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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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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琳琅待到十点多,是他亲自送回家的。
他回到家时窗外又呼呼地吹起了风,家里只有玄关的小灯开着,其余之处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厨房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答滴答”的。他突然心慌了,三步并两步地拉开她的房门。
只见床头灯昏黄地亮着,她似乎很讨厌白光的灯,搬家没两天就把家里的灯泡全换成了这柔和的色彩。她歪歪斜斜地趴在床上,对着电脑写着什么,两只小腿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见他闯入,两只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浑圆,他顿时觉得自己很是混蛋。
闯都闯了,总得找点什么说,他清了清嗓子,说:“关于休假的事⋯⋯”或许是在说到休假的时候,又或许是在这句话一开始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恢复常态,淡漠带着距离感。
她自己不知,她的戏是演得极好的,最起码是骗过了他。她伪装出的不爱,伪装出的憎恶淡漠,他都一点不漏地全盘相信,并且以此对她实施折磨。她其实是隐约感觉到的,估计没有一个女人被他睡过,主动表白说喜欢后还这么固执地划清界限的,但也没有别的女人——是他的妹妹。所以她是没有选择的,而他不理解不清楚也不想了解。
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我给你报了个烹饪班,在文化宫。”
她顿时觉得事情可笑无比,为了让她学烹饪而强制休假,这种事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干得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若他是江舒裴,她就直接开口骂疯子神经病了,但现在只能反问一句:“烹饪班?”
“琳琅会经常过来,总不能总让她吃紫菜鸡蛋面吧。”他说得理直气壮,让她竟也错觉这是理所当然,她来到这个家就是该来做饭的。最后清醒过来还是火了,面上却还平静:“你们要是同居,我可以搬走的。”
他亦是淡定,解释道:“还没到那一步。”说这话时,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希望看到一星半点的波澜起伏——却是没有。
她动了动唇,坚定了态度:“我不去。”但最终还是去了,因为学费无法退,去了公司林素也将她无视得彻底。她第一次觉得这种家庭背景如此无奈,平时强势的主编都无法不去顺从他的意思。
烹饪班大多都是些主妇,一起聊的话题多是家庭,孩子丈夫什么的。她在其中显得很格格不入,只能一得空就装忙,又打电话又发短信的,就是不和同班的大妈们有过多的眼神交接。
玉琳琅三天两头就过来,有时候还会是别的女子,但都是金光闪闪的大家名媛,一看她就知道定是生意上的应酬。言朔在这种事情上是很支持他的,毕竟言朔自己也是经历了四任政治婚姻才没了追求,找了苏妈妈。
她虽知道言朔对苏妈妈的热情早就过去,但却不敢言。母亲看上去日子太舒服自在,不用为了养活家庭加班,也不用天天做家务做得手都起茧。她舍不得母亲回到过去的生活,孤单一人,还要自己忙前忙后。所以言朔对三年前对她的威胁一针见血,她除了隐藏心思,再无别的选择。
这日,来的是一个最近很风光的名媛,她隐约听江舒裴提过名字,叫清清,说是某大型电子企业的千金,外形可爱性格友好,便一下在圈子里爆红。她最近几日见过的美女太多,所以看见清清并不觉得惊艳。
她安静地在厨房炒菜,虽然学会了很多花式,速度却还是提不上去。从六点多折腾到八点半,清清都来厨房探头探脑了好几次,最后几次都忍不住想来帮忙,被她清淡地笑着回绝。
短短的几日,她像是过了一整年,甚至都记不清上一次上班是什么感觉了。这些天,她不多想,就怕走进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只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洗衣做饭,真真成了家庭主妇,或者说不拿工资的保姆更准确。
如此平淡的日子,那夜,她便做了一个平淡得发疼的梦。
梦里,江南水乡,轻舟泛泛,她和他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阳光并不强烈,反倒是下了些毛毛雨,他打着伞,伞朝她微微偏着。两人都没有说话,路也似没有尽头,他们就牵着手一直走,一直走⋯⋯
然后,她醒了。自然而然地睁了眼,梦里的一幕幕还清晰在目,窗外还真的淅淅沥沥下着雨,打得窗玻璃嗒嗒地响。她下床,披了披肩坐上冰凉的大理石飘台,头靠上窗玻璃,听着雨点打在耳边,月明星稀,夜空是好看的深蓝色,她闭眼,回忆如波涛翻滚。
如果那日我们没有屈服于欲望,现在一切会不会不同?如果那日你决定不走,留下来把话说明白,现在一切会不会不同?如果我的戏演得再坚定一点,现在⋯⋯她叹息苦笑,如果有如果⋯⋯
邻屋传来说话的声音,并不分明。她动了动身子坐正,的确是他,听声调似乎还带了点激动。她穿着保暖袜去厨房泡了杯热可可,敲开了书房的门。他仍在打着电话,说着公司电子板块开发的一些事,努力地试图说服对方什么。
