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凤刀》息林弋雪

1、怀孕

　　【楔子】
　　天寿十九年腊月三十深夜，正是家家户户吃团圆饭、守岁的时候，整个卯月城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气氛中。街上空空荡荡，人影寥寥，只有偶尔可见流浪的狗在争夺食物。
　　横街的尽头，一座深宅大院隐藏在重重的树影中。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紧紧攥着一个包袱，从虚掩的大门中逃了出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向天上打了一发。不多时，从对面的街坊深处也传来了回应的烟花。
　　见到回应的女孩大喜，把包袱甩在背后，拢拢头发向着烟花所在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可是没走几步，她蓦地刹住了脚步。
　　四周的空气有些不寻常。她支起耳朵，隐隐可以分辨出粗重、杂乱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
　　她连忙躲进了最近的胡同里，屏息偷视。十几个蒙面黑笠的黑衣人，正向着宅院大门奔来。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个人呢？她继续张望着，寻找那个人的踪迹。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瞠目结舌。
　　女孩迅速转身，朝着宅院的方向，抄小路飞速奔去，身上的包袱也跌落在地。
　　冲进边门，穿过偌大的花园，她一步步接近前堂。然而就在穿过最后一间耳室的时候，被一只手抓起领子往后拖去。
　　她听得清清楚楚，前院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
　　“不、不要！”虽然被捂住了嘴，她还是挣扎着喊出了声。抓住她领子的男子索性点住她的穴道，将她一把横抱，扔进一个房间。
　　房间很小，陈设简陋至极。只有一张石床和一个佛龛。男子死死锁住房门，转动了佛像，佛龛背后便露出一个石门来。
　　女孩望着男子，眼里噙满了泪水。
　　“求求你，不要……”
　　男子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粗暴地把女孩推到房门前，让她听到门外的情况。门外传来了兵器交锋的铿铿声和女人凄厉的叫声。
　　女孩双眼紧闭，眼角流下了泪水。
　　“阿凤，记住，你要活下去。”
　　女孩似乎是想摇头，怎奈身体无法动弹。“不、不要……”
　　“阿凤，看着我！”男子吼道。女孩颤栗着睁开了双眼，然而眼神却游移着。
　　“阿凤，活下去，千万要守住左家的秘宝啊！”
　　“已经没有了……”女孩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跟你们说过了，我已经把它扔了……”
　　男子给了她一个巴掌，然后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了一句。女孩周身一阵觳觫，随即如泥塑木雕一般，两眼失去了神采。
　　在机关刺耳的摩擦声里，石门渐渐阖上。男子抽出腰间的宝剑，一脚踹开房门，举步迈出。
　　一夜过后，世人都记住了青凤刀左家一百三十七口被灭门的惨案。

　　【01】
　　程言秋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异常。
　　月事一直没有到来。
　　她对那件事的后果有充分的想象。说不定真是一发即中呢。
　　她急忙趁着某个阴雨缠绵的下午，和蕙儿互换了衣服，独自去了仁和馆诊脉。

　　天寿二十年正月初一，是程邡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大年初一眼睛还没睁开，大内传来消息，青凤刀左家被黑衣人灭门。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左老爷子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世人都知道，程邡在登上卯月城城主之位以前，是和左锋满巷子乱窜、专为穷人打抱不平度过的。天佑四十八年程邡举旗造反的时候，也是左锋始终守护在他的身前，为他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乃至代受弓矢。四十多年的铁哥们儿，不想一朝竟成阴阳两隔。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左家的独门绝技，青凤刀，永远地失传了。左家十一个儿子，连同他们的妻子与孩子，一同殒命。黑衣人连一个婴儿也没有放过。程邡本想着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左家最小的儿子，两家亲上加亲，也可借此巩固程氏在卯月城的根基。可惜那个少年实在命薄。
　　程邡没顾得上宫里忙活的大大小小的祭典，天一亮就拔脚去了左家大院。那漆黑油亮的大门素来可称得上左老爷子光辉的门面，可如今沾满了发黑的血手印。才绕过影壁，还没进院子，就可以闻到铺天盖地袭来的腥臭味。左家一百多口，连同所有的家仆，全部横尸当场，手法极其惨烈。程邡命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却是只见死人，不见活物——他们连水缸的金鱼和架上的鹦鹉都没有放过。
　　程邡发誓要把凶手千刀万剐，施以极刑。他甚至下令，如有可破得此案者，可以公主妻之。然而三年过去了，此案竟成了悬案。
　　江湖上有关左家灭门案众说纷纭，只有一点确乎可以肯定：那些黑衣人是为了左家的“宝物”而去。
　　左锋当年以神号鬼泣的青凤刀术震慑天下，甚至连神州御国的大军也闻风丧胆。左氏灭门后，若有什么值得大家争抢的，也只有那秘传的宝刀和祖传的青凤刀术了。而宝刀和刀谱，不仅从不见闻，在此后的三年，也未见有任何消息流传于江湖。
　　程邡长叹一口气。他最后去了一次左家，那里的血迹业已干涸，灰尘也积了厚厚的一层。他扶着那威风不再的五色影壁，老泪纵横。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权力、故人、卯月城，他抓不住的东西已然太多。
　　为了程氏的未来，程邡决定赶快把女儿嫁出去。

