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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满了的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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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亚瑟花了几天待在教堂里作画。反正礼拜之外的日子里不会有多少来人,有的自然也不会介意他的存在。
亚瑟的画技不算自学成才,他并不是那种不入世的天才,所以自然是有过老师教导。毕竟,就算是达芬奇之流也还是有入门师傅的。亚瑟的这门技巧是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鼓励他学的,与言行果断的父亲、姐姐不同,亚瑟小时候是个有些忧郁,且多愁善感的孩子,和母亲倒是相似。所以常常被那人调笑说他们姐弟俩根本就是投错了性别。
当然,绘画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而言永远都只可能是闲暇时刻用于消遣的小技巧罢了。他也是学过多年骑术和枪术的。毕竟有个身为军政大臣的父亲意味着很多,而这很多并不仅仅是美好的花园茶会和少女青年们软声细语的崇敬。
父亲死在了印度的战场上,身中数刀。母亲则是在听到这等噩耗后,重病身亡。
姐姐说:“我不该告诉她的,她被父亲保护的太好了。”表情肃穆。
姐姐话中的那个她所指的自然是他们的母亲,一个感情丰富的艺术家,一个似乎总生活在阳光和鲜花中的女子。姐姐和母亲的关系并不近,甚至可以说很是疏远。对于这一点母亲暗自哀伤过,也曾经不解的来找过他。但姐姐却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态度,只是在父亲介入之后多了几分表面上的和气。
性格上的不同是导致了这对母女疏离的真正原因。
其实亚瑟也不像他的母亲。小时候还好,越长大就越叛逆,虚与委蛇的谁都不像,偏偏在人后又嚣张的还像个小孩子。
你还真是让人心疼啊。那人总喜欢这样笑着说。
那时的自己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则是一脚踹过去,也不管踹到踹不到,一脚后就停。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人是自己敌国的伯爵,且身掌军权。
亚瑟的画,除了他自己,恐怕也只有那人看过了。
这个时代的画家画什么都有,再也没有中世纪时的局限,但亚瑟喜欢画的却总是那受难的耶稣,以及透过了彩色的玻璃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颜色绚烂。
两个很不搭的主题,就像他这个人一般。
这次也不意外,他用的是铅笔,在画完耶稣的整个身体之后,又换上了彩笔,将他的整个身体笼罩在其中。
“哟,没想到牧师先生这样有才啊。”忽然有声音从亚瑟的身边传来,语调欢快。侧过头,他对上了阿尔弗雷德带笑的眉眼。
老实说笑起来之后阿尔和贝鲁尼亚这对姐弟还是很相似的,都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只是,目前正在他面前前者的笑容远没有后者来的真是。
放下手中的彩笔,亚瑟垂眉收起来了画本,然后开口:“好久不见,阿尔。”
“也没有很久,上次礼拜我还来了呢。”阿尔弗雷德对着他俏皮的眨眼,继续笑道,“你还记得,是不是?”
心中微叹了一口气,亚瑟的绿眸中带出了些无奈:“当然,我是真的被你吓到了。”——如果被认出,抓起来了怎么办?——没有将整句话说完,亚瑟只是认真的看着这个面带不屑的男孩子。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第一次来。”阿尔摆手,满不在意“这些都是我该得到的。”
僵了一下,亚瑟感叹自己那神奇的第六感又正确了一回,笑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
阿尔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一些意外,不过转瞬即逝:“还需要我来给您解释吗?”
“如果你指的是传教士的行为的话,至少在新大陆散播疾病这件事上他们并不是故意的。”
“他们的恶行只有那么一样吗?”阿尔指了指自己,目光平静。
“下来,你想说的应该就是那位打着寻找自由的名义在新大陆大开杀戒的开拓者了吧,”亚瑟的声音有些飘渺,“他们为了逃离欧洲的宗教屠杀、宗教改革而来到了这里,但与其传播各自信仰的真理,他们走上了百年前圣战的老路子……”然后他被打断了。
阿尔笑得眯眼:“但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需要知道的只是我的同胞因为这些人的愚昧所受到的屈辱。这份认知就像一把熊熊大火,在我的灵魂深处燃烧着,让我充实着恨意。尤其是在每一年的这个时刻,这个所有人应该心怀感恩的时刻。”在所有人上加了个重音,他又停顿了一下,“这些,牧师先生明白吗?”
亚瑟闭上眼,呼吸有些急促。这些他当然明白,仇恨是一种很微妙的感情,它可以直接也可以间接,血脉相传生生不息。他更明白,自己是完全没有立场和这个孩子说这些话的,但他忍不住。看着那双如广阔天空般湛蓝的眼睛,他真的不希望有一天它们被染成了血红。那样的话,实在是可惜了。
是的,他心软了,在一个没有必要的时刻,在一个没有必要的人身上。
这是他的硬伤,一种曾经被姐姐多次敲打过的、绝对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姐姐说那是因为他还太年轻,经历的太少,所以才会有闲心浪费精力。那人则从来没有做出过评价,他是个军人,但却受尽了人民的拥戴,其中没有投入感情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会说,只会在他即将走错路的时候,拉他一把。
亚瑟想起了还在伦敦时曾经读到的法案,唐森德税法。由于提案的财政大臣唐森德是父亲生前的好友,所以对于这法案的内容他是有所了解的,本有心阻止,却被彻底无视。对此亚瑟无奈过,但依然无计可施,他自然能想到此法案颁布之后殖民地会有的反应,正常反应。在打算第二次提出异议的时候,是那人的一声苦笑让他看清了事实。
只是现在,那道法案应该已经接近被废除状态了吧。
想到这,亚瑟忽然感到迷茫,连忙睁开眼睛,才发现阿尔已经不见了。教堂空荡荡的一点人气,只有秋风不时卷着几分冷意吹拂在他的脸上。
想往一个满着的杯子里倒水本就不易,更何况,他也只是一个杯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