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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私塾 ...

  •   如果要问我至今为止最郁闷的事是什麼?

      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在最有把握的一次逃跑途中因为和你打了一架被抓了回去。

      如果非要说出一件至今为止令我满意的事。

      我想我应该会说是和你打架的事吧!

      因为那让我的生命中,不再只有——

      十里烟花,一场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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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幕私塾

      鸣人开始无时无刻不想著逃跑。

      逃离这个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

      那天,因为九尾花魁的一句“这是什麼怪味道?都快把我的鼻子给酸掉了,快把他带下去扔水裏好好洗洗”,鸣人在男妓们沐浴的时候被老鸨拧进了澡堂。

      水汽氤氲的大澡堂裏热气扑鼻,夹带著甜腻到让人窒息的香氛。

      澡堂的纸门是红色的,浴池边镶著的木头是红色的,男妓们被热水浸泡后的身体也是红色的。

      红色、红色、红色……

      满目都是红色,晃得人心慌。

      啧,下流的颜色。

      澡堂裏都是些年轻貌美的男人。

      他们有的泡在水中,有的坐在浴池边搓洗身体,或相互搓背。

      同样白皙而纤细的身体,在浴巾的摩擦间微微颤栗。

      脖颈、肩膀、胳膊、前胸、后背、下身、大腿……还有一个个白花花的屁股,都随著他们的移动在鸣人眼前乱晃。

      满世界都是一堆堆细白的移动的肉块。

      突然有种可怕的感觉。

      浴工在鸣人发愣的时候将他剥得精光,又舀了几桶水将他浇了个透,这才手脚利索地用软毛刷搓洗他的全身。

      用力的程度让鸣人觉得自己差点没被搓掉一层皮。

      然后,鸣人被推进大浴池,和众人一起泡澡。

      泡在热水中,鸣人却只觉得冷,耳边充斥著男妓们刻意变调的声音,他们聚在一起谈论陪客时候的见闻,用著暧昧而色情的腔调,讲到有趣的地方,就娇嗔著发出怪异的哄笑。

      那笑声,让鸣人直起鸡皮疙瘩。

      再在这里待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麼可怕的男人……这个想法在鸣人的脑中成型并立即无限的放大。

      盯著那一具具年轻的身体,鸣人将口鼻浸在水中吐著水泡,脑子裏只闪动著一个念头。

      逃……逃……逃……我要逃离这个地方!

      我不要成为这麼可怕的男人。

      这样想著,就即刻付诸於行动。

      鸣人等到沐浴的男妓们都走了才从水裏出来,踢开老鸨发给他的精美和服,依旧穿上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鸣人顶著湿漉漉的头发盲目地奔跑在葵月屋纵横交错的回廊上。

      沿路撞到无数人,如一只莽撞的小兽。

      “别跑了!没路了。”

      莽撞的结果,是他被一个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追到了后院的死角。

      “哼!”躲在树后探出一个毛刺刺的小脑袋,鸣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怒视著追赶他的人。

      他有著暗红色的头发,和护院的打手相同的装束,以及额上角有些吓人的纹身。

      可鸣人并不怕他。

      “我下次一定会逃出去的!”他大声地喊,如宣言般。

      “你不能离开这里,你逃不掉的。”面色深沉的少年有著和年龄不相符的冷静沉著,他冷冷地看著鸣人,一字一句,残酷地打碎他的幻想。

      “我说能逃掉就是能逃掉!”鸣人有些著急地辩解,好像不争个输赢就真的逃不掉了一般。

      少年叹息,眉目间隐隐沧桑:“就算你逃出去,外面的世界跟这里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鸣人不再说话,却是倔强地死抱著树窝在墙角不肯出来。

      僵持了半宿,少年突然说道:“你知道你抱著的是棵什麼树吗?”

      “嗯?什麼树?”鸣人仰头看了看枝桠,光秃秃的。

      “樱花树。”

      “那它为什麼不开花?”

      “先出来吧,我叫我爱罗,等到它开花的那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我爱罗当时这样说,只是为了快点完成任务——将躲在树后的鸣人哄出来。

      就像他哄骗之前那些逃跑的孩子一样。

      因为我爱罗知道,葵月屋的樱花树从来不曾开过。

      所以,他在看到鸣人磨磨蹭蹭的从树后走出来的时候,心裏是嘲讽地笑著的。

      但是——

      “哼,用不著!”

