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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因星孽下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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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仁宗嘉佑三年,因瘟疫盛行,当今天子派遣洪太尉前往龙虎山,延请张天师前来京师祈禳这场瘟疫。洪太尉虽请得了张天师,却不合掘开了伏魔殿中的一道石碑,看时,那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
只见穴内刮喇喇一声响亮,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撷翻无数。惊得洪大尉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
洪太尉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十分羞惭,问道:“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一番缘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不稳,昼食忘餐。直使宛予城中藏猛虎,蓼儿洼内聚神蛟。
洪太尉犯了错,心中大愧,却也没个补救处,只好怏怏回了京,将这件事烂在肚里。
倏忽又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时光,赵家王朝更换了三位皇帝,今年却是宋哲宗元符三年。这日,济州阳谷县西南五十里外,恰是鲁豫交界处,有一家姓扈的人家,安人正在生产,里里外外都忙乱成一片,那扈家的小郎君才八岁,此时也没人去管他,他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便叫服侍的小厮,“你同我出去走走。”
小厮推脱道:“这会家里正乱着呢,怕员外不快,大郎还是等会再出门罢。”
扈小郎君道:“你不知道,前两年我家连着夭折了两个妹子,这一次,我这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又是早产,十分凶险。我留在家里无用,恰好今日是花神节,我便去附近的花神庙里求上一求,拜他一拜,好保我娘亲和弟妹平安。”他这话恰被扈员外听见,顿时赞了一声道:“好成儿,真是孝顺儿子!你便去罢!”便命儿子扈成速速前去。
那花神庙距离扈家庄约有十来里,扈成心急,撒开腿便跑了去,这日因是花朝节,无论男女老少,都爱戴朵时兴花儿,花神庙外络绎不绝,都是少女幼妇,外面一排花树,花枝上都被那好事之人系了许多彩带。扈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便往里面挤,有认得他的妇女便取笑道:“你这小郎君来这里作甚。莫不是求姻缘?”有几个胆大的,见这男孩儿生得白净,又跑得急了,脸上红扑扑的,便嬉笑着摸头捏脸,又将手里花朵往扈成头发衣领里插。
扈成叫苦不迭,急忙双手护住了头面,猫着腰一溜烟钻了进去,塞了那香火看守几个钱,便趴在神龛下面的蒲团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头,默默祝祷一番。因庙里妇女多,他便自庙后面绕了出来,那庙后是一片桃林,正开得花好,粉白浅红,泼泼洒洒。
忽然,一个紫衣的中年道姑迎面走了来,手执拂尘,含笑道:“小郎君,贫道稽首。”
扈成还礼道:“见过仙姑。”
道姑笑道:“小郎君匆匆忙忙,要往哪里去?”
扈成道:“我娘亲正生产,我为娘亲和弟妹祈福。”
道姑闻言,向那枝头折了一支桃花,交与扈成道:“原来如此,小郎君执了这一朵花去,必然母女平安。”
扈成接了花,正想问“你怎知一定是女孩”,忽然眼前一花,那道姑忽然不见,扈成吓了一跳,但是随即便想道:“光天化日之下,断不会有鬼,定是位仙姑,娘亲必是平安的。”他也来不及细想,便趴下望空磕了一个头,手里捏着那支桃花,又急匆匆地往来路跑回去。那小厮可怜跑得慢了些,刚刚才赶到,便见自家小郎君迎面叫道:“快走,快走!”只得掉转身又往回跑。
扈成回了家,刚刚到了母亲屋子外面,还没喘一口气,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稳婆走出来笑道:“恭喜员外,是位千金。”扈成等不及就往里冲,口里叫道:“娘!娘!有位仙姑给你一朵花儿……”话未说完便被两个丫鬟哄了出来,却被自家老爹敲了一个暴栗,扈员外喝道:“小孩子家家,怎敢往这等去处乱闯!”
扈成委屈道:“我在花神庙后面遇见一个女道长,她叫我拿了这朵花给娘亲,便能母女平安。果然孩儿刚刚回来,便说娘生了个妹妹,可见孩儿是遇到了神仙。”
扈员外听他一说,却也转怒为喜,笑道:“我儿果真孝顺。”接过桃花,命丫鬟放到安人床头压惊。
忽然,扈家的一位老门公进来报道:“员外,外面有个道姑化斋。”扈员外听了,便道:“你一把年纪了,怎地如此不晓事!若放在平时,十个八个我斋他不打紧,今日家中添了小孩子,忙乱不说,血光未干,也不洁净。人家是修道念佛的人,污了她修行,岂不是反遭罪孽?”便道:“你取一斗米一贯钱与她,叫她别处去。”
那老门公应了,出去将员外的话说了一遍,顷刻却又回来,道:“那道姑不肯走,说有福是员外享,有难是她当。”扈员外摇头道:“实在不方便,再多添一贯钱,叫她走罢!”
