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古安安

1、全

　　贺森想他一定中了这个女子的毒。
　　她漆黑的发，明亮眼眸，微微抿唇脆弱的笑。有时安静乖巧的像个懂事的孩子，有时像只猫咪般甜蜜腻人，他便常常不知该把她怎么办才好了，忍不住的想守护她，想把她拥在怀里给她温暖。

　　他的母亲在他早上煮早餐的时候打来电话，贺森啊，你何伯伯全家今天从荷兰回来，你晚上一定要回家来吃饭呀。
　　心里一沉，妈，我……
　　别跟我说你公司多忙，有多大的生意要做，你今天一定要回来。还记得心芷吧！你何伯伯的女儿，你小时侯总是欺负她……母亲在那边絮絮叨叨着今天晚上聚会的重要性。
　　他不自禁看了一眼卧室，心里紧紧的，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把早饭端到客厅，知道她起不来，还是想去看看她。那张安静沉睡的小脸上都是满足平静，整个人陷在被子里，蜷缩成她认为舒服的姿势。就这样看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慢慢覆满温柔，小安……

　　她是他在路边捡到的，落雨的街头，她发着高烧，长发下苍白的唇，长长的棉布裙湿了大半，那样的无助和狼狈。他就莫名对她伸出了手。他相信缘分的存在。
　　一夜的昏迷沉睡，她像一直在一场追赶逃难中，不停的反侧，紧紧抓住被角，呼吸不时的急促起来，她皱起的眉让他预感开始有什么东西在彼此的空间里交错。
　　第二天清晨，她退了烧，稍微清醒后便匆匆鞠了躬离开他的视线。她谜一样的出现又消失，他真要以为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了。然而当天傍晚，他下班回来又看见她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抱膝垂首坐在他的门前。
　　她有些惶恐的看向他，透明如水的眼眸，我可以住在你这里吗？我付房租给你好吗？我回不去了……
　　他无法拒绝她，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无助的神情，惶恐的眼神，还有她身上脆弱的象随时都可能断掉的东西如魔咒一样裹住他的灵魂。即使他知道她是来历不明，没有归属的女子。
　　她说，我叫安。
　　她是他平静安稳生活的一个意外。

　　母亲的意思他很清楚，今天的何伯伯，明天的张伯伯，后天还会有李伯伯，赵伯伯，她想要的只是她二十四岁的儿子娶个她认为合适的妻子。他一直是个优秀的让她满意的儿子，他没有理由拒绝母亲的安排，因为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是阴暗潮湿处生长的苔藓。
　　下班回去的路上他打了电话跟她撒谎，安，我今天加班，要很晚才能回去，你不用等我吃饭了，冰箱里有……细心的叮嘱想要覆盖那隐隐的内疚。
　　听她轻声答着，他的心里并没有轻松，她攥牢了他的灵魂，可是他有时却碰不到她的。
　　何伯伯的女儿何心芷画了精致的状，优雅美丽，浅浅的笑，温柔谈吐，他们谦和有礼的谈论着念书，工作，社会，新闻，客气而疏远，气氛让他始终保持微笑的脸有累的要僵掉的感觉。
　　他越来越不喜欢和无谓的不熟悉的人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交谈了，他想这个时候安或许还没吃饭，她对自己的胃一向不要怎么看重，她不会做饭，却异常挑食，他不在的时候她顶多做泡面，啃苹果，吃薯条来打发自己。
　　他记得那一次她看着他做饭的身影，她说，森，你身上有家的味道，好温暖。然后他笑着吻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眼里都是泪。

