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春天的气息，在经历了漫长冬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小镇上。
镇上的中学生们也终于能够换下厚厚的外套，穿上轻便的制服。
“铛——铛——”
“北本、夏目，下节是体育课，我们换衣服去吧。”下课铃声才刚刚结束，急性子的西村就已经在教室门口大喊起来。
“啊，现在就过来。”夏目匆匆把国文课本塞进书桌起身跟上同伴的脚步。
“哈哈，你们看田沼居然在睡觉呢。”路过相邻的班级时，西村忽然偷笑起来，边用手招呼着身后的两人。夏目和北本凑近从门口望去，果然看到田沼正一副补眠的样子趴倒在课桌上。
“难道是昨晚上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去了。”西村面上浮现恶作剧般的坏笑。
“田沼才不是那种人呢。”北本马上为田沼正名，“你的话还差不多。”
“喂喂、干嘛要扯到我头上啊。”
“好啦好啦，时间要来不及了。”夏目劝着又惯性争执起的两个损友，一面看着沉睡着的田沼，心中生起隐隐的担心。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
“昨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啊。”
放学之后，因为心存疑虑，夏目特意等到和田沼一起回家。两人同行的时候，夏目便问起了白天的事情。
“也许是我多心，不过田沼你真的没事吧，如果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只是有点犯困而已，夏目你不用这么紧张啦。”面对友人诚恳的语言，田沼报之以宽慰的笑容。
“因为田沼总是被我牵连进妖怪的事情里……”夏目停下了脚步，语气有些犹豫，“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希望你能告诉我，让我也尽一点力。”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田沼也停下脚步，仿佛叹气般的道，“话虽如此，可是如果是夏目你现在遇到什么事情我没发现的话，夏目也绝不会主动告诉我吧。”
“什么？”稍微提高了声音，夏目呈现出诧异的表情。
“我知道夏目是不想让身边的人为你担心，也知道夏目的辛苦。同样的立场来说，我也不想夏目为我担忧，你明白吗。”
“但是……”
“上次在妖怪会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夏目眼中看到的是比我看到的更复杂百倍不止的世界。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来让夏目你为我担心，真是连我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呢。”田沼露出了带着涩意的笑容，“对我这样半吊子的能力，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了。”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夏目急急开口，惊讶之中紧紧抓住了眼前友人的手臂，“田沼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你的话，说不定我现在都困在瓶子里出不来。”
“夏目？”看着低头脸快埋到胸膛的友人，田沼呆了一下，然后有点无奈的笑起来，“我知道了，那我就跟你老老实实说好了。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
完成功课的田沼将次日所需的课本收拾好之后，便熄灯到床上就寝。
不久之后，睡意蒙眬之中，田沼听到窗子外传来一阵呜咽的声音，既像是夜猫的叫声，又像是小婴儿的哭泣之声。
因为寺庙附近经常会有无人喂养的野猫经过，大概是哪里的猫儿吧，这样想着便没有太过在意的田沼就那样睡着了。但是之后那个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的传到耳朵里，甚至连声音中恐慌之意都能感受得到。
“我起来查看过庭院里，并没有发现猫也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仔细去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就消失了，但是重新躺下的时候却又能听得很清楚。不过说不定只是我睡迷糊了吧。”田沼带着笑容轻松地说到。
“奇怪的哭声吗……”夏目拧眉，“不行，果然还是不能放心。”
“决定了，今天晚上让我到你家去住吧！”沉吟一会，夏目果断开口。
“诶？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吧，搞不好只是我听错了。”
“不行，万一真有什么怎么办，就算只是为了安心也好，今晚让我住过来吧！”
