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断肠声里忆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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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现在也不敢轻易开口，本来看着皇上怒气已经没了，不想一个“行痴”又把他的火气惹了上来，现如今两人都沉默。
李德全快步跑进来，就看到纳兰恭谨地站在康熙旁边，康熙坐在龙椅上，眼睛看着前面，周身散发着怒气，放在书案上的手紧紧握住，手上青筋暴露。
李德全站在距离康熙一丈远的地方，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局促不安地握着一个小小的玉瓶，玉瓶三寸大小，瓶口是螺丝银盖，盖子用明黄丝绸包裹，瓶身有几个金黄小字“木樨清露”。
康熙抬眼看到李德全，向他招手，李德全忙不迭地上前，把东西交给康熙。
康熙接过玉瓶，挥挥手，示意李德全下去。
李德全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还是奴才……”
李德全本来是担心康熙受了伤，虽然纳兰告诉他皇上无事，但是李德全不亲眼看看，实在放心不下，若真无事，怎会让他去拿活血化瘀良药木樨清露，那可是一年也难得几瓶的圣品，平时也就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用，若是他们心情好了，或许会赏给谁，虽说是一点点，那可也是天大的恩赐。这次康熙让李德全去拿，李德全本能的认为是皇上要用，又不想惊动他人，所以自己才巴巴地跑一趟，可是眼下皇上又不让他上药，心中更加忐忑。
康熙抬头冷冷地看了李德全一眼，警告意味鲜明，李德全咽了咽口水，额头冷汗直冒，偷眼看了看纳兰，希望纳兰解解围。
纳兰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又示意李德全无事，让其离开。
李德全这才弓着身子退出大殿，轻轻带上门，才艰难地转过身，细细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低眉敛目地站在殿外。
“过来！”康熙拿着木樨清露，端详了一阵，其实已经神飘千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口让纳兰过去。
纳兰本来也是恭谨地站着，两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睛盯着脚尖前方三尺，低眉顺目，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纳兰听到声音，立即走上前去。
康熙拉过纳兰的左手，仔细端详了一阵，终是叹了口气：“朕没有把握好力道。”
纳兰在康熙拉过他的手时就僵住，后来反应过来，自是挣扎着抽出，只是康熙哪里肯放手，最后听到康熙低声叹息，纳兰又是一愣，这是康熙向他道歉呢吧，只是这并不算什么，人生气了，难免会如此的，更何况这是皇上，有哪里用得着道歉。
康熙打开螺母银塞，一股清香盈盈透出，瞬间充满整个大殿。
康熙倾斜瓶身，把少许清露倒在手心，另一只手拿过纳兰的左手，低头在那淤青的手腕上轻轻地吹了吹，神态认真，似乎在做一件很郑重的事情。
纳兰已经觉察到康熙的意图，正要开口，就感觉手腕上湿湿的气息，麻麻痒痒的，竟然有些颤栗。纳兰赶紧把手往回抽，却不想康熙的动作更快，再次抓住纳兰的手道：“别动！”
王者的霸道，居高临下的气势，却偏偏透着些许柔情。
“皇上，奴才自己来就好。”纳兰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双手顺势抵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尽量让声音表现地平静，却不知那轻微颤抖的身子，已经全部收在康熙的眼底。
康熙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人儿，脖颈已经开始染上红晕，耳朵红的透明，就像是上好的血玉，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上一摸。
康熙微眯着双眼，眼中全是笑意，低沉的笑声从口中溢出，犹如悦耳的音乐，听在耳中暖暖的。
纳兰此时已经相当窘迫，双手死死地摁着地毯。
“冬郎要自己来？可是——朕已经把东西都倒在朕的手上了。”康熙看着右手心的木樨清露。翠绿色透明的液体，飘着淡淡的清香，在手心那一块小小的地方窝着，康熙的嘴角轻轻扬起，好笑地看着纳兰。
“其实奴才的手并无大碍。”纳兰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道。
“木樨清露一年也就只能得五瓶，难得的活血化瘀的上品，冬郎要如此糟蹋？”康熙幽幽地道，只是任谁都能听出康熙语气中的遗憾以及对纳兰不知珍惜的惋惜。
纳兰愕然抬头，正好触及康熙含笑的眼眸，又赶紧低下，不知该做何动作。
康熙又是一声低叹，把纳兰扶起：“冬郎是在怕什么？不就是朕给你抹抹药么？这伤本就因朕而起，朕自然要负责到底！”
康熙说完，不由分说地把纳兰的左手抓在手中，康熙感觉到纳兰的挣扎，却不以为意，手中的手指骨节分明，有些硌手，康熙却紧紧地抓着，拇指轻轻摩挲着淤青的地方，皱了皱眉。
纳兰尴尬地任由康熙拉着，浑身不自在地站着，微微皱眉，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不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清凉的触感拉回纳兰的神思，纳兰看着那翠绿色的液体涂在手腕上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室的微香以及手上那清爽的感觉，纳兰能够感觉到液体透过肌肤，缓缓内渗，然后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纳兰蓦然而立，康熙细心涂药，空旷的大殿显得异常静谧。
