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_月光手帕_

7、第七章

　　龙兵屿冰冷潮湿的水牢尽头是一个由千年玄冰铸成的牢房，专门关押要被处以极刑的重刑犯。

　　彼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龙太子坐在地上笑的依旧爽朗大方：“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送最后一程。。。呦，真不愧是我唯一的好友还知道给我带了酒来，快让本太子看看你带的是什么好酒？”

　　说罢正要起身，却不知牵动了身上哪一块伤口疼的一个咧嘴，脸上的笑也变得有些讪讪：“嗯，还是你给我拿来吧。”

　　玄冰外，温阮手里提着一坛酒淡淡地回道：“是桃花酿，刚从昆仑山顶取来。”

　　“哈哈，你还专门去了一趟昆仑山啊。不过这两年的桃花开的不好影响了酿酒，恐怕这也是前几年埋下的了。。。无妨，酒都是越陈越香，快点打开给本太子尝尝。关在这么个鬼地方，可把本太子的身体冷透了。”瑾瑜幽幽地盯着温阮手里的酒，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温阮轻轻撕去坛上的封条，左手持酒壶缓缓倒在右手上，然后隔着玄冰将手伸进去。

　　玄冰内冰冷刺骨，饶是他有仙术护体也挡不住凛凛的寒意。瑾瑜丝毫不懂法术，护体的宝贝也早已不知给了哪个相好。他在这玄冰牢里是怎么挺到现在的，谁也不知道。

　　瑾瑜却没事人一般就着温阮的手轻轻饮下他手心里掬着的酒，然后满足地“啊”了一声：“果然还是那个味道。阿阮，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第一次去昆仑山埋酒吗？当时我就纳闷你怎么想到来这么冷的地方埋酒，结果第二年拿出来一尝，嗨，真他娘的好喝！那第一口的味道我到现在都没忘，真的是，嗯，真的是好喝。。”

　　瑾瑜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但这也不妨碍他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中。而温阮自始至终沉默着，一声不吭地倒酒、递酒、再倒酒、再递酒。

　　“喂，你也喝几口啊，光我自己喝多没意思。”瑾瑜拿下巴点点酒壶。

　　温阮不为所动，低着头也不回应。

　　“喂，你怎么了？哎呀，都这会儿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怎么这几天没见你就变得这么—”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温阮截开他的话。

　　瑾瑜先是一愣，然后又傻乎乎地笑：“打算？什么打算？你也知道本太子怕麻烦，从来不做什么打算，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温阮抬起头，一双清冷的眼睛直视牢里装疯卖傻的龙太子：“不想要的婢女、西水的某小子、略施惩罚仙丹，这些都是假的吧。从始至终只有那句”来世再报”才是真的，对不对？”

　　瑾瑜闻言放声大笑，笑声又牵动身上的伤，连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本太子这辈子就，咳咳，就交了你这一个朋友。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咳咳咳咳。”

　　温阮面色一沉，轻声说道：“不，你瞒过了，瞒的很成功。至少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瑾瑜笑着摇头：“刚看到你来我就知道你想问什么。呵呵，没错，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向你讨仙丹只是一个假象，为的是瞒过那臭小子的感觉。我把里面的药心换成剧毒，为了就是让他死。我就是要用他的命去偿珺瑶的命，他害死了她，所以他必须要死。”

　　“珺瑶就是那个婢女？”温阮眉头一皱：“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提起这个名字，死到临头依旧意气风发、镇定自若的龙太子脸上第一次换了其他表情。有几分温柔、几分疼惜，还有几分悔恨和痛苦。

　　“她是我在宫里的贴身婢女，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在意她，龙宫里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偏就她长得平凡，所以我更不会多看她一眼。小时候我贪玩，母后不舍得打我就拿她出气。她经常是一身伤痕的回来，然后继续尽心尽力的服侍我。从小就一直帮我挨打挨骂，受尽了委屈。长大后我在外面喝醉，很晚回去，整个龙宫就她会在门口等我，然后背着我回去。她那么小的身子，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她怎么把我背回去的。”

　　“后来慢慢地我开始注意她，但是心里十分不愿承认。我龙太子来这世上一回就是吃喝玩乐的，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平凡的婢女困住？于是就经常带回各种女人男人玩，让她彻夜守在床前服侍。更放肆的时候，我还让她站在旁边看。到现在我记得她那个眼神，我从来就没见过一个人那么绝望。但我是混蛋啊，别人越绝望我就越开心。。。后来我带她去参加龙族的聚会，西水的那小子不知道是眼睛坏了还是瞎了竟然看上她了！你我都知道，以我在外的名声，想打我身边人主意的都是阴谋，但偏巧她信了。哈哈，她竟然相信那个臭小子真心爱她！”

