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雕刻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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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气，仍然是清冷未央，我站在秋天的尾巴上，犹如迷路的麋鹿，站在跟群与独活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凌晨三点，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我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阴冷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贴着地面盘旋，裹紧衣服，我望着手上叮叮的新地址，落雨街56号
转进一条巷子，第一家的门牌号是32，确实是落雨街，巷子里有些昏暗，勉强靠着手机的屏灯，我努力往前走，因为有轻微的夜盲症，再加上近视，我甚至感觉自己被大雾笼罩，或者连方向都辨不清了，走着走着，突然脚下踢到一个厚实的东西，吓了一大跳，脑子猛地异常清醒，顺着屏灯的方向，努力辨认，终于发现，是一个人，缓缓蹲下去，才看清楚，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清秀，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第一反应，打了120
跟着去了医院
而后觉得不对劲，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会有如此深沉的关心，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对于朝夕相对的人，我也不会允许自己有太过深陷的情绪
所以，在他进急救室的时候，抱着对自己无比的耻笑，我回了叮叮家
一个星期后
“莫溪漾，有人找”
第二节课，昨晚喝的酒还在胃里翻腾，我趴在桌子上，只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也懒得回答
“哐”
一声闷响，似乎有重物落在桌上，勉强抬起头。
一个便利带，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芹菜汁，面包之类的东西。
“又没吃早餐吧，还有，醒醒酒。”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
视线顺着便利袋往上移动，牛仔裤白色卫衣，一张不大熟悉的脸
“我跟你很熟吗？”
我望着他，偏偏肚子疼的厉害，愈加想不起这张脸
“给你，上次落下的”
他手心里，赫然躺着我的校牌
上次落下？
哦，忘了说，我叫骆小雨，一个星期前你在落雨街巷里救的那个人
我努力望着他的脸，只是怎么望都望不清楚，眼前越来越模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苍白。
又是，医院？不是应该去校医室的吗？
正想着，有人开门进来，还以为是莫远，却是？
牛仔裤白卫衣？
“你是，骆小雨？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晕倒了，所以我就送你来医院了，听说你常常这样，不过这次比较严重，急性胃炎”
“哦，你不是来谢谢我救你么，说声谢谢，你可以走了”
“可是我现在救了你，该说谢谢的，是你”
“谢谢”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终于，安静了，空旷的安静
我拉起被子遮住整张脸，努力闭着眼睛，还是能感觉脚底指尖蔓延过来的颤栗，终究，我还是不敢面对这个堙没你的地方
安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不忘记，我是在连你的份一起活
那些年的记忆，忽然就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了
彼时的我六岁，趴在地上，背上骑着隔壁的小男孩
“驾，驾，没有妈妈的野种，快跑快跑，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细细的柳枝打在我的屁股上，虽然痛却还是忍着没有掉眼泪
旁边一堆男孩子在起哄
“没有妈妈，爸爸也不要你了，莫溪漾，你就一辈子当刘晨光的马吧”
“哈哈，哈哈．．．．．．．”
我没有抬头，只是咬咬嘴唇，始终没有说话
大概，内心深处也也在默默地赞同他们的说法
“走开，走开”
感觉到背上的人掉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影子挡在我面前
“不许欺负她”
很瘦弱的身体很清亮的声音
“我爸爸就要来接我了，你们都是坏孩子，我爸爸是警察，到时候。我让他把你们都抓起来”
趴在地上的刘晨光听到这些话，立马站了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瞪着我说
“你等着”，
然后就带着他的童子军一溜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挡在面前的男孩，握着双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谢谢你，你不该帮我的，他们会找你的麻烦的”，我说
他回过头，脸色有些惨白
“没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会保护你的，一定”
同样六岁的安拓那时望着我的眼神虔诚而坚定。
然后，我向他伸出了左手，知道了他没有一个警察爸爸，只有一个整天都在辛苦工作的妈妈，一个刚满三岁的妹妹，和一个会保护家人的自己
再也没有人敢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了，因为那天起，我变成了我们
安拓说过，如果想要保护自己，一定要放弃自己，只有忘了自己，才会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当时不知道幼小的他从哪里得出这么深奥的结论，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记住了四个字：变得强大
后来，只要有人用危险的眼神靠近，我们就变成了两只善战的小兽，就算是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甚至，连刘晨光都开始随着我们的激烈反抗悄悄淡出了我的生活
而我和安拓，由于多次并肩作战
竟像兄妹般亲密起来，只是，因为是同一天出生，所以一直在为谁大争个不停
“溪漾，你就叫我哥哥吧，以后我妹妹就是你妹妹了“
“切，你叫我姐姐好了，以后不光你妹妹是我妹妹，你也是我弟弟了，你还赚了一个呢”
“我比较大”
“我大……….”