扈成插嘴道:“兴许便是孩儿今日遇到的那位呢,父亲还是放进来吧!”老门公也道:“这也怪不得她,眼看便天黑了,荒村野地,叫她一个女流之辈投哪里去?再说员外斋她是好意,如何会招罪?”扈员外说不过,便道:“那就请进来。”
扈成好奇,便跟着那老门公跑出去,一见果然是适才看见的紫衣道姑,老门公叫道:“这位仙姑,请进来罢!亏我说了许多好话,员外才答允了。”道姑含笑道:“多谢,多谢!”便走到中堂来。
扈员外下阶迎接,见这道姑身材颇高,头发已经丝丝带白,容貌也只平常,只是肌肤光滑,面色红润,一丝儿皱纹也没有,恰如那二十来岁的少年女子一般,步履矫健如飞,又想起儿子所说,知道这道姑必是异人。在厅上见了礼,扈员外便道:“请问仙姑法号,在何处清修?”道姑笑道:“贫道姓谭,一向四处云游,今日偶然来到贵处,恰遇见员外添了位女公子,岂不是有缘?愿抱出来瞧一瞧如何?”
扈员外为难道:“刚生的孩儿,血光未退,如何敢惊扰仙师?”谭道姑道:“无妨,你将一把伞撑了出来,不但不能污触天地,而且鬼神皆惊!”扈员外道:“如此,待我进去与拙荆商议。”命人去办素斋,自己走进内堂来。
里面安人正抱着一个襁褓,旁边放了那支桃花,见员外进来,便笑道:“员外过来瞧咱们女孩儿。”扈员外见那襁褓中女孩儿睡得正熟,却不似一般初生婴孩皱巴巴的,那小脸竟然已经长开,十分地粉嫩可爱。扈员外笑道:“好,好!女孩儿生得像你,过几年又是咱们十乡八里的一枝花儿。”安人脸一红,笑道:“员外又来取笑,妾身只愿这女儿能平安长大,嫁个好人家,莫像她两个姐姐一般命薄。”
提到前头两个夭折的女儿,扈员外也是默然,过了一会,扈员外将那道姑的事情说了,安人因连着失了两个女儿,这一个小的就分外地宝贝,又听说是儿子先前遇到的那位仙姑,便立刻允了。扈员外命丫鬟撑了伞,自己抱了婴儿出来。
到了堂前,谭道姑看了,赞叹了一回,听得扈员外眉开眼笑,谭道姑道:“令媛骨骼清奇,来历不凡,却是先煞后贵之格,十八岁的时候有一场大劫。不瞒员外说,小娘子这劫数,却不仅仅是她一人,贵庄上下都要担几分风险,但若能过了这场劫难,便能安享富贵。”扈员外忙问道:“却该如何是好?”谭道姑道:“最好将这女孩儿与贫道为徒,过了十八岁,贫道再送她回来,便不碍事了。”
扈员外那里舍得,便推说要与安人商量,依旧抱了女儿进去,安人听了,连连摇头,道:“却是胡说,我好好的女儿,岂能交给一个不相识的疯道姑?员外怎么听信外人之言,倒要将自家亲骨肉给别人?妾身断不答应的。”
扈员外出来一说,谭道姑也只好叹了一口气,道:“贫道委实和令媛有师徒之缘,只是员外既然不肯,贫道也不能强人所难。”扈员外半信半疑,又舍不得女儿,便问道:“仙姑既然说我孩儿有劫难,不知将来可有化解的法子?”又赶忙补充道:“若是一定要化我孩儿出家,这一条却不行。”
谭道姑道:“出家乃是上策,既然员外不肯用,也只好另想别法。贫道可在附近寻一处庵庙挂单,员外将女儿寄放我处,也可以完此师徒之缘,豁免灾劫。”
扈员外听了,道:“这倒不难,我家有一处房产,距离这里不过五六十里,依山傍溪,风景最好,就改建成庵庙,与仙姑做个下院。”扈员外先前夭折了两个女儿,害怕这一个也养不大,因此宁可舍几个钱,也要保女儿平安。唯独安人心疼幼女,道:“孩儿还在襁褓之中,不好照看,可先定下师徒名分,等大些儿再送去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