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浩星青帝

2、【一】

　　曲流觴回來的時候，正是初夏，空氣中能嗅到淡淡的梔子花香，甜到心裏。

　　觸目所及的繁忙街道讓他有些茫然，突然有壓抑的情感漫到眼後，像欲雨的雲，墜著沉沉的往日。

　　我回來了，你在哪里？

　　曲流觴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曲流觴循著記憶中城市的道路緩步而行，細細打量著保留了舊城格局卻完全陌生的街道。

　　所謂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人心果然是這世間最善變的東西。

　　印象中的C城人，是最愛梔子花的，從初夏到夏末，便是由一樹樹的白花渲染出一個熱烈而浪漫的夏。

　　印象中的那人，也是愛花成癡的，從春分便掰著指頭算那開花的日子，到了夏風吹進竹牗，便欣喜地拉著曲流觴去賞花，像個小孩子一樣在花中亂蹦亂跳。有時見花遲暮，便斂了殘花放進瓷壇，調進清明的雨水，埋在院中的花樹下，釀出清雅的梔酒，以便來年冬日孤燈下，可以溫一觴酒，和曲流觴談笑至天明。

　　可如今，滿城的梔樹都散了形影，只剩下偶爾從鋼筋水泥縫隙中倖存的並不鮮明的白，和鼻端若有似無的熟悉香味。那人，也是不知去了何處的。

　　直到日頭西傾，曲流觴才看見總算有些舊日風景的西岸，和岸邊面江離橋頭最遠的開得燦爛的白色梔子以及花下的屋舍，那些花一起擠擠攘攘得好不熱鬧，教人一時竟分不清是那花掩了那院子，還是那院子擁著那花。

　　曲流觴臉上漫了些許的笑意，原本冷冷的氣質也易作了平易近人，卻不著急，徐徐向那樹風流走去。

　　走下橋時曲流觴下意識地往西南角的天空看了一眼，只見緋色的霞重疊成殷紅的天幕。

　　曲流觴逕自推開虛掩的矮木門，叩響了花下屋舍的大門。“有事嗎？”有聲音從門中傳出來，模糊著不甚分明。

　　有人來開門，手停在門把上，語氣淡淡聽不出情感波動：“你終於還是來了。”

　　開門的年輕人有一張極好看的面容，嘴角微微上翹，好像蘊含了另一個宇宙的眼中卻只淩冽地泛著一泊寒潭，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已不涼爽的天氣，卻披著厚厚的白色狐裘，映得年輕人頎長的身材更顯瘦弱。

　　“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你還住在這裏。”曲流觴態度倒很不錯。

　　“……進來吧。”年輕人側身將曲流觴讓進屋裏，關上門，在屋中鋪了某種動物潔白無暇的皮毛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又看見曲流觴有些躊躇地停在玄關處，繼續用平靜無波的聲音道，“自便。”

　　曲流觴看了看地上鋪著的同樣材質的毛毯，又看了看年輕人的赤足，只好脫了鞋，踩上地毯，然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走了這麼久路，就屬你這兒花開得最盛了。”曲流觴道。

　　“他本為花而生，我怎麼忍心絕了他的生機。”年輕人的目光飄向窗外的梔子花，漫不經心地道，“不用兜圈子了，想問什麼就問。”

　　曲流觴點點頭：“我走以後，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大事。”年輕人拿起手邊茶几上的紫砂杯，卻全然不對面前的曲流觴又任何客套，自己極其悠然地呡了一口茶，才繼續下去，“你該知道，那年的梔子花謝得早，葉朔便也不常出現在人面前了。直到後來來了些人，逢人便打聽一個愛花又擅詩文男生的下落，說是來找自家少爺，有人想起葉朔……”

　　“他跟他們走了？”曲流觴惶急地問。

　　“沒有。”年輕人的話讓曲流觴舒了一口氣，“他當時已經走不了了。”

　　曲流觴猛抬眼瞪著年輕人。年輕人依舊慢條斯理地道：“不知是患了什麼病，說是極重，那些人著急雇了車把他接走，才有人知道他原來是天府首富的么兒，再後來……有從天府做生意回來的人說他娶了一個大家閨秀沖喜，也有人說他死了，總之是沒了他的音訊。”

　　曲流觴像一個垂暮的老人，虛弱地靠上椅背：“他終是沒等到我回來。”

　　年輕人輕笑，卻不知為了什麼：“你給了他一個自己都不信能兌現的承諾，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他為你守約？”

　　“你！”曲流觴有些惱怒，卻很快又恢復了那種頹廢的模樣，“小朔不是那種人的……他一定還在等我。”

　　年輕人不置可否地垂眸飲茶，又拿出一個小盒子向曲流觴拋去。

　　“這是什麼？”曲流觴接住盒子，愕然問道。

　　“打開便知道了，你什麼時候這般多話了？”曲流觴依言而行，看見盒中一遝厚厚的百元大鈔。

　　“我這兒地小，容不下你這尊大神，也不准備給你備落腳的地方。這是三萬塊錢，你用完了還可來找我，不過現在……我倦了，恕不相送。”竟是突然下了逐客令。

　　曲流觴看了那年輕人幾秒，道：“謝謝。”

　　年輕人轉過頭看著窗外的花：“你的謝謝我可受不起。不要忘了我就只有再幫你一次的義務。想好你下次的條件，這個屋子不會再讓你進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