“要住是没问题，反正老爸也出差去了，只是塔子婶婶那边没关系吗？”
“没关系，去田沼家的话就没问题。”夏目露出清爽的笑容，“而且明天正好是周末嘛。”
***
“我打扰了。”晚饭过后，带着睡衣的夏目来到田沼家的寺院。
“请进吧。”已经换上居家服的田沼将夏目迎进自己的房间。
“那个声音要晚上才听得到，现在还早了一点，要不我们先来下棋吧。”田沼从厨房端出热茶和装满蜜柑的果盘放到书桌上。
“唔，那也不错。”
“发、现、你、了。”突然从窗外蹿进个巨大白色的身影直接扑到夏目身上。
“唔哇！”两个人同时大叫出声，“什么东西！”
“白痴夏目，居然敢丢下本大爷一个人跑来。”在夏目脸上踩来踩去的是号称夏目老大的妖怪家猫。
“真是的，猫咪先生，是你今天又出去喝酒晚回家才没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吧！”把在头顶肆虐猫咪扯下来，夏目气呼呼的揪住斑的两颊用力向两边拉扯着。
“唔唔唔本大爷忙得很，哪有时间去注意那种小东西。”奋力从夏目双手中挣脱，猫咪轻巧地跳到桌子上，用短短的前肢以让人意外的灵活动作从果盘里拨出一个蜜柑抛到田沼怀里，“喂、田沼小子，快点剥蜜柑给我！”
“哈哈，你们的关系还是这么好呢，胖太。”笑眯眯的将接住的蜜柑果皮剥开，田沼把分成数瓣的果肉递给桌上的斑。
“哼，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这个笨小子计较。”即使还吞吃着对方给的蜜柑，猫咪也不忘还嘴。
“谁才是笨蛋啊，笨蛋老师！”夏目抗议的挥舞着手臂。
“你说什么！”瞪大眼睛的家猫转过身用后爪踢出一个大大的蜜柑到夏目脸上。
“痛！”
“哈哈哈。”
两人一猫争争吵吵打打闹闹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11点的地方。
“哈，看来果然是听错了呢，让你白跑一趟了。”田沼整理着客房的床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着。
“没有，是我来打扰了。”夏目帮着铺被子，“猫咪先生还把你的房间弄得乱糟糟的。”
“那种事情没什么好介意的。”田沼摆着手，忽然，两个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呜呜……呜呜呜……”细微的声音循着走廊从门外渐渐传来。
“夏目，你听到了吗？”田沼转头过来，不太确定的询问。
“嗯，确实是哭声。”夏目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我去看看！”
“我也一起过去！”
“也好。”两个人一起随着声音走出房间。
门外是田沼家的庭院，清朗的月光下可以看到院子里堆叠的假山与种植的树木，和白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夜风吹拂而过，随风而来的是细小不停的呜咽之声。
“这边。”夏目仔细听辨音源之后，往寺院侧门的方向走过去。
经过一段矮矮的灌木丛后，两人来到寺院侧门之外的一片草地上。
“这里是寺院的后山吗？”环顾四周是错落的古树，地上也铺着供人行走的卵石。
“这边原来是用作客人进出后山的小路，但是后来寺院前的大路修通之后就很少有人走这边了。”田沼做出解释，又指着前方地面上不远处，在月光下微微发出白色亮光的地方，“那边就是上山用的台阶，发现什么了吗？”
“好像就是这里，但是现在又听不到声音了。”夏目仔细看了看四周，但黑夜之中除了在凉风中晃动着的枝叶与眼前看不清样子的石阶，其它什么都看不出来，“没办法，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过来吧。”
“嗯，也只能这样了。”田沼点了点头，两人共同返回了房间。
这一晚，睡在客房的夏目果然做了梦。
梦中，他独自行走在不知何处的森林之中，然后有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分开枝叶之后，只见到一个穿着粉色洋装的小姑娘抱着腿呜呜哀泣着。
“疼、好疼啊，呜呜呜……”
“怎么了？你是哪里痛，告诉我吧。”心生不忍的夏目靠近小女孩轻声安慰。
“脚…脚好痛……有虫子咬我。”小姑娘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原本可爱的脸蛋已经哭得通红了。
“让我看看。”夏目小心的托起小姑娘的膝盖来看，只看到小姑娘瘦弱的膝盖正被一个从土地下升出的白色爪子用力抓着，爪子上的倒刺则深深的扎入皮肉中，难怪她哭得如此厉害。
“呜呜，大哥哥你帮帮我吧。”小姑娘忍着满眶的泪水哀求起来。
“嗯，我来帮你。”夏目说着就想伸手取掰开那白色的爪子，就在这时突然感觉身体被一阵强大的晃动给震醒过来。
“夏目、夏目！”缓慢地睁开眼，入目是友人松了口气的神情，“你总算是醒了。”
“田沼……？”还有些不明白情况的夏目愣愣坐起来，“我怎么了？”