      走到他跟前的男孩仰起头倔强而骄傲地看著他:“我会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

      他说,就此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我,会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

      所以,与你无关。

      鸣人的第一次逃跑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

      他不甘愿地在葵月屋生活了下来,为著计画一次成功的逃亡。可也就是在这期间,他慢慢了解到,要想成功逃离他现在身处的吉原,究竟是一件多麼困难的事情。

      首先,吉原只有一个大门通向外界,除了只在规定的营业时间开放以外,还时刻都有身强体壮的大汉把守。

      其次,吉原的四方布满了高耸的木栅围墙,这不仅是为了安全,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艺妓出逃。

      彼身即为吉原娼,何故去叹笼中雀。

      鸣人听过,游街上卖唱的伎人是这样唱的。

      可是,年幼的鸣人当时还体会不到那唱词儿中饱含的心酸苦痛,所以,他总是偷懒从店裏跑出来,游荡在吉原的每一个角落,寻找著能够放飞他这只囚鸟的窟窿。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来到吉原三个月之后的一天,鸣人终於又踏上了他向往的,外面的土地。

      盛夏的阳光火辣辣地在头顶炙烤,午后没有风,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

      鸣人抖落身上粘著的碎菜叶儿,叉著腰有些得意地看著远处缩小的城廓。

      是的,他逃出来了,躲在送菜的木板车裏。

      有些嫌弃地看著身上的和服,花花绿绿的,像个娘们儿,这是入夏之后葵月屋为色子们制作的新衣服。

      在吉原,十岁左右的女孩称为“秃”,男孩称为“色子”,虽然只是如同婢女和侍童般从事日常杂务,侍候艺妓们的生活,但他们都被精心地装扮,用以陪衬周遭纸醉金迷的奢侈。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统一学习各种乐器演奏、茶艺歌舞、赋诗书画等,用来提高自身的资质和修养,以便在日后接客时能招揽到更好的客人。

      “悟性高点儿,你们都是有希望成为花魁的好孩子。”

      ——这是抽著大烟的老鸨每日挂在口中的话。

      呸,去你妈的花魁!

      去你妈的吉原!

      鸣人啐了一口唾沫,像要解开一切束缚似地,将腰上结著的大蝴蝶结和各种带子统统扯掉扔在地上,还泄愤般地踩了两脚。

      做完这些,鸣人兴高采烈地向著宽阔的大路奔跑,迎著烈日,乘风向他渴盼已久的自由飞奔。

      呵,我是多麼的快乐……

      不畏酷暑的小小少年。

      “知了……知了……”

      无休无止的蝉鸣声充斥了整个世界,连时光也被拖拉得悠远绵长。

      一个慵懒的午后。

      一棵参天的大树。

      一所小小的私塾。

      阳光斜斜地从木格子窗棱间投进来,落在铺著坐席的榻榻米上,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教室裏,清瘦的教书先生正在拿著课本授课,音色清朗,如同他素色的和服。

      孩童安安静静地坐了满屋,却不是所有人都在专心地听讲,炎炎夏日总是容易让人倦怠,比如此刻坐在窗边的男孩。

      一手支在案几上,撑著头,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正视著前方,没什麼表情,却可以从他染袭著睡意的黑眸中读出无聊的情绪。

      是的,无聊,令人感到无比枯燥和厌倦的无聊。

      就像庭中周而复始的蝉鸣。

      知了,知了……

      “佐助?”

      有著清朗声线的先生似乎提了个问,不见回应,试探著呼唤明显走神的学生。

      “哦……”

      站起来有条不紊地作答,从先生赞许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回答的很正确。

      “真厉害!”

      “不愧是城裏来的。”

      “切……”

      属於同龄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在同学们或羡慕或不满的目光中从容地坐下,早已习惯的优越感没有让男孩感到一丝欣喜,更多的,是充斥著周身的无聊感愈发旺盛起来。

      先生讲授的这些功课他早就已经会了——

      在京都,家中的老师给他上课之时。

      对於父母亲为什麼突然将他送到江户的乡下,宇智波佐助并没有多说什麼。一方面,是因为森严的家教和孤高的性格令他从小就不喜欢多话;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赌气,对於擅作主张的父母亲不屑去提出疑问和抗议。

      十二岁的男孩子似乎都著些属於那个年龄的沉默和叛逆。

      冗长而枯燥的课终於结束,课间的时候,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涌出了教室,只有佐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擦著手中的刀。

      这也是佐助在私塾中与众不同且被人羡慕的另一个原因,他是所有孩子中唯一一个拥有武士刀的人。

      那是一把出自当时极富盛名的锻刀师打造的小乌丸形太刀,双刃锋从刃区到物打属镐造,刀身稍有弧度,使整把刀带上怪异却优美的形态,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说不上特别喜欢,却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武士赖以生存的东西。所以,佐助总是在无事的时候细心地擦拭它。