　　程言秋看着大夫莫测的表情，心里直犯嘀咕。
　　都这么久了，大夫怎么还不说话呢？
　　陈大夫诊完了一只手，又把小枕头挪挪，示意她伸出另一只手来。
　　问时，只道：“要细细诊断，方见分晓。”
　　程言秋于是趁陈大夫闭眼诊脉的时候，悄悄把仁和堂瞧了个遍。只见偌大的店堂里，只有一个伙计，在台前忙来忙去，甚为辛苦。
　　一想到还要和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结为连理，程言秋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父王给她结了门亲家，就是左丞相卫人杰的螟蛉子——卫君玉。程言秋生母、已故的城主夫人卫氏是卫人杰之妹，所以左丞相是她亲舅舅，这次联姻也摆明了是要亲上加亲，稳定卫相的地位。不过因为卫人杰两个亲生儿子均已婚配，选来选去，最后落到了末子卫君玉的头上。卫君玉并非卫相亲生，而是一年前流落卯月城而被卫家收养的天才义子。
　　听到这个消息时，程言秋心立刻凉了半截：这辈子，完了。
　　父王本来就怀疑卫丞相阳奉阴违，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而此刻又把她嫁给他们家的干儿子——都不是亲生的！
　　万一日后父王要除掉卫家，她可怎么办？
　　日夜思念的那个他，要怎么和他解释？
　　想着想着，迷糊中忽然听到陈大夫苍老而饱含蔑视的声音：
　　“这位小姐……确是喜脉啊。”

　　卫君玉刚回到书房，手还没有离开门闩，就觉察到室内空气的异样。
　　有人，埋伏在这里。
　　然而四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知不能点灯。而且从这种压迫感来看，来者在屋里屋外都有埋伏；他即便反身走出门去，也是死路一条。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不管有没有用，撞一撞试试看。
　　“卫某素日丝毫不取，虽居于相府而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诸位梁上君子，你们走错了。”
　　声音洪亮而绵长，这下连屋外的人也可清楚明白：他是习武之人，而且功力不弱。
　　屋内的人似乎暗暗交换了什么意见。就在这一瞬间，卫君玉一掌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四条黑影向他齐齐扑来。
　　然而“噗”地一声，如豆的火焰忽然从烛台上直直升起。这时隐匿于黑暗中的刺客，也不得不显形了。
　　原来卫君玉是用掌力点燃了烛台。
　　在四人迟疑的刹那，卫君玉猱身上前，如旋风一般封住了他们的穴道。
　　四个人被扔出了书房门外。
　　卫君玉的声音在花园里仍然清晰可闻：“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想谋害亲夫的话，至少派些厉害的角色过来，否则婚礼是不会取消的。”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不得不落荒而逃。

　　程言秋气得抓起手边的香炉就往地上摔。一旁的侍女连忙来抢：“公主使不得啊！”“这可是无双城礼赠的香炉，价值连城，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公主就这么摔了，城主怪罪下来，奴婢们可担当不起啊！”
　　程言秋怒道：“本宫摔就摔了，怎么着！”
　　“使不得啊公主！这可是……”
　　程言秋照着最近的宫女脸上“啪”地就是一巴掌：“折个香炉能有什么？你们拦着我，照样死路一条！一个个的都来欺负我，当本宫墙矮都来骑是吧？你也是，他也是，说好要回来的不见人影，还有区区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就想攀着高枝，还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这么长的一句话，自己也觉得没了力气，一时身软，便倒在椅子里。
　　“公主请息怒……”蕙儿不愧是贴身侍女，看见主子突然失力，连忙递上茶水，“公主身子要紧，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卫君玉生气。”
　　一听“卫君玉”三字，程言秋把刚到手的茶杯又甩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不许你提这个名字！居然把我堂堂大内高手全打出了门外，全然不把王宫里的人放在眼里！他是驸马又怎么样？谁允许他当驸马啦？还没问过本宫的意见，本宫不要什么丈夫，不要什么驸马！”
　　蕙儿向其余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家慌忙上前收拾茶杯。
　　程言秋忽然想起了什么，向蕙儿悄悄耳语道：“对了，不知最近有没有他的下落？”
　　蕙儿摇摇头：“没有，密探在全城都搜遍了，没有那个人的下落。”程言秋听了，叹了口气，暗自按了按小腹。蕙儿又低头在程言秋耳边低语了几句，她顿时脸色大变，浑身僵硬。
　　“你说什么？全姐姐她……过世了？！”
　　蕙儿悲恻地点了点头。
　　程言秋压制住心头怒火，脸色阴沉地道：“给本宫备车，我要去苏大人府上，问清楚全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话说

　　重新修改了情节，相当于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