“本来是打算叫你来起床的，但是怎么叫你都不醒，还紧抓着被子不放，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啊，我知道了！”夏目看着双手空空的掌心，突然以一把抓住田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
“哭声的原因，我知道了！”
“真的吗！”田沼也惊讶的睁大双眼。
“嗯，跟我来。”夏目匆匆套好衣服，拉着田沼来到昨天夜里到过的台阶前。
台阶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行走经过了，白天就能清楚的看到，碎石垒成的石阶上早有暗青色的苔藓生长出来，丛丛簇簇的杂草也石板的缝隙间冒出头。
两人沿着台阶走下去，直到台阶尽头的地方，一个低矮的木墩正孤立在那里。
“就是这个。”夏目指着树墩对田沼道。
“这个是……”被夏目拉着才注意到这个树墩的田沼回想起来，“我记得好像这棵树应该是桃树吧，大概是五年前砍掉的。”
“为什么会砍掉呢？”
“听说是某次下大雨的时候，被雷击烧掉了树冠，之后就从被烧掉的部分逐渐腐烂。因为那时还有很多人会走这个台阶到寺庙里来，要是腐烂的树干断裂的话说不定会伤到人，所以就砍掉了树干，那以来就只剩下这个树墩了。”
“原来如此。”夏目蹲下来，把树墩周围的杂草扒开，然后指着树墩的底部对田沼道，“你看这个。”
“啊，这是……”田沼凑近了仔细看时发现在树墩底部的侧面，有一株小小的幼苗生长着。
“嗯，是新的桃树，很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吧。”夏目感慨，经过五年的力量积蓄，好不容易才终于出生的新芽。
而昨晚在他梦中出现的那个小小的，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姑娘，现在正出现在嫩芽的旁边，用手指着树墩的下面靠近根部的地方，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两人。
“但是那个哭声是……？”
“应该是这个。”夏目说着，伸手揭下树墩底部的几块树皮，那下面出现的是几十只密密麻麻的白色蚂蚁，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而慌乱的爬来爬去。
“唔。”田沼脸色黑了一下，“是白蚁。”
“这些白蚁大概是想把这个树墩建成蚁穴吧，所以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幼苗才向你来求救的。”夏目这样说着的同时，小姑娘也在认真的点头。
“原来是你在哭啊，”田沼看向那株小小的幼苗，“我一直都能没发现，真是对不起啊。”
虽然田沼看不到，但是在夏目眼中的是小姑娘正对田沼展露出开朗灿烂的笑容。
两个人合力把树墩周围清理干净之后，从家里拿来驱虫剂将白蚁驱散开来。又浇了水，松了松土，之后夏目便看到那个小姑娘向两人鞠了一躬，然后便消失在那青绿色嫩芽之中。
“这样的话，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明白问题已经解决，夏目也露出安心的笑容。
***
“谢谢你，夏目。”两人并肩走在返回寺院的途中，手上还拎着铲子和水桶，田沼向夏目道谢，“如果不是你过来的话，今天晚上大概也睡不着了呢。”
“哪里，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的。”夏目立刻谦虚的摇手。
“还有……之前说夏目没必要来也不是真话。其实，我只是害怕而已。”田沼沉默之后，仿佛下定决心般的慢慢开口。
“我原本就不太擅长跟别人交往，现在也知道了自己的力量很弱，说实话我对不能给夏目带来半点帮助的自己也感到很羞愧，对这种无能为力觉得很懊恼。如果我也能像那位名取先生一样有能力来保护帮助夏目就好了。”
“对不起，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难看，但是如果别的事情都不能做，至少我要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你，这是现在的我唯一可以做到的。妖怪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夏目觉得我在会带来麻烦困扰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不必感到为难。因为即使夏目拒绝我，我也不会离开，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所以，夏目，在我面前可以不用担心什么，按照你本来的样子就可以了。我知道夏目本来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田沼……”
夏目呆愣在原地，田沼这样毫不遮掩的坦诚表述，给了他相当大的震撼。对夏目而言，本身特殊的能力和过往至今以来的遭遇，让他一直无意识的封闭着自己的内心，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是逃避或者开玩笑般的敷衍过去。这样的夏目通常也会给人以虚伪或者强颜欢笑的印象。