室外的光线暗了下来，李德全小心翼翼地跑进来，问是否要传膳。
康熙和纳兰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张灯时分，想到今天乃是纳兰的生日，却因为行痴弄得心情不好，如今想想，倒有些觉得对不住纳兰，自然晚膳要让纳兰陪同。并特意叮嘱一定要有晶莹翡翠面。
纳兰知道推脱不掉，只能答应。
晚膳时，纳兰看康熙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免想解释一下下午的情况，以免康熙的心结加重。
“皇上，请听奴才一言——其实行痴还是很关心皇上的。”
康熙听了，手中筷子一顿，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康熙才道：“冬郎，你可知朕一开始有多难？他——呵，说出家就出家，全然不顾大清江山，全然不顾太皇太后和朕的苦楚，朕一个八岁的孩子，要周旋于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之间，从八岁开始，朕就没有真正地开心过。呵——八岁啊，八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康熙看着纳兰张了张口，也不待纳兰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八岁，朕就要面对国家大事，就要学着处理奏折，八岁，朕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有时候朕会从梦中惊醒，梦到鳌拜他们篡位，梦到吴三桂他们造反，朕几次从梦中惊醒，之后漫漫长夜就无法入眠，第二天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朝，听那些朝臣们聒噪，忍受鳌拜的欺凌。康熙六年的时候，朕再次遇到你，那时候竟然不认识你了，你告诉朕‘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朕那时候刚下旨杀了苏克萨哈，朕明知道苏克萨哈为朕收集鳌拜的罪证，却还是在鳌拜的威胁下下旨，那天朝堂之上，朕当真害怕，鳌拜抓着朕的手腕，朕当时觉得呼吸都困难，朕也是人，朕那时候也害怕，可是朕只能强作镇定，可是那颤抖的身子能骗得了谁？那时候朕觉得朕的手腕都要断了，朕本来不想屈服，朕不想下旨，可是朕最终还是下了。现在想想，鳌拜的力气还真大，真不愧是大清的巴图鲁！”康熙说着说着笑了，笑得凄凉，笑得落寞，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还不自觉，康熙没有发现纳兰在听到他说“朕再次遇到你”时的怔愣，依然缓缓说道，“那天朕本来是想去见见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抛弃大清，为什么不肩负起振兴大清的职责，为什么留下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太皇太后，为什么他那么狠心！年幼时朕就很少见他，朕当年出天花，他连问一下都没有，你说，朕这个儿子是不是很失败？不过那天朕遇到了你，你的一席话让朕豁然开朗，朕没有去见他。冬郎啊，你说，他听到鳌拜专权、欺凌朕的时候会怎么想？哈~还是朕太天真了，估计他连听都没听过。”
康熙依旧笑着，痛苦地笑着，眼睛微眯，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托着下巴，酒杯在康熙的手中摇晃，杯中的酒随着康熙的动作起伏，最后仰头把剩余的酒全部倒入口中，如今的康熙看上去已经微醺。
纳兰看着这样的康熙，禁不住心痛，这人无疑是强大的，只是，再怎么强大，也只有十六岁，未及弱冠，再怎么强大，也弥补不了内心对父爱的渴望，再怎么强大，也不能消弭他潜意识中的苦楚。
纳兰在回过神来之前，已经一手覆上康熙那酒杯的那只手，看着康熙认真道：“皇上，不要说了。”
康熙看着纳兰，这样关心着他的纳兰让人着迷，不过心中的那份苦楚，那里是那么容易能够抚平的。
康熙任由纳兰覆着，继续说道：“人人都道皇上好，可是又有几人知道皇上的苦楚？人人都道皇上掌握着众人的生杀大权，又有几人知道，有些人朕不想杀，却不得不杀，有些人，朕想杀，却又不得不留着。冬郎，没有人知道，真的没有人知道！”
“皇上，奴才虽然不懂，但是奴才理解，奴才知道各有各的苦，奴才知道皇上心中的苦比奴才多，皇上不要这样，奴才……”纳兰没有说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将要脱口的话，竟然是‘奴才看着心疼’。
康熙反手握住纳兰，又用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就生生包裹住了纳兰的手，康熙握着纳兰的手，两手支在餐桌上，额头低下去，紧紧地抵住交握的三只手，仿佛在寻求足以支撑的力量。
“还好有你，冬郎，还好……有你”康熙喃喃道，一副满足的样子。
纳兰哑然，原来皇上也有这样的一面。
“奴才必为皇上尽心尽力，永不负皇上！”
康熙眯着眼睛看着纳兰，他知道纳兰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实践到底，只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康熙并不满意，于是嘲笑道：“冬郎是在同情朕么？朕告诉你，朕不稀罕！”
纳兰叹了口气，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认真看着康熙，郑重道：“奴才没有同情皇上。”
“好、好、好，冬郎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正在这时，李德全急匆匆地走进来，神色不掩焦急，只是在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时愣了愣。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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