      “佐助,怎麼不去和同学们一起玩?”头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闻言,抬起头来,年轻的先生正带著一脸和煦的微笑看著他。

      “不好玩。”佐助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他手中的事情,很简短的回答,声音也是冷冷的,却带著少有的恭敬。

      同样是老师,京都私塾的先生叫他宇智波,家中的先生称呼他小少爷,二者皆带著出於对他姓氏的尊敬和谦卑。

      佐助不喜欢外人叫他的名字,因为直呼姓名是一件只发生在关系比较亲密的人之间的事;他也讨厌那些人带著崇敬和谄媚的口音称呼他的姓,因为那样总让颇为自傲的佐助觉得,那些人只是单纯地敬畏著他的身份,其实眼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二者很矛盾,这让年幼的佐助总是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可是,对於这个从见第一面起就一直亲切地叫著他名字的先生,佐助却不反感。

      佐助、佐助。

      先生清朗的声音在呼唤他的时候很和蔼,毫不做作,带著一个年长的人对后辈真切的关怀。

      佐助感受得到。

      在那冷漠的外表之下,他一直是个直觉敏锐到甚至略带敏感的孩子。

      很显然,先生也知道,并真心地心疼著,所以他总是在佐助落单的时候藉故和他说话。

      比如现在——

      “真是把好刀!”先生笑著赞叹。

      “嗯。”算是回答。

      ……

      “上次剑术课上教的新招式佐助练得怎麼样了?”

      “还行。”

      这样没话找话的对话却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它们不是结束在实在无话可说的先生尴尬的笑声中,就是结束在佐助藉故离开的背影裏。

      比如现在——

      “先生,我要去道场练刀了。”

      不给人许可或拒绝余地的陈述语气。

      “哦……那好吧。”

      每每这个时候,先生总是笑得特别无奈。

      佐助走进道场的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细小的尘埃在斜斜照进道场的阳光裏安静地浮游。

      看了看手中的武士刀,佐助想了想还是将它搁在一旁,转身从支架上取下一把木刀。

      ——刀是杀人的凶器,不管挥刀的原因是为了掠夺还是保护。

      ——一个真正的武士不要轻易拔出自己的刀,可一旦拔出,就务必要让它见血。

      这些听起来很残酷的话,出自先生之口。

      那个总是温柔地笑著的先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的严肃和认真,让佐助觉得他不像是一个老师,反而更像一个真正的武士。

      佐助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武士,所以他记住了先生的话——

      每一次拔刀之前都请三思,冷静而睿智地判断这一刻,是不是该让你的刀饮血……

      静谧的空气被舞动的木刃划破,佐助的刀法就像他的人一般,清冷而淩厉,一招一式都带著股狠劲。

      这样的刀法不适合欣赏,因为它太过寒冷,带著种凄厉的意味。而身处乱世的练习者,本意也不在於将它给别人欣赏,他练习它的唯一用途,只是用於日后的厮杀。

      无心无情的狠戾刀法可以给对手足够的震慑力和致命伤,佐助总能将这种狠戾发挥到极致,贴得近了,你甚至能感受到从他刀锋上逸出的如若有形的噬骨寒气。

      可先生说这还不够,这样的刀法是死的,缺少最致命的东西。至於究竟缺了什麼,他却从不回答。

      ——不是靠你自己领悟出来的东西永远都不属於你。

      很显然,今天的佐助也没有能够领悟。

      究竟缺少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

      混蛋!

      原先冷静的招式开始随著他压抑的心情变得焦躁,每一次砍下去的力度也在不自觉地加强,不知是不是因为炎热天气的推波助澜,佐助此刻很烦躁,那种急迫地想要参透某种东西,却百思不得其解的压抑快将他逼疯了。

      血液中有什麼东西在渴望著被点燃。

      渴望著在一片平静无波的死水中掀起狂澜。

      哪怕会因此引起一场灭顶之灾……

      就在焦躁的佐助准备将道场中的所有东西狂砍一番时,院子裏突然传来了一声口哨。

      嘘——

      悠长的声音搅碎了凝聚在空气中的躁动。

      谁?

      被无形间阻止了暴行的佐助很生气,转头怒目而视,就看到墙头不知何时趴了一个人,冒出的金色小脑袋正噘嘴对著他吹口哨。

      嘘——嘘——

      绵长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随之松懈下来……

      靠,我想打破你的脑袋。

      可是,这却是佐助此刻脑子裏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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