有时也会有人给出建议，要夏目更加坦率一点，但是无法真实说出自己所见世界的夏目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像现在这样跟田沼进行推心置腹的交流，还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大概某种程度上，有过类似遭遇的田沼很能感受和体谅夏目对人际关系的不安与犹豫。所以即使是让自己的难看暴露出来，也希望能够让夏目安心，让夏目得到他一直在无意识中追求的信任感。
同样地，对田沼而言，能够让他做到这个程度的夏目，也是他可以真正信任的存在。
“哈哈，看我自顾自的说了这么多，都要像老头子了，我们走吧。”仿佛是为了掩饰不好意思般的，田沼发出轻快的声音，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却被手臂上的力量阻止了。
“等下，田沼……”停留在原地的夏目，没有拎东西的左手抓着田沼的手臂，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其实……我很高兴。”少年的嗓音微微降低，“田沼说要帮忙的时候，到会场来救我的时候，还有之前的很多事情，我是真的很高兴。因为以前遇到这样的事情从来不会有人来帮我，一直都是只有我一个人。”
拥有一个同样可以感受到妖怪的朋友，一个可以真正相交无话不谈的朋友，对过往的自己而言大概是做梦也难以奢求的事情吧。但在这座小镇上却遇到了，可以理解认同的，不用再以谎言和借口来掩饰的，能够真正打开心扉交谈的同伴。
对一直忍耐着孤独的夏目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珍惜的了。
因为珍惜，所以才重视，更不希望由于自己的缘故，使得关心自己的人遭受到任何危险。
但是，在自己拼命想要推开田沼脱离危险区域的时候，那样的态度也会让田沼觉得难过吧。一厢情愿想保护朋友，擅自把对方当成自己的责任。隐瞒事实，却不顾及对方的感受，这样的行为也只是种自以为是的任性而已。
可是，就算是面对这样任性的自己，那个时候的田沼还是说出了‘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的话，甚至现在还能用这样直率的心胸来包容自己。
真正不能坦诚以待的人其实是自己，发觉到这一点，夏目不禁感受到深深的惭愧。
“抱歉……我可能在有些时候，伤害了田沼也不一定。但是……”抓住田沼的手指更加用力了，夏目的声音有些颤抖，“田沼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这一点请你相信。”
“夏目……”看到友人低头如同犯错小孩般紧张的样子，田沼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当然的吧，我都这么拼命了，夏目还不把我当朋友的话，我就太伤心了。”迟了一会之后，友人的笑声从上方传来，田沼把水桶举高到夏目眼前，“干脆今天我们就一起去钓鱼吧。”
“喂——你们两个小子，一大早就跑到哪里去了，本大爷的早餐呢早餐呢！”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抱怨声，从天而降的白色阴影从头顶覆盖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个人扑通摔倒在地。
“猫咪先生！很重啊快点下来！”
“早餐早餐，早餐我要吃烤章鱼！喵。”
“早上才没有那种东西！”
“哈哈抱歉，我马上就去做早餐，不过家里大概只有荞麦面了。”
“那本大爷就勉强接受吧，然后再去多钓点鱼给我！”
“喂，别太得寸进尺啊，太失礼了！”
“刚才你们不是说要去钓鱼的吗！”
“那胖太也一起去吧。”
热闹的笑声在森林之间荡漾开来，微凉的晨风拂面，清新的空气与林中鸟儿的鸣叫都让人心情愉悦。
——随着清风而来的气息让夏目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起来。
“真的谢谢你呢。”
“咦，夏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听到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等我长大了，请再到这里来欣赏美丽的春景吧。
这是经由晨风的传递，小姑娘那稚嫩的声音所作出的邀请。
树木的成长需要多久的时间呢，等到这树可以再开花的时候，自己和田沼大概都已经是老头子了。两个老头儿在树下赏花的样子，说不定也很有趣那。想象着这样的情景，夏目不由得微笑起来。
这一夜的田沼和夏目都做了相同的梦，在粉色的花树下，两人悠闲喝着清酒聊天的梦。
清晨醒来的时候，夜里的梦境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是两个人都毫不怀疑的认为那绝对是一个值得回忆的美梦。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