书房一直是他在用着,她是有网络万事通的人,所以工作和娱乐基本都是在床上或者沙发上完成的。此时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空间被他的文件资料填满,弧形的白木桌上放着一台宽屏电脑,又放了一台IBM便携笔记本,都是启动的状态,屏幕灼灼地亮着。桌上还乱糟糟地摊着文件和文具,而桌角——是一瓶鸢尾干花。
她愣了一愣,因他不让她打扫书房,所以她今夜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挂了电话,她还在原地走神,直到他叫她出声,她才将半凉了的热可可放在桌上,说:“我听到你的声音,所以醒了⋯⋯”然后竟不知该说什么,便点着头,微微咬了下唇,“恩,你也早点睡吧。”
说着话,她就走到了门口,半只脚都迈出了大门,他出了声:“你能在这待一会儿吗?”声音里没有了强势,带着掩不住的疲累,她慢慢地回首看他,灯光下她的目光晶莹,带着惊愕与说不清的感情。
他是真的很累,她看得出来。其实公司里的勾心斗角她又何尝不知,总经理这些高管背后的心酸谁又知道。他是轻易不喊累的人,这时对她的一句却是有了恳求。以她对他的了解,在关系如此僵化的时候他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堵上了全部的。
至此,她再不好拒绝,便在书桌的另一侧坐下,一言未发。他亦不说话,坐下开始在电脑上打字,边打边自然地喝可可。她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发便垂了满面,透过黑发散落的缝隙,她肆无忌惮地看他——因着累,他眼睛没有什么神;因着工作恼人,他眉头紧锁,她看着看着,视线越来越窄,最后还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清醒时脑海里映过的最后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言觉,如果我们只是苏子菡和言觉,没有复杂的家谱,没有那些政治关系,我们只是我们,宇宙天地间独立的两个人,那该多好。我们可以在路上走着,一回头,对对方一见钟情。我们可以吵架,可以闹分手,可以摔东砸西,总比没有立场的好。
言觉,如果有如果,我们在一起吧。
一句话,苦涩到世纪的尽头。
雨渐渐小了,雨丝在窗上带起一条条虚线。他看了眼笔记本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他闭着眼,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将笔记本合上,再睁开——她就映入眼帘。
睡得很熟很熟,时光倒流到了她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她常常这样,趴在他的书桌上睡着。他推她醒来,她就眯着眼睛撒娇,最后往往都是她背着或抱着她回房。
也许从那时起,他就从未将她看做妹妹,即便她只有十六岁,但一副成人的模样,天天贴着他,任他抱着背着,像是属于他的一个洋娃娃,怎么折腾都可以。他也是人,也是男人,怎么可能三四年都无动于衷。
但真正行动了,却是后悔的。他当时真正的女人也只有玉琳琅一个而已,她就这么因为他和玉琳琅的矛盾,迷迷糊糊地成了第二名,在没有任何感情保证,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现在想想,真是他人生犯的最混蛋的错误。
于是,这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地,一字一句虽闹人却温暖的女孩变了。抑或可以说是长大了,成熟了,高兴时笑起来还是漂亮温暖,却再不活泼了,不再黏他了,也不再开着玩笑叫他全名了,一切一切,都变得异常敏感。
四年的留学,他一心一意攻着学业,其实自那夜之后,他就再没回过家,她也没有主动联络他,他就这样因为玉琳琅,因为她,也因为事业野心匆匆离开。于是,一恍四年。
他曾想过,他们二人四年间究竟隔了些什么。为什么他回来好不容易能坦诚自己的喜欢时,她将他推得那么远那么远,似乎他是一块烧红的铁块,一碰就会皮焦肉烂。但这寂静的夜,在窸窣的雨声中,他看着她乱乱的头发,从发隙间隐约露出的俏丽眉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都错过了些什么。
她不再喜欢他了,她打心底认了这兄妹的缘分,他一心觉得她说的不是真话,以为她是怕兄妹这名义所有的含义,便找了玉琳琅,找了名媛小姐,激她气她,她却是一日比一日的平静,静得让他害怕,怕一切未开始就要结束。
夜已深沉,他拨开她散落的发,她的小脸被手臂挤得肉肉的,很是可爱。他笑了,这丫头的睡姿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点形象没有。
他趴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下巴顶着手臂,就这么看着她,看到东方露了鱼肚白。脑子里如走马灯一般,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自己都惊讶,不知道这些小小的细节都是什么时候记下来的。
他与她头对着头,就这么睡着了。太阳红彤彤地从城市的背后升起,晨起的鸟叽喳叫着,城市已经苏醒,又是新的一天。他们的睡脸在阳光下安宁得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