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女庭芳》苏又深

19、十九

　　牟氏拿了尺头，在珑儿身上比划，珑儿很是稀奇，一会儿伸伸胳膊，伸伸腿的，在珑儿胸前扯了尺头，牟氏摸了胸前瘦骨：“一把骨头的，可要多吃点饭，长长肉才好。”
　　珑儿跟品娘生活了四个年头，因条件有限，每日开伙吃饭都要计算米粮，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晚饭大多是野菜混点白面捏几个团团。长年累月下，母女俱是瘦骨嶙峋。
　　来吴家后，牟氏虽没有珍馐玉盘供着，每日里鱼肉蔬菜却不少，珑儿小人胃口本就小，离开母亲后，心里惶然悲切，满桌子饭菜，也只吃了小碗就放了筷。

　　雀儿选了布匹配颜色，正好配出一套好的，让牟氏瞧，牟氏见是一套里衣是件白绫罗，外裳是橘红水绸，下裙是釉青杭绸，点头道：“小姑娘家家的，穿这一身一准好看，天气冷，在里面弄夹层添上厚棉，你去我房里的大斗柜翻翻，找出银狐毛来，做身斗篷。”雀儿应了，去了牟氏房里，果然翻出银狐毛，道：“这倒是新的，还没动工呢。”
　　牟氏围在珑儿脖，细瞧，小人人瘦，却有身胜雪玉肤，与银狐毛很是相宜，赞道：“这身毛还是配在年轻小姑娘身上好看哩，我一直没动，就怕白费了这件好毛。”
　　珑儿伸手摸，暖绒绒的，却不扎手。
　　牟氏与雀儿赶了几日工才把衣服做好。
　　吴成因公事去了薤州，这一去一回也要大半年的光景，家里没有当家的，牟氏干脆紧闭门户，现如今，吴家人除了牟氏这个女主人，就是近身丫头雀儿，灶上的吴婆子及她看门的丈夫吴贵，每日里出门采办都是吴婆子与雀儿两人。
　　牟氏谨记丈夫出门前的话，好好照看珑儿，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夫君抱养回来的孤儿，再有就是，若有人拿夫君的玉玦前来，尽可把珑儿交给来人。玉玦是夫君贴身所爱，牟氏自然识得，夫君当时面色慎重，牟氏郑重承诺。
　　吴成向来敬重牟氏的宽和柔顺坚韧，放心而去。
　　只牟氏这几日跟珑儿相处融洽，当自己亲女抚养，记起夫君那句有人拿玉玦认走珑儿的话来，心里不乐。日子一天天在珑儿的手指头过去，牟氏并没有见有人持玉玦上门，才安下心，想着珑儿常跟了自己才好。
　　天气前夜北风一吹，天昏地暗了一整日，骤然转寒。牟氏一大早给珑儿换上新作的衣裳。看小人包裹在新衣里，粉粉嫩嫩的，心里欢喜。
　　珑儿穿了新衣端端正正坐在镜前。
　　雀儿给珑儿梳头发，手有点重，珑儿用手护着头，不让梳。雀儿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小人，哭丧着脸：“这是怎么了，头发不梳起来，蓬头盖脸可不好看。”
　　牟氏夺过梳子，轻轻的通头发，示意雀儿去拿乌头油，口里言道：“你的手太重了些，平日里给我梳也罢了，重点轻点我都受的住，小孩儿的头轻，手劲儿重点，哪里受得住。”
　　接过乌头油，抹在发根，梳子一点一点通，这是牟氏找来的乌发方子，每日早晚都抹在发根，用牛角梳细细梳上百遍，效果奇佳。
　　雀儿站在一旁插不上手：“这都怪奶奶，奶奶若是早点提点，我哪里白使这大力气。难怪我一拿梳子，珑姑娘就一副受酷刑的样子。”说完自己吃吃地笑。
　　珑儿坐着斜了她一眼，抿着小嘴，闷闷的。挺着身子抬头数起自个的手指。
　　牟氏细看，头发根变得黑粗，有新生的头发冒出来，这倒是乌发油起了作用，让雀儿过来瞧。
　　雀儿看了道：“我这把力气看来也没白费，疼是疼了点，这把黄头发可是救活了。”
　　珑儿手指停了一下，继续往下数，压根不去搭理。雀儿摸着她脑袋瓜，觉得是自己的功劳，不枉自己早晚折腾。
　　牟氏给梳了个双丫髻，用两个红绳缠了，这样一瞧，珑儿俨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姑娘。