“我大…………”
……………
那个时候的我们，因为安拓家离学校太远，虽然只能一起上课下课，但还是一起带大了小他三岁的妹妹唐小糖，一起去了汤塘巷吃牛眼糕，一起认识了任叮和纪瑶，一起从黑暗的过去中慢慢成长起来
升上初中后，我们不在同一个班级
在一起的机会也少了很多，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了，甚至，还能保护别人
认识纪瑶和任叮也是在那个时候，
当时沉默寡言的任叮总有种沉闷的感觉，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不说话不反抗，让人觉得她只是在默默地接受仿似宿命的安排，那样的光景让我仿佛看到六岁之前的自己。
有一天，几个十分顽皮的男生一直在拉扯任叮的长发，整个脑袋都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
记得，当时打抱不平的除了我之外，是刚好经过窗前的的安拓和本班的纪瑶，他们很有默契的冲过去拽住其中一个男生的手，很顺利的为任叮解了围，只是，当时的时间好像有一瞬间停顿了，在他们同时抓住同一个男生同一只手同一个部位的时候，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什么被点燃了。
果然，那之后当安拓笑着告诉我他遇到了他的劫时，纪瑶在成了我们的好朋友的同时也成了安拓的女朋友，而任叮，不沉默的时候总有很多话说。
多希望时光停在那个时候，停在安拓与纪瑶脸上幸福微笑的表情，停在任叮侃侃而谈毫无包袱的样子，停在唐小糖天真无邪拉着我们撒娇的语气。
可是.........
直到最后，安拓因为恪守着他六岁的时候许下的那个诺言，从我身边悄悄走失了，大概，他的劫，不是纪瑶，而是我。
昨天你又去喝酒了？
房间里突兀的响起莫远的声音，回过神来，莫远不知何时已立在我的床前
“呵，又从哪个女人的床上刚下来，也不去洗洗，一股子骚臭味”
我皱着眉头拿出很恶心的表情尖酸刻薄的说
“莫溪漾！！！”
莫远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更是一声吼出了我的名字
“怎么，我说错了吗，呵，你让我转学过来不就为了让我亲自来看看吗，好啊，我亲眼目睹了，然后呢，别指望我会因为你四处找一个陌生女人让我叫妈而感激涕零的叫你爸”
．．．．．．．．．．．．．．
“住院费我已经缴了，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照顾，我还有事，先走了”
莫远瞬间整理掉所有情绪，只是淡淡的口气里，是渗透骨髓的冷漠
房间又空了，各种各样的心情相互交织起来，一种透骨的冰凉从脚底升起，那是濒临绝望的感觉，曾经，失去安拓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次。
“乘热吃吧”
又是那个声音
抬起头，骆小雨的脸又撞进我的瞳孔，仔细看，白净清秀，相比初见时的孱弱，眉间多了阳光的味道，
这样的孩子，真是美好的净土，长那么大，大概没受过一点伤害吧．．．．．．．
甩甩头赶走那些无聊的想法，我瞪着他
“你不是走了吗”
我双手撑着床沿打算用尽全力从床上爬起来。
“别起来了，你只要答应我把它吃了，我就走”
“你走吧 ，我会吃的”
骆小雨又走了，这次也很干脆
一碗冒着热气的素粥，静静地放在桌子上，这种淡淡的安宁，一直都是我无法企及的未来，也许，它本就不适合我，适合我的，只有浓烈刚劲的酒，灌进去，告诉我，我还活着，告诉我，要像酒一样活着，将那些可怕的东西用我的力量酿成我要的结果
我摘下左手的半指手套，望着手背上惨不忍睹的伤口，狠狠的逼自己这么去想
是啊，一个害死母亲被父亲抛弃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像别人一样生活
虽然莫远一直强忍着那些强烈的情绪，可是，这手背上的疤痕，不就是最真实的证据吗，这个我八岁时被他用烟头烫得手面目全非的疤痕，大概就是在用他的方式为他那因生我而死去的妻子喊冤
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又是周末了，今天决定穿那套白色的运动服去见安妈妈，那是安拓在的时候安妈妈最喜欢的打扮
今天的安妈妈很安静，见到我的时候只是拍拍我的头，也没有哭闹着问我怎么一直不来，其实，她大概还是隐约知道一些的吧，虽然在安拓离开后一直神智不清，虽然我剪了安拓的发型，穿上安拓的衣服，竭力模仿他的言行，可能她也只是沉睡在有安拓陪伴的梦里，一直都不愿意醒
永远都刻在记忆里，烙在骨头上了，那一天
安拓就这么残忍的抽离我的人生，然后疼痛蔓延，整个季节悲伤都在悄悄拔节
晴朗的心情，那天是我和安拓十五岁的生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好像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花香，
本以为该是幸福的一天，我们甚至还约了唐小糖，纪瑶和任叮一起去汤塘巷吃牛眼糕
放学的时候，任叮陪纪瑶回家取东西，我先到了约定的地点，怀着满溢的心情，我等在巷子口
接着，就遇到了刘晨光，当时的他18岁，染了一头红色的发，满身痞子气
带着一群穿得五颜六色的人朝我走过来，我装作没看到，本不打算惹事，也就没注意到他走到了我面前
“是你？莫溪漾，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跟你像连体婴的那家伙呢？”
我漠然的望了他一眼，扭过头，没答话，本以为他会识趣的走开
