你’,年幼时就经历无穷骚扰,须板起脸才能将人吓退。及至少年,对待外人,不得不变本加厉,冷冷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似冰岭上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然而即便是盛辉,面对自己心爱的人,也是会笑的——笑的太少,并不熟悉那是怎样的表情,往往看向关逸的目光已经暖了,笑意还是冷的,要过一会儿,寒冰逐渐融化,其中的温柔和依恋才显露出重重遮掩下的形状。
冰雪一般的人,独独为你微笑。
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无数人暗自设想,若自己能取代关逸,成为盛辉的独一无二,得到同样的特殊对待…连顾盼也不例外。
可惜关逸九八年参军,当年就遇到可怕洪灾,在救灾一线去世,年仅二十二岁。
九八年六月,顾盼参加了关逸的葬礼。
葬礼上,盛辉似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始终呆呆的不响。
从此之后,再无人能令盛辉微笑。
世上太多悲剧,细细数来,可叫铁石心肠的人也悲泣。
吸完一支烟,顾盼讲:“我困了。”
盛辉很有礼貌:“晚安,顾盼,祝好梦。”
“晚安,阿辉,祝好梦。”
盛辉一语成真,顾盼的确做了‘好梦’。
梦中,他大约七岁,因盛辉不肯与他一起玩,还将他推得跌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盛伯母牵一个大两岁的幼童进来:“辉仔,这是关逸,与盼仔同样,这个夏天都借住我们家。辉仔,逸仔怕生,你要做个大孩子,多多照顾逸仔,若有人欺侮他,只管打回去。”
关逸躲在盛伯母身后,只露出小小面孔,果然十分怕生,说话也轻声细语:“打扰了。”
自他出现,盛辉便目不转睛:“妈妈,我喜欢他。”
盛伯母很欣慰:“辉仔乖。”
他却感到委屈,哽咽着问:“阿辉,你为什么喜欢他,不喜欢我?”
盛辉不假思索,立即回答:“我就是不喜欢你,就是讨厌你,跟屁虫、眼泪包。”说完,伸手牵住关逸,“我是盛辉,我喜欢你,和我一起玩。”
他于是大哭,哭的几乎背过气去:“阿辉不要讨厌我…”
“顾盼,醒一醒。”
耳边声音逐渐变大,顾盼睁开眼,仍有些怔怔的,望着三十岁的盛辉出神。
“你做噩梦,不停发抖。”盛辉风度极佳,并不细问是如何噩梦,只是硬塞给他一杯热牛奶,“喝。”
顾盼回过神,说:“…我要喝酒。”
盛辉一口回绝:“不。我希望明日参加董事会议,你能保持清醒。”
顾盼听而不闻,起身打开酒柜,连酒杯也不用,取一瓶酒就灌下去。
盛辉皱起眉:“你早晚死于酒精中毒。”
“也有可能是肺癌。”顾盼毫不在意,喝光一瓶酒,又点一支烟,问,“你新认识的那个人,是怎样的?”
“…这是我的私事。”
顾盼嬉皮笑脸:“我好奇,阿辉,告诉我告诉我。”
盛辉望望他,讥讽的说:“若你数的清今年你曾与多少人上床,我便告诉你。”
“与多少人上床…是我的私事。”顾盼摸摸鼻子。
“看来你明白,有些私事是不用讲的。”
“我们难道不是好友?”顾盼仍然不罢休,“你总要将未来伴侣介绍给我,早一些说和晚一些说有什么分别。”
盛辉冷酷的说:“结婚时不会忘记发邀请函给你,到时你自然会认识他。”
顾盼再度语塞。
他面对窗口,窗外有无限辉煌灯火,如同星空的倒影,而他在看的,却是盛辉在玻璃上的倒影。
当然,他并不爱盛辉。
他只是看一看。
仿佛隔橱窗观赏美丽稀有的宝石,早知是‘非卖品’,只能这样沉默的、静静的欣赏它独一无二的光辉。
心中不是不期待终有一日能将它买下,有时冲动起来,几乎要砸破橱窗,将它抢走。
可仔细想,若真的买下,就要细心保养、妥善看管,免得它光芒黯淡、或被人偷走——耗费太多时间、精力,太不划算,何况日日夜夜看到它,难免习以为常,忘记它也曾经美丽,最后,多珍贵宝物也沦作路边顽石。
最好最好,是像此刻,看一看就够了。
许多东西之所以迷人,只因为无法真正拥有。
顾盼坐回去,阖上眼睛:“晚安,阿辉。”
“晚安,顾盼,祝好梦。”
顾盼轻轻地笑:“对,我喜欢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