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今安》安墙墙

76、前尘尽消

　　“我说过了，我们的组织是绵延不绝的，其中分支庞大且分散，我就算能解散掉核心部分，总有一天，出现了新的领导者，一切还是会卷土重来。你真以为，我一句话就能改变这一切？”佩清苦笑一声，“要是真有那么容易，我就不会被父母卖入这个组织。你知道么？我七岁那年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那贪图钱财，一无是处的父亲。”
　　“如果我要求解散组织，那就是对组织的不利。下面的人是会反了我的，我也会死的。”
　　原来心狠强大如她，看似掌握着暗杀组织的最高领导权，实则也不过是惶惶度日而已。
　　我的心里竟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她都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去了，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恐怕，你的组织若有人知道，你现在正在为自己的私欲做打算，不知道该怎样心寒呢。”我冷笑道，“明明说好了，要同生共死的。”
　　佩清有把握道，“他们不会知道的。我们组织分散，若没有我的召唤，不会轻易跟随在我身边。”
　　一把刀轻轻地架在了佩清脖颈上，她微微一愣，眸间一闪而过一丝犹疑。她偏过头，只见身后站着荆王、哥哥、芸儿、宁乐公主等一众人。
　　我叹口气，走上前对佩清道：“佩清，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你以为你真的威胁得了我么？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被人威胁几句就害怕得不行的女孩吗？”
　　我扶住佩清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欠揍，“佩清，你太小看我了，你不应该如此轻视我。你跟我说完身份的第二日我就告诉哥哥和荆王了。”
　　佩清被我的几句话噎住了，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我竟然真的那么狠心，竟然那么大胆，在知晓她的身份之后，即便拥有宁乐公主这个筹码，也丝毫不惧。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竟然找到了芸儿，找到芸儿之后，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宁乐公主。
　　芸儿冷笑道：“昌国被灭后，我们与荆国的协议早已终止，可惜佩清仍一意孤行，她为了自己的私欲，让组织为她一人卖命，我当然不允许。我们虽然活在暗处，但也是有规矩的。后来我跟她发生了争吵，没想到……”
　　我接过芸儿的话，继续道：“没想到，你们生死与共了那么久，一起干了那么多坏事，最后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把你推下悬崖。”
　　听到我说“一个男人”，哥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被救出的宁乐公主在如此严肃紧张的时刻，竟忍不住偷笑起来。
　　“你们组织很可怕，可惜，就是因为太大太分散了，所以稍一不慎，就起了内讧。”
　　佩清也只是适才稍稍失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静，“我就知道，当我把身份公布出来的那一刻，我就让自己陷入了危险中，但我想赌一把。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胆子竟然如此之大，还有，她竟然没有死。”
　　她，指的就是芸儿。芸儿朝她翻了个白眼，道：“真不知道就你这智商，年纪轻轻，师父怎么会让你加入一艳。”
　　“所以……”佩清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赢了。当我不再是只为了任务杀人的杀手起，我就如此轻易地被你陆安安算计了。”
　　“不……”我摇摇头，“佩清，其实你只是相信，我还是以前的我。”
　　佩清冷哼一声，“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要杀要剐随便吧。”
　　荆王服轩没有说死命令，他只是稍一摆头，林中便涌出了一些兵力，将芸儿和佩清双双擒住，带了下去。
　　“接下来，你会对她们做什么？”我低声问服轩。
　　“留着她们，她们还对我有用。”服轩只留给我这样一句话，就带着宁乐公主走了。
　　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彼此间竟然多了一丝尴尬和无所适从。
　　宁乐公主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哥哥的大婚典礼将会继续进行。
　　哥哥沉默了半晌，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正待离去时，哥哥牵住了我的手，我略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但望着他平静如水，却深藏柔情的眸子，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任由他握住我的手，带我回家。
　　宁乐公主嫁进来之后，我还会和她再相处一段时光，再嫁入纪国。本来慕凉怕我不适应，要提前接我走，但我还是婉拒了。一来这样不合常礼，二来作为将军的妹妹，我必须有必要和哥嫂相处和气，才能让无数双紧盯着将军府的眼睛放心。

　　哥哥的婚期就在一个月之后，宁乐公主的嫁衣已然缝制完毕，我很佩服她，对于一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来说，自己完成嫁衣的缝制，实属难得，且真心实意。
　　能娶到她，是陆家的福气和荣耀。
　　婚期愈近，荆王为了让两人感情能快点升温，经常有事无事都会召唤哥哥进宫，专门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和空间。从宫里传到宫外，大街小巷都在流传荆国英勇帅气的大将军和荆国高贵清绝的公主相爱相亲的故事。
　　我每日无事，就一个人跑到街上玩耍，逛了无数个茶馆和戏楼，到处都在演哥哥和公主这一对神仙眷侣的戏本。
　　现在，天下一片太平，荆王不动什么心思，周围就不敢有什么大动静，倒也祥和。
　　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越来越无聊，整天写一些有的没的的话本！

　　在此期间，我还去看过佩清和芸儿，两个人被关在天牢里，没有酷刑没有判决，就天天扔在那里，估计等着荆王某天用上她们。
　　这两个人也是闲惯了，就着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天天吵架。我每次去天牢探望她们，都看见她俩在牢里使劲吵架，也是吵得不行。
　　这个暗杀组织，我一时都有些看不懂了。之前那么能干，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杀人不眨眼的冷酷，现如今领头的两个都被关了，竟然无人来搭救？
　　这让我对这两个天天吵架的芸儿和佩清，多了一些怀疑，怀疑这全都是在演戏。

