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背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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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是只遵从自身欲望行动的种族，一部分由掌管【死亡】的冥主创造。」
「而另一部分，是由人类经过魔化诞生。」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善，魔化只是放大了本身的欲望。」
「舍弃了作为人类全部的情感，即为恶魔。」
——德莱厄斯
冷，血液几乎凝结的寒冷。
什么都没有，四周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光。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在嘲笑他。刺耳，尖锐，压抑而疯狂，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瘟疫般蔓延，无处不在，无所遁形。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那是他自己。
有冰凉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脸上，渗入皮肤。
克雷泽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面前一片模糊的深蓝色。
身下是柔软的兽皮，并不很大的房间被唯一的一张他正躺着的大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极为陌生的环境，窗边放着一把普通的高背椅，椅子旁边的小桌上，花瓶中的黑玫瑰花瓣凋了几瓣在桌面上，有些枯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他的头顶悬浮着一块冰晶，里面翻滚着浅蓝色的液体，以呼吸的频率从冰晶中穿透，恰好滴落在他的额头，在划至脖颈的过程中逐渐被吸收，药物的清香弥散在空气里，有些冰冷的触感，并不让人讨厌。
轻微的羽翼震动声，克雷泽偏过头，一只深蓝色的苍鹰刚收起翅膀，停留在窗棂上，右爪抓了一株长着两片浅蓝叶子的植物，正歪着头看他。
「醒了。」
克雷泽愣了一下，确认房间里再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后，才犹豫着开口，声音嘶哑。
「你……在说话？」
哈罗德大陆上具有高等智慧的魔物极少，能够开口说话的更是屈指可数。那些高级魔物一般不会轻易离开巢穴，即便是大魔导师签订契约的强大魔兽都很少有能与人沟通的存在，所以克雷泽的反应很正常。
「你最好不要乱动，那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那只苍鹰没理他说什么，把药草扔在小桌上，「德莱厄斯大人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床一步，否则我很乐意把你当做今天的食物。」
「我……很快就会死？」
克雷泽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冷静的多，其实或许是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问出口是并不是那么艰难。
显而易见，这里是那个恶魔先生的住所，那只鹰大概是他的契约魔兽。克雷泽不太清楚恶魔是不是也需要与魔兽签订契约才能随意命令它们，之前第一次看到德莱厄斯的时候，他记得，那只从没见过的类鹰魔兽融进了德莱厄斯的身体，所以也可能是从他本体分离出来的部分也说不定。
「侵蚀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你只有接受转变，或者死。先前和那只杂碎的无谓战斗加剧了侵蚀的速度，照这个样子，你撑不过五天。」
「你说什么，加剧了侵蚀速度？」
克雷泽皱眉，他想起了那只魔蛛大螯狠狠刺下时脑海里响起的声音，然后意识就开始溃散，从那开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
苍鹰发出一声恐吓的嘶鸣，扭头开始梳理羽毛。
「那把匕首上的禁制不是他设下的吗，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
「你以为德莱厄斯大人针对的是你？人类果然是愚蠢至极的生物。匕首上的禁制是德莱厄斯大人设下的没错，那是为了逼特修斯那个背叛者回来，不过估计那家伙早就死了，匕首被其他人找到落到你手里，你身体刚好有大人的魔力残留，禁制当然会生效。当时德莱厄斯大人本来就没准备让特修斯活着以人类的身份回去，所以才用了能够将人类同化的禁咒，你的身体会从内脏开始转变，你觉得还有机会挽回？」