　　回去已经很晚了，他轻手轻脚开了门怕吵到她睡觉，却看见卧室的灯还亮着，走进去发现她已经伏在电脑桌旁睡着了，旁边是半碗已冷掉的泡面，电脑里是她写到一半的文字，他轻轻抱起她想把她转移到床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看他，笑了，你回来了，我刚刚等你睡着了。又安心的圈住他的脖子睡去。
　　她笑的没有防备，他便觉得自己的恶劣，丢下她和另外一个女子需应其景的说了一晚上废话。点根烟，他望着她电脑里写到一半的故事出神。在网上写文章，这是她养活自己的方式。有时很长时间没有收入，有时一下收到几张稿费单。这样的方式，和她这个人一样，没有稳定感。
　　她写不完整的爱情，片段的生活，行文柔软，语言寂寞。他不知道别人看到心里是否会感到疼痛，他只知道她有水晶般纯粹的灵魂，却又隐藏着他不能温暖甚至捕捉不住的东西。他想走进去，或者他只想确定的拥有她，不管她心里有什么。
　　可是，她只是笑笑，疲倦时无声的笑，快乐时闪亮的笑，拥抱他时笑着叫他的名字，森，森，森……

　　母亲问，你觉得心芷怎么样。他正埋首在一堆资料中，心烦意乱，匆匆应付了几句便收线。
　　没有想到的是，隔日，何心芷便站在了他的面前，说伯母让我来帮你的忙。无懈可击的笑容带着他母亲的命令理所当然的站在他的公司，所有的职员都低下眉，心知肚明。
　　他烦躁的转过身，有渐渐走入母亲的控制里的感觉，他讨厌这种感觉。
　　心芷却一直好脾气的柔声细语，贺森，听说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贺森，这个企划要在这里签一下字，我已经看过了，没问题……贺森，下午三点半有个会议很重要……
　　安叫他森，她说森念起来会让人觉得温暖。他下班回到家，她会猫一样蹭进他怀里。他做饭的时候她绕在身边不说话，目光眷恋。她在屋子里放清凉如水的音乐。穿着他的衣服坐在地板上码字，喝水，吃东西。冰冷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流连。写出喜欢的文字，她会快乐的踮起脚尖亲吻他的眉心。写不出字时，她会沮丧的拖着小脸说，森，我要残废了。他的干净单纯的小安，他想把她当珍宝一样呵护。
　　电梯里，心芷靠近他，佯装跌倒，歪进他的怀里，他厌恶的推开她，走出电梯。
　　他的心已经没有空余。

　　她喜欢香水百合，喜欢的原因是这个花的花语是“希望爱你”，因为这个美丽的花语而爱上这种美丽的花。
　　贺森想，你知道这个花语就是我想说的话吗？拥抱她会害怕着失去她，害怕着有一天她会突然消失如同她的突然出现。她说，森，我爱你。他希望她的爱会落地生根，永远不会离开。他知道他爱她一定多过她爱他。他说，安，我爱你时，她只是微笑，脸在他怀里汲取温暖。
　　他拿着一束香水百合打开房门时，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安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出来或高兴或撒娇的说，森，我想你了。森，我快饿死了。他心里笑着要叫她的名字，话未及出口已凝固在唇边。
　　他看到，客厅沙发里端坐的何心芷和他的小安。安也看到他，小脸微一苍白，即恢复原态，她站起身，他已来到她身边，保护的姿态，谁让你来的？！
　　被问话的女子也站起身，我刚好路过，想起你住在这里，所以上来看看。还是一贯的温柔有礼。
　　贺森黑下脸，现在看完了吧！你可以走了，我不欢迎不请自来的人。
　　直到她离开，安始终站在身边沉默不语。他抱住她，安，对不起。她摇头，森，我爱你。泪跟着落下来。第一次，他想安或许比他想象中爱他深。他心疼她的眼泪，她这一刻的无助。紧紧拥住她，拥不住怀里的脆弱虚脱。
　　他跟自己说，他要守护她。