　　我在荆国的这段日子，倒也不是完全无趣，慕凉虽已成为纪国的王，不能像以前一样，没事就出来云游四方，到处走走，但他还是经常担心我，经常会差人送信给我，要不就让柏微给我带纪国各种好玩的东西，或者对身体有益的补品。
　　我虽感觉到身体已大不如前，但好在最近风平浪静，再没出什么大事。我天天养在将军府，又重新回到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处都有人看护照顾的生活，身子骨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比以前容易受风寒，咳嗽也频繁了一些，每日与喝药相伴，也成了新的生活习惯。

　　不过，一切看似在变好，但我终究知道，心里有伤，是再也愈合不了了。
　　我越来越少看到孟泽了，自从碧络走以后，他亲手杀死月符后，没事的时候就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我知道，他现在最怕见到的人，是我。他对我，有恨，有愧疚，有纠结，各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向从前那样面对我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都变了。

　　我想了想，还是敲开了孟泽家的房门。
　　他看见我很吃惊，身上酒气很重。我自顾自地进去之后，发现他果然在一个人偷偷喝闷酒。
　　我故作轻松道：“孟都尉竟然在偷偷喝酒，不如带我一个？”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到他这里来，再加上之前经过的一系列的事，让他很难好好面对我。此时的他，看起来倒有些手忙脚乱，束手无策。
　　我微微一笑，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战场上无所不能，英勇善战，私底下只是一个憨厚正直的大男人。他为我搬来椅子，拿来一个酒碗，想了想又收了起来，给我重新拿了一个容量极小的酒杯。我不禁笑道：“孟都尉，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你就拿这么小的酒杯糊弄我？怎么？怕我喝光你存的好酒啊？”
　　孟都尉挠挠头，闷声道：“二小姐你在喝药，按理不能喝酒的，况且我这酒烈，一般女孩子都受不了。你……你应该从来都没喝过酒吧……”
　　我没理他说的一堆废话，自顾自倒了一杯，饮入喉，只觉喉间一片辛辣，登时咳个不停，这酒也太辣了吧！
　　见我咳个不停，孟都尉又手忙脚乱，他想替我顺顺气，又不敢太过造次，只能悻悻地坐回去，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但是辣着辣着，我倒还蛮喜欢这种感觉的，仿佛这种刺激痛快的感觉，能把所有的痛苦和烦恼都暂时抛到脑后。
　　难以走出痛苦的我，想忘却忘不了之前发生的种种的我，此刻最需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又把自己呛个半死，咳出了眼泪，但还是感觉痛快。就这样近乎自虐般地喝了几小杯后，我不出意料地把自己喝懵了。
　　是的，第一次喝，还喝这么烈的酒，酒量原来只有这么一点。
　　然后，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耍酒疯。
　　但是我的耍酒疯非常清新脱俗，那就是抱着酒缸子，蹲在墙角呜呜地哭着，然后嘴里说些含混不明的话。
　　孟泽彻底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什么，看看天色渐晚，估摸着将军应该也回府了，赶忙跑回去搬救兵。

　　哥哥来的时候，我还抱着酒缸子哭得双眼通红。他蹲在我面前，温柔地拭去我满脸的泪痕，轻声说：“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我摇摇头，抽噎着说：“我不回家，我没有家。”
　　哥哥的声音里像揉进了蜜，“怎么没有家呢？我不是在这儿呢？”
　　我放下酒缸子，把两只手覆在哥哥脸上，认真地看着他的模样，但其实眼前早就一片模糊，只看得见英挺立体的轮廓。
　　“陆凌怀！”我突然喊出哥哥的大名，把孟泽都给吓得不轻，“你小子真行啊你！你要娶公主了你！真给陆家光宗耀祖！”一边说我还一边拍着哥哥的脸，再重点真跟扇耳光差不多了。
　　哥哥顺势握住我的手，把我拥入怀中，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含着叹息，“安安，你忘了吗？是你先不要我的。”
　　他说，是我先不要他的。
　　我哭得更猛了，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不敢要你啊，我不能要你啊，你干嘛当初要收留我做你妹妹，你为啥不把我送给别人，你为什么不把我给孟泽当妹妹……”
　　孟泽突然被我点名，略带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扯到自己了。
　　哥哥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跟我道歉，“对不起，是哥哥考虑不周，是哥哥的错……”
　　我抽抽噎噎，哥哥还温柔地抚着我的背，许久我终于慢慢停止哭泣，感觉哥哥的怀抱还是那样熟悉和安全舒服。
　　我缓缓平静下来，虽然神思还处于一片混沌，但还是开口道：“哥哥，凌怀，我希望你幸福，从此以后我们就忘了彼此吧……”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哥哥以为我在说酒话，于是轻轻哄着我睡觉，然后把我抱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我独自一人偷偷告别将军府，告别了这个生活了快十年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荆国大将军陆凌怀迎娶荆国宁乐公主，几日后，将军府传出消息，陆家二小姐患重病身亡，与纪国婚约取消。
　　一年后，纪国登基不久的新王慕凉，力排众议，迎娶江湖女画师无忧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