克雷泽愣愣地听着，感觉身体一点点在变冷。
无论如何，换做是谁或许都无法接受。
他不可能会接受转变，绝不可能。他不能为了活下去就否定了二十一年以来所有的一切，那意味着他永远不能回到憎恶黑暗的人群中，甚至连远远地看一眼所爱着的人们都会成为无比奢侈的事情。那样的代价太过沉重，他承担不起。
「到底什么是……侵蚀？」
克雷泽听到自己僵硬着问出口。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在意那个被反复提到的名字的所谓「背叛者」到底是谁了，他的头一阵阵地开始疼，疼到作呕。
【你可以理解为，魔化。】
原本空无一人的高背椅处的空间微微扭曲着，裂开了一丝细小的裂缝，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形成一个逐渐清晰的并不陌生的轮廓。
德莱厄斯手中拿着那把古旧的匕首，斜斜地靠在高背椅上，没有尖角，长尾懒懒地甩来甩去，夜幕般的长发挽在肩侧，深蓝色的眼眸微垂，窗外微弱的光铺散在他的脸上，覆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近在咫尺却无比疏离。
「恶魔是只遵从自身欲望行动的种族，绝大部分是由掌控【死亡】的冥主创造，极少部分是由甘愿舍弃一切的人类接受魔化诞生。魔化一旦开始，在内部改变身体构造的同时，会无限放大内心深处的【本我】，即欲望，直到完全被欲望支配，忍受所有的痛苦舍弃情感，你会得到作为恶魔才能掌控的力量，从此与人类再无关联。」
他的语气冷淡得过分，甚至没有看克雷泽一眼，「呆在这里用药物抑制可以延缓魔化速度，想死就快点离开，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大人，这个人类可以……」
「你今天的话太多了，利维。」
利维识趣低头闭嘴。德莱厄斯大人生气了它可承受不起，虽然它是德莱厄斯大人魔力的一部分倒是不会被杀死什么的，但它绝对不想被剥夺自我意识再回归到只会依照命令行事的傀儡状态了。
「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克雷泽安静了许久，抬起自己的右手，黑色的图腾已经退回了手腕，正扭曲着像是想要再次攀上他的肩膀，「现在就放弃，我无法忍受。」
德莱厄斯什么都没说，苍白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匕首上浅浅的刻痕，目光中沉淀着一种不明的情绪，暗色的眼眸中翻滚涌流着的像是已经死去多年的怀念，但也仅此而已。
「……我想出去一个人呆一会儿。」
克雷泽从床上将身体撑起，两侧的肩胛骨隐隐作痛。他没指望看起来并不想理会他的德莱厄斯能再回答什么，自顾自将皮靴穿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那个时候德莱厄斯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木门隔绝了视线。
广阔的湖泊被厚重的冰层覆盖，潮湿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有种奇异的战栗感。
克雷泽抱膝坐在湖边，望着漆黑深渊般遥远的湖水有些晃神。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整个血祭之森的中心，塞纳西湖像是被隔绝在了一个令人呼吸困难的空间里，让他无论思考什么都觉得无比吃力。
显而易见，德莱厄斯隐瞒了什么，不过无所谓，短时间内看来他都要留在这里，那个恶魔留下他证明他还有用，所以说不说只是时间问题。他真正在意的还是利维说的，他或许活不过五天这个事实。
直面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已经开始动摇的心。
克雷泽翻了翻腰间的皮包，找出撒尔加说过的一颗银白色的玻璃小球，咬破手指随便往上抹了抹。这样做撒尔加会很快知道他已安全抵达，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他一点都不想把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告诉撒尔加。
「呦～真罕见，这里居然还会出现人类。」
血之月铺撒下的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遮挡，将克雷泽笼罩在了一个并不很大的阴影里。他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不知道死去哪里的警戒性，一边飞快地把染红的玻璃球塞回包里，扭头看向似乎是凭空出现的，站在他身后极近处黑发黑眼的高大男人，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一把才想起来匕首还在德莱厄斯手里，顿时恨恨地咬了咬牙。