　　吃早饭的功夫，吴婆子领了人进来，正是牟氏的闺中好友齐氏的丫头杏娥。
　　杏娥也是个伶俐的，一张嘴巧：“给吴奶奶道福，给雀儿姐姐道福，给吴奶奶家观音坐下散财玉童道福。”牟氏瞧了眼观音坐下散财玉童笑了。
　　珑儿放下手里的汤匙，疑惑的看着众人，不明白观音坐下散财玉童跟自己有什么干系。
　　杏娥讲明来意：“我们奶奶在家也无事，想着吴奶奶也是一个人在家，打发我来瞧瞧吴奶奶，若是吴奶奶便宜，今儿我奶奶就过来叙叙话。”
　　牟氏笑道：“我这里有什么便不便宜的，你回去让你奶奶尽管来，就说吴奶奶正闲在家等她。”
　　“哎！”杏娥笑着应了，仔细瞧了瞧那个眼生的小姑娘。
　　牟氏让雀儿去取了两包荷叶新茶，摘了新鲜的菊花送杏娥出了门。一面吩咐吴婆子上街买些菜肉。
　　珑儿坐一旁，好奇看着牟氏与雀儿商量菜单，收捡房屋。
　　齐氏闺名翠媛，与牟氏算是手帕交，嫁给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与吴家住在一条街，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牟氏也没当齐氏是外人，让了坐，领了珑儿来见面。齐氏早听杏娥说吴家坐了个小俏姑娘。偏这回儿杏娥笑说：“奶奶你瞧，可不是俏生生的姑娘，我一点也没诳你！”
　　齐氏放下茶盏，招手让珑儿上前，雀儿怕珑儿不肯跟生人亲热，惹人尴尬，干脆抱到齐氏跟前，齐氏拿她手细细摸了，嘴里啧啧：“牟姐姐打哪里诳来的俏姑娘，小人摸样俊的!”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一串璎珞，套在珑儿脖子上。
　　牟氏让雀儿抱珑儿下去玩，杏娥也跟了出去。
　　牟氏这才对齐氏道：“夫君老是出远门，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家，为了不添是非，整日还不是闭门户枯在家，这次夫君因公差去了薤州，抱了这个孩子给我解解闷，你若问我从哪里抱来的，我倒还真不知，夫君走时也没跟我细说。”
　　齐氏笑道：“吴把头再细心不过，处处念着你，知你在家闲闷，还晓得抱个孩子宽你的心。我家那位出门，在外把我娘俩早就抛在脑后。”
　　牟氏拿手帕掩嘴笑道：“你呀，就是鸡蛋里挑石头，有夫有儿，家里吃喝不缺的，做甚么在我跟前抱怨的！”
　　齐氏也笑，牟氏夫君是个官爷，她也算是一般官夫人，自己夫君行商赚了几把钱，到底身份要差一截，开门做生意还要靠吴家几分面子，这话留了心底没说，岔开说起孩子：“你是真下了心思抱养这个女儿？”
　　牟氏叹了口气：“这孩子跟我夫妻俩有缘，我是情愿好好养她一场，就怕她家里人不肯。”
　　齐氏诧异道：“她家里还有人？”
　　牟氏道：“这到没听过，我不过是白担心。”并不实说夫君留下的话。
　　齐氏也明白牟氏的想法，但凡不是自己亲生的，无论你怎么养熟，还是担心生身父母找上门来。
　　牟氏问道：“你那里有没有养发的方子，她头发出的不好，我正用乌发油调抹，见了点效果，看看你这儿有什么方子。”
　　齐氏道：“姑娘头发出的不好，确实要精细调理，长大了头上稀疏几根毛，媒人也不愿上门。我年岁小时，也有这个毛病，还不是我母亲托人找来古方子，熬了什么汤，才好的。你看我现在的头发。”
　　两人一起长大的，牟氏怎么不知道齐氏的，如今齐氏浓密漆黑的长发，各家太太奶奶的没有不羡慕的，是以才专门相求：“我正是看你头发出的好才问你，你既有方子，不如给我用一用。”
　　齐氏满口答应道：“行啊，我托人去我娘家找一找，不是什么费力的事。”
　　牟氏忙谢了，说家里整顿了饭菜，让齐氏吃了中饭谈一会儿话再家去，齐氏倒也没推辞。