　　问题接踵而至，母亲亲自来到他的办公室，贺森，你家里住着一个女生，是吗？
　　妈，我想跟她结婚。他坦白，心里其实忐忑，结婚？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她想嫁给他吗？她愿意跟他结婚吗？他不知道，他发现他原来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胡闹，你怎么能随便娶一个女人？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心想跟你结婚？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因为贪图我们申家的财产？……
　　我想娶她，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跟我结婚。他打断母亲的话。
　　你……母亲气恼的拎着皮包离去。
　　他疲倦的坐在靠椅里，他好想念她，小安，他想跟她结婚，想守着她不离不弃，朝朝暮暮，给她幸福，让她笑颜如花。
　　然而，她越发苍白，她说，森，你妈妈好高贵好漂亮。
　　原来，他的母亲在他离开他的公司后直接到了他的住处，用她高傲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坐在沙发里挑剔着她泡的茶，皱着眉说你住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不闻不问吗？他们怎么教育的女儿？！
　　她的脸刷的苍白，直到他回来，没有血色。
　　那一晚，她全身冰冷，在他的怀里久久褪不去寒冷。他说，安，我们结婚。我们结婚好吗？请你嫁给我好吗？她迷茫的看着他，眼神让他心痛。

　　她冰冷的掌心，面容苍白，她勉强的笑。他温软的掌心，疼惜的眼神，裹住她的不安。
　　精美的餐桌前，他的母亲脸色难看，气氛紧迫。
　　古小姐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我……没有工作。
　　他护住她，安在网上写小说。
　　哦，就是自由职业了。
　　她垂一下头，默然无声。
　　古小姐令尊在哪里高就？
　　……
　　古小姐毕业于哪所高校？
　　……
　　古小姐家里还有什么人？
　　……
　　唇枪舌剑，她因为他，忍受被盘问，被轻视，长发遮眉，微微颤抖，她爱他，远比他想象之深。
　　他站起身揽过她，够了，够了，我们来是告诉你们我们会在一起，不是来要你们参谋的。
　　她闭上眼睛，无言以对。

　　她终于消失了，如他一直害怕的结果，桌上有白色的信笺和一束新鲜的香水百合。
　　森：
　　以往我这样叫你的时候，下一秒就会被笑着被你拥进怀里，森的怀抱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只是，可惜那里再也不属于我了。我是那么不舍得你，森，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名字，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的怀抱，喜欢你做饭的样子，喜欢你送花给我……可是我要离开你了。如果现在你在，会看到我这样恋恋不舍的傻样子，森会抱住我吗？像以前一样？……
　　在森身边的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幸福的日子。我是个私生女，我的母亲是欧洲后裔KOO家族的幺女，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在我的家族里，父亲是禁忌的话题。大家都很不喜欢我和妈妈，我们的存在让整个家族觉得丢脸。小时候我常想，有一天有能力了，我会带着妈妈搬出来住……你遇到我的那天，我的妈妈因病去世了，再也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了。可是，我想是妈妈指引我见到森的吧！我知道如果妈妈在，她也一定会喜欢森的。
　　那个把我当珍宝一样疼爱的森，当他第一次在厨房里为我做吃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那一天他吻了我，我就知道他也是爱我的，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想一辈子待在森身边，一辈子。那么长的一辈子，森会给这样的承诺吗？我怕失去你。最喜欢每次听你说，安，我爱你。那个时候，我屏住呼吸，想让这个美丽的瞬间永远永远，怕一个呼气都会让这句话烟消云散。然后微笑。森，我不敢应答你，怕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怕有一天这个梦醒了，让我安静的听你的呼吸，听你说爱我。
　　白色香水百合的花语因为森而存在，因为我爱你，因为是你送的花，所以这是安最喜欢的花，是安最喜欢的花语。希望爱你。不想有一天连这个希望都没了……森是那么优秀，我原来是你人生的困扰，我好抱歉带给你的家庭那么多不愉快，好感激你说的话。它会温暖我，在离开你以后的日子。森，或许真的应该娶个能给你幸福的女子，对不起……因为你说过我们会在一起，我便可以微笑着离开了。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请你也记得我爱你。
　　森，再见了。
　　安

　　贺森想他一定中了这个女子的毒。
　　她漆黑的发，明亮眼眸，微微抿唇脆弱的笑。有时安静乖巧的像个懂事的孩子，有时像只猫咪般甜蜜腻人。她不知道她裹住他的灵魂，他已经不能自由呼吸。在她离开他以后，他也离开了家，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重新开始，断掉的，是那个让安不能站在他身边的人生。
　　他爱她，等她回来，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