男人像是被他一系列的动作逗乐了，抽出一直抄在暗红色松散剑士装袖子里的手蹭了蹭线条刚硬的下巴，眯着眼睛懒散地笑了笑，看起来轻佻而痞气。
「放心吧，老子对过分脆弱的生物一向提不起兴趣。」
这群非人生物都这么种族歧视吗！？
克雷泽积压已久的怒气正准备爆发，男人冷不防伸手，钳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向着自己拖了过去，没有收敛的蛮力在克雷泽的皮肤上勒出了明显的红痕。男人的眼睛似乎一直没有完全睁开过，极嚣张地无视了暴怒的猎人奋力的挣扎，凑近在他的颈间嗅了嗅，然后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
「洛特巴尔。」
男人似乎想要说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松了手，回头面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木屋正靠在门边的德莱厄斯的瞬间，再次在脸上挂上了懒懒的笑容。
「我在思考你什么时候才准备出来见我，比预想快了很多啊~」
克雷泽喘了口气，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扑上去。该死的，这些高傲自大的家伙一个个都是拿下巴看人的是吧？当他是玩具啊！？
利维似乎已经回去了德莱厄斯的身体，他头顶漆黑的尖角反射着森冷的光芒。随意地瞥了一眼正从地面爬起的克雷泽，德莱厄斯将匕首扔了过去，语气冷的似乎空气都要结冰。
「你很闲？」
「你知道的，黑龙一向在龙岛不怎么受欢迎。」
洛特巴尔丝毫不介意德莱厄斯对他的态度，依旧眯着眼睛笑着，「所以就算我离开几个月都不会有龙发现的。」
克雷泽一腔怒火瞬间被浇熄。他还没不自量力到去挑战一头明显成年的黑龙。
哈罗德大陆上仅仅生活着人类，光明精灵与矮人三个种族，被精灵族驱逐的黑暗精灵居住在位于哈罗德大陆东北方的玛尼亚海沟，深渊泰坦行踪不定，吟游诗人讲述的传说中，他们生活在大陆另一边的埃德加火山底，恶魔与从未现身过的神明并不属于物质世界所以并不包括在内，那么就只剩下哈罗德大陆南方一座被称作龙岛的孤岛，那里生活着美丽而具有非凡力量的强大的巨龙一族。
似乎是族群中的规定，龙族不被允许擅自离开龙岛，克雷泽只在七岁时，在皇都玛卡尤利见过受邀参加种族会议时前来的当届龙皇，只是在人群中遥遥望了一眼，银龙舒展双翼，掠过光明教廷上空的场景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不是人类能够触及的巅峰，即使是大陆上最强大的战士与最伟大的魔导士，在龙的眼里也只是蝼蚁而已。
克雷泽并不清楚恶魔一族的力量有多强，不过很明显，比起未知的德莱厄斯，面前这个叫做洛特巴尔的龙类更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响彻玛卡尤利的高亢龙吟，以及周围人们敬畏而充斥着恐惧的眼神。还好对方似乎有意识地收敛了龙威，否则大概不舒服就变成全身战栗了。
第一印象是个很可恶的东西。
这个时候处在恍惚状态的他克雷泽被这么一折腾，已经差不多把魔化什么的忘了。
德莱厄斯对洛特巴尔找出的理由无动于衷，吝啬言语到只是凉凉地盯着他看，丝毫没有再开口的意愿，气氛因为三人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冷。
「嘛～实际上我是来找人的。」
黑龙终于还是有些无奈道明来意，并不熟练的通用语带了一点卷舌音，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克雷泽一眼，「看样子我没找错地方，你这里和这个人类身上都有她的气息。她来过这里，对吧？」
德莱厄斯这次倒是很给面子地很快做出了回答。
「如果你说的是凯茵的话，法尔茨和她已经离开三天了。」
「啊，果然还是被她逃了……」
洛特巴尔看上去有些苦恼地略微皱了皱眉，「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找到她。嘛，算了，我短时间内不打算再回龙岛了，介不介意暂时收留一头龙？有她的消息我就会离开，不会太久的。」
「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请便。」
黑发的恶魔说完站直身体，冲克雷泽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回木屋，然后自己先转身回去了，像是一秒都不愿意在外面多呆。后者犹豫了不到半秒，然后很干脆地从洛特巴尔身旁走过，用余光瞥见他依旧挂在嘴边的懒散笑容，莫名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克雷泽可以预见如果五天内自己还没死，那么近期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背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