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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若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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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倚在轩敞的厅堂正中,右手支起自己一张俊朗清爽的脸庞,左手随性地架在曲起的左膝上,一身素白的绸缎深衣在厅堂正中摆开了一朵盛开的花。
他微闭着双眼,嘴角泛起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淡定的笑容。他安然享受着这个冬季清冷的风,携着一缕清幽的梅香,窜过了九曲的穿廊,掠过了勾斗的檐牙,最终来到他的脚下。他像被冬风吹醒的寒花,一瞬间坐直了身躯,携起面前的一管翠色玉笔,饱润了香腴的墨色,载着这缕清幽的风,在丈余的白帛上恣意地挥洒。一阵风便融进了白帛上墨色的冬季,活脱吹生了一枝旁逸的墨梅,拂得那柔嫩的花瓣仿若飘飞了起来。
笔止风静。
他重又斜倚了身子,望着那丈余的白帛,一丝纵情恣意的桀骜不驯便浮上了心头。
他要做着手天下的神,一挥笔,一个世界就跃然帛锦,一个天下便了然心间。那天下的苍生,那天下的芸芸,便是他所承载的,须拯救的命运。他的思想,就是这纵横的天下,一瞥,就能了然这天下的种种,就能重现这天下的一切,重演这天下的生命。
只是……
他抬起了头,明净了双眸,望向厅堂外的庭院。
一树红色的苞蕾微绽,只等待初放。一个窈窕的身影悠然立于树下,着一身红色的衣裙,宛然成为这个庭院中唯一盛放的红梅。她轻轻抬起一只葱茏的玉手,轻拈起一枝娇柔的花苞,既而凑近了脸庞去嗅那一树的清香。
一树花只为她的到来而澎湃,在一瞬间全部绽开,尤如腊月寒冬里刹那看到了春的希望,在瞬间点燃了生命的火光。
那张脸庞便被映开了一段婉转的微笑。那张脸既不妖冶,也不粉饰,只有一股子清秀与淡定让那张脸仿若不是这尘世之物,那一点微笑便赛过了十二月的阳光。
是了。
厅堂中的人暗自想。
是了,这天下的种种皆在他的一挥之间,只是……
无论如何,他也谱不出绘不透这天下的生机与希望。即便他笔下的天地再传神,却总是只有她才能点染那帛锦上,那天地中的一点生机、一点希望。只有她,是那冬日里最温柔的一缕阳光,一跳就跳亮了整个冬天的希望。
厅堂中的人站起了身,拾起搭在边廊的白色绸披风,向着庭院中盛开的梅花走去。
“觞歌,天凉了,要记得多加衣服啊。”他把白绸的披风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她转过了身,冲着他灿然一笑。
“逝于,今年的梅花可比去年的早开了三天呢!”
“是啊,只是我帛书上的梅花还未开出生机呢。”
她突然赌气似地眉头轻皱:“我才不呢。每次你都不曾问过,就画下了太多东西,还非要人家为你去补上两笔。莫非你就不能自己完成?这次偏不去补那两笔!”
他一愣,这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答。她何曾如此调皮地埋怨他过?他想着,竟一直未回到神来,一脸的震惊不堪反倒让她不禁掩口笑出了声。
突然一声鹤唳打破了他的恍惑。他抬眼望去,恰巧看见她拾起裙摆向墙头上傲立的白鹤行去。
“逝于,老先生的鹤来了。”
“不只我的鹤,我的人也到了门口了!”
忙转身,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门口。“老夫一人独坐家中,还真是没什么意思呢,不知道这个家里有没有人有空闲陪老夫下上一两盘呢?”
他望着老者一笑,忙走上前去迎接。“老先生之来让寒舍蓬荜生辉。”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说笑着,相对一拜。他将老人请入宅中,在厅堂上,再一对拜,才相互跪坐定。
她早已拿出了正方石盘,在厅堂正中坐歇等待。“老先生,您许久不来,觞歌还以为您忘了觞歌了呢!”她半带玩笑地说。
“唉,老夫不敢!要不下次老夫手痒痒了又找谁来陪老夫对局呢?”
她掩口而笑,拿起铜盒中圆形的石子。“那就让觞歌陪老先生先下一局吧。”
她执子,轻轻地放在了石盘上纵横交错的点结……
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一片澄彻的静默中,她端坐,她拂袖,她沉思,她执着。她不曾有丝毫的慌乱,该攻该守,她决断地从容而坚决,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无措与焦躁。
他忽然想,她便是处变不惊的神,一起一落,都拿捏在自己的指尖,不盲攻,不怯守,镇定自若地保持着石盘上的平衡,不曾有任何的惶恐。
这一局,他们和棋而终。
“老先生是安守不败的神,觞歌又怎是您的对手。”
老者但笑不语,轻捋胡须。
“天转寒了。”她怡然起身,向老者一拜。“老先生您且坐,觞歌去烫盅温热的酒来。”
厅堂中便只剩下老者与他两人。
“逝于,你也业陪老夫下两局吧。”老人淡淡地说道。他便起身,坐到老人的对面,拾起石子,开始新一局的胜负。
老人突然叹了口气:“老夫昨日观星象,这天下里只怕难以太平啊!”
他不语,等待老人吐露真意。
“我听说下个月圆之夜,你们应请到城东归氏宅府做祭拜,可是真的?”老人轻拾石子,点于石盘。
“老先生,您不出山,怎么也知道这些个事情?”他未及说话,却见她已端着杯盏走来,满是疑惑。
“还不是我那只神鹤,也不知它为何总是有这些闲暇去管那俗世之事!”老人假装不悦,用手指那庭院中正玩得兴起的白鹤。白鹤仿佛知道有人言语它,拍拍翅膀冲着厅堂唳叫一声。惹得三人不禁笑开。
她站起身,想去抚慰那鹤,却不料脚下被什么略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倒蕴出了些小气。竟是先前他描摹天下的白帛。她拾起那白帛,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其上的一枝墨梅吸引了注意。
也罢。总还是舍不下他笔下那栩栩如生的另一个天下。便就去看看他到底又创造了什么。
旁边的两人并未察觉她一瞬的尴尬。他还老者一手,等待着老人下一步的计谋。
老人沉思了许久,方才继续。“这天下的事你们真打算涉足吗?”
他轻叹:“是啊。”
老人轻捋胡须,一笑。“怎么,真想做着手天下的神?”
他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倒是一旁看画的女子听见了,忍不住拿手轻掩了嘴笑。这“着手天下的神”在白帛上“种”下的那一枝旁逸的梅花,竟是这般娇柔傲美的让人不住的欢喜。她拿起笔,挑起一点姻脂:真是个绘尽众生的神,只是……
“只是,这着手天下的神又如何好当?”老人悠长地叹息,听的两人不禁一惊。
又该如何?她望向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