　　说到这瑾瑜明显开始激动，几乎咬牙切齿：“阿阮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的命令，无论我让她做什么，再过分的她都会接受。但是那一次为了西水族的臭小子她在我面前跪了一整夜，求我放了她！她竟然求我放了她！她难道不知道作为本太子的婢女，她生是本太子的人死是本太子的鬼！本太子可以随意辱她弃她，但她却不能离了本太子！所以我是真的气疯了，气到极致忽然又想，好啊，她不是说那臭小子是真的爱她吗？那本太子就放她走，让她看看她自以为是的真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然后她就走了，走了才一个月就死在了那边。。。”

　　酒意上涌让瑾瑜的脸上泛起红晕，他眼睛里泪光闪闪，手上紧紧地握着玄冰，任凛冽的寒气侵袭身体。

　　然后他抬起头，眼泪簌簌而下：“阿阮，她刚走的那些天我十分生气，一心等着她被撵回来，然后我再羞辱她。只是没她的日子真难熬，我彻夜睡不着觉，根本无法想象她跟别人睡在一起的样子。。。她会不会也像曾经等我一样等那小子回来？她会不会受什么委屈？我经常会想这些有的没的，然后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再后来我开始希望那小子是真的爱她，能让她过得好，至少比在我这里过得好。结果才一个月。。。阿阮，你知道当我看到她全身冰凉的躺在石台上，再没有一点表情也再不能跟我说话时，我的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吗？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上天入地哪怕赔进我瑾瑜的性命，我也一定要把那个离昊杀死！我要让我们俩个一起为珺瑶陪葬！”

　　温阮握上瑾瑜攀在玄冰上的手，他的手冰凉的几乎要跟玄冰融为一体：“那你又如何知道是离昊害死了她？”

　　瑾瑜看着自己的手，木然地回道：“当然是查出来的。离昊娶珺瑶本身就是为了查探我的秘密，珺瑶什么都不说自然就无法顺他的意。然后他就打她，折磨她，最后珺瑶不堪忍受，上吊自尽了。”

　　温阮一时无话，两个人对坐着沉默许久。后来是温阮先开的口：“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可以帮你想的别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不料瑾瑜听后朗声大笑，笑的眼泪又盈盈落了下来：“阿阮，本太子来世上这一遭没读过书没习过法术，就是吃喝玩乐，醉生梦死。若说感情，有过、负过、痛过，齐全了。真的，我一点遗憾也没有，就是有些对不住父王母后。但是我这个混世魔王死了对他们也有好处，否则不知哪天把天捅个窟窿让一东海的人给我陪葬，那我可就连死都不安心了。哈哈哈哈。”

　　温阮连连摇头：“散魂会打的你魂飞魄散，你这个人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没有转世没有轮回，你甘心吗？”

　　瑾瑜丝毫无所谓：“当然甘心。像我这么混蛋的脾性，难保转到下世还是个为祸世间的祸害。所以少一世算一世，没有更好。本太子以后可以随心所欲的遨游天地，再无任何拘束，多好！”

　　温阮听得热泪盈眶，低头又倒了一手酒伸进牢里递到他嘴边：“浮生倥偬，有缘与你为友，实在我人生一大幸。我会永远记住你，你永远是我唯一的朋友，至死不变！”

　　“哈哈哈，”瑾瑜又是一声大笑：“你这小子别欺负本太子没读过书不懂几个词，但这‘至死不变’是形容爱情的本太子还是知道的。”这么挤兑着，还是就着温阮手中的酒一口饮下。温阮也不辩解，伸回手举起酒坛咕咚咚喝了起来。

　　瑾瑜醉蒙蒙地看着他：“阿阮，这三间七界里，唯有真爱不可辜负。我活这一世明白了这个道理，死了也不亏。但你命比我好，你可一定一定，千万不要走我的路啊。以死殉情这种事情听起来就蠢，做起来更不好玩。所以日后如果你遇到真爱，可一定一定要珍惜啊。不珍惜，放开手就再也没了。。。。”

　　温阮紧紧地握着瑾瑜的手，轻声问道：“瑾瑜，你可知珺瑶是何意吗？”

　　“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听起来挺好听的，嘿嘿。”瑾瑜彻底醉了。

　　温阮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珺是美玉，瑶也是美玉。珺瑶，同你的名字是一个意思。”

　　瑾瑜挣脱了温阮的手，身子向一旁滑倒躺在地上。他身上的伤被寒意所侵，针扎一样的疼。但是他的脸上却是笑的，笑的非常满足，非常欣慰。

　　他一直在喃喃自语，丝毫忘记了温阮的存在。温阮将酒放在玄冰外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冰冷潮湿的水牢里，什么人在轻轻叹息。

　　都是世间最无暇的美玉，却一个错投了身家，一个错许了感情。

　　但还好，

　　无论来这一世受到多少挫折坎坷、痛苦折磨，最后他们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