然后，就感觉有人扣住了我的肩膀
莫溪漾，还是一样嚣张，不过，长漂亮了啊！”
说着，他的手顺着我的肩膀滑了下来
我甩开他的手，刚跨出一步就被那群小喽啰抓住了
“还记得吗，莫溪漾，六岁之后你对我的抵抗”
他撸起左边的袖子，一排排很深的牙印
那是遇到安拓之后我所学会的保护自己的方式，只为了不再被别人骑在身上
“莫溪漾，今天撞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果然，他是个记仇的家伙，我用力咬着嘴唇，用尽全力挣扎，无奈对方人太多，只能跌跌撞撞的被推搡。
随即被那些人抵在墙上，而刘晨光，正恶狠狠的看着我。
就在这时候，安拓出现了。
“溪漾，你没事吧，别怕，我在这呢，等结束了一定带你去吃牛眼糕，一定。”
他望着我，眼神坚定而纯净，就像在许一个易如反掌就能实现的的承诺。
他白色的T恤，瞬间就被五颜六色所淹没。
凌乱的场面，极度不安，我用尽全力挣脱刘晨光的手。
冲过去的时候，人群散开了，安拓躺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白色的T恤下淌出一股鲜红的液体，像一条小溪，源源不绝。
一刹那，眼泪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有淡淡的绯红，像是熟睡了一般。
“哥，哥！！”
唐小糖忽然就出现了，她摇晃着用尽全力抱起安拓。
。“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小糖，你快起来啊！！！”
她慌乱的用双手捂着安拓背上的伤口，整双手都被染得猩红。
救护车来了，上车的时候，唐小糖忽然挡在车门口，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她嘶声力竭的大吼
“莫溪漾，你给我滚，都是因为你，我哥才成这个样子的，我不要再看到你，我哥也不要”
然后，车就走了，从离牛眼糕店只有一条巷子的地方，带走了安拓，带走了那个单纯的我，带走了所有美好的过往。
在殡仪馆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安妈妈。
她跪在殡仪馆的门口，目光呆滞迟钝。
旁边趴着发丝凌乱满脸泪痕的唐小糖。
而安拓躺着的地方，旁边站着痴痴地纪瑶。
我走过去，刚做出蹲下的动作，唐小糖就迅速站了起来，衣角带起的风让我顺势坐在了地上
她居高临下的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角在颤抖，嘴角在抽动，只有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不停地往外涌。
“我只想看看他.....”
说完，心忽然就揪着疼痛起来。
“是你，是你，是你带走小拓的，是你带走我儿子的，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活着！！！”
安妈妈转过身，疯了一样撕扯着我的头发和衣服，像枯井一样的脸上满是濒临崩溃的表情。
是我，是我，抽走了安妈妈脸上的水分与生机，抽走了她们的依靠和未来......
安拓，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吧，是我让那么爱你的妈妈和妹妹脸上有这样灵魂枯竭的表情，是我让你那么爱的妈妈和妹妹失去了你温柔的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
我趴在安妈妈面前，抽噎着不停地道歉，就看到她忽然间倒了下去.....
“病人受到的刺激太大，可能会引起精神分裂，做好后续准备．．．．．．．．”．
透过门缝只听到这句话，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然后，耳边响起安拓的声音
“没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会保护你的，一定”
“如果想要保护自己，一定要放弃自己，只有忘了自己，才会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溪漾，你就叫我哥哥吧，以后我妹妹就是你妹妹了”
“我一定会带你去吃牛眼糕的，一定，一定．．．．．．．．．”
安拓，你说了那么多个一定，可是却自己先不守诺言了，那么绝对的话，当初你就不该说的，每一个一定，如今都像一把把刀，把我剜成一块一块....
安拓，我会活下去的，会活得更强大的，你所有想做的事，所有想保护的人，都交给我，就算是世界血流成河，我也会护住他们，不让余刃伤她们一分一毫。
那是当时我的承诺，虽然最终也没有见到安拓，纪瑶也悄悄搬了家再也没有联系上，唐小糖在把安妈妈送进安养院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可是，我还是在守护，守护我自己，我就是安拓，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我要按照安拓的方式越来越强大的活下去，只是，我却时常沉迷在酒中无法自拔，因为每次欲醉未醉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安拓，以及他在阳光下明媚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雕刻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