　　雀儿与杏娥在另间屋子里说话，杏娥说道：“你们家吴爷奶奶真会相看孩子，愣是找来这个灵秀的，可不比自己生的来得好！”
　　珑儿拿针线在素绢上戳花，雀儿怕她人小，一个不妨伤到人，不错眼盯着：“可不是，你哪里去见过，这么顶大的孩子，拿针线有模有样的。”
　　杏娥垂着脑袋看过来，素绢上刚上线，看不出绣的什么，倒是针脚细密：“阿弥陀佛，这么小，就让她学针线上的功夫，你们奶奶还真会调教人。”
　　听这话，仿佛似说奶奶苛刻人，雀儿不高兴：“倒不干奶奶的事，是这个小磨人精非要耍着玩，我们奶奶疼她什么似的，样样都就着她。”
　　杏娥哄着道：“你叫什么名儿啊？”珑儿忙着手里的活计不去开腔。
　　雀儿道：“我们爷说她叫珑儿，我们就珑儿珑儿的叫，自来后就没开口讲话。”
　　杏娥“咦”了声道：“原来是个哑巴。”吴家的人怎么领个不会讲话的孩子，养着也没多大益处。
　　雀儿见珑儿没有任何异样，没好气道：“依着我奶奶看，她不是个哑巴，可能因为什么缘故开不了口，你没听，她哭的声音可响亮了。”
　　不能开口讲话跟哑巴有什么区别，杏娥想了会儿，突然道：“莫非跟我隔壁街的胡裁缝家的小儿一样。”
　　雀儿赶忙问道：“那就胡裁缝家的小儿怎么了？”
　　杏娥看了珑儿一眼，把雀儿拉到一旁道：“你们家门老关着，难怪没听过这个，胡裁缝家的小儿长到两岁没开口讲话，一家人都以为是个哑巴，有人笑说难道是大人做裁缝，把小儿嘴给缝上了。后来还是个老医师看了，说不是个哑巴是在娘胎里肺里积了东西，扎了几针就好了。”
　　雀儿心里一喜，拉着杏娥的胳膊问道：“可是真的，那胡裁缝家的小儿现在能讲话么？”
　　杏娥道：“哪里不是真的，你去打听就知道了，现如今小儿能说会道，嘴巴利索得很。”
　　雀儿瞧着珑儿，笑了，总算有治了。
　　吴婆子做好一桌饭菜，与雀儿端盘摆饭，杏娥是个常来的，两家交情好，都不当外人，也在一旁摆筷。
　　牟氏让齐氏坐了上坐，笑着让雀儿安排杏娥坐，雀儿拉着杏娥一起坐了下首，珑儿挨着牟氏坐了。
　　齐氏道：“你家的香脯鹅味道好，我就爱这个味儿。”杏娥也迎合说好吃。
　　牟氏笑道：“每回见你主仆吃的香，特特让灶上的吴婆子做的。”
　　牟氏给珑儿夹了块香脯鹅，小人吃的嘴角油油的。
　　吃罢饭，净了手，牟氏拿布巾给珑儿擦手，揩嘴角。珑儿一直有吃罢午饭歇息的习惯，牟氏让雀儿抱到庭院走一走，消消食再睡午睡。
　　雀儿还没到庭院，怀里的小人已酣然入睡，只得抱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