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所待》暮溶

1、娘的等待

　　娘是远近闻名的“绣花美人”。娘绣的鸟儿，振翅欲飞；娘绣的花儿，娇艳欲滴。娘的刺绣都交给吴婆婆去卖。只是，一年中绣的最好的，娘会留下来，留给我爹。
　　爹是远近闻名的“神捕”。爹长年在外，缉拿要犯。印象中，我仿佛是个只有娘的孩子。
　　娘教我刺绣。我甚至比我娘对刺绣更加有天赋。十岁的时候，绣了一只帕子，已经与我娘绣得一般好了。
　　娘笑着说：“眉儿绣得真好。等你爹回来，拿给你爹看。”
　　娘笑起来很好看。娘一辈子不施粉黛，因此，美得纯粹。
　　我打开红色的木箱，把我的那只帕子和娘的刺绣一起压在木箱的最底层。箱子的最底层，已放着我娘的三张精美绝伦的刺绣。爹每回来一次，娘就会把箱子里的刺绣，全拿出来，让爹带走。从爹上一次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有余了。
　　爹的声名在外，因此，我娘和我孤儿寡母的，也并不会遭人欺负，乡亲邻居对我们很是照顾。听别人说，爹要努力工作，让我娘和我感到安全和自豪。只是，我常常在娘对邻人笑盈盈的眼神中，看到一片空落落的寂寥。
　　在我完全继承了娘的刺绣功夫之后的一个月，娘一病不起。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脱；大限之期，不过是或早或迟。从别人的神色中，我猜到，我娘要走了。
　　我一夜又一夜地梦见，小时候我爹回来的情景。
　　爹回到家，总是很疲惫，坐在椅子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我悄悄地移到爹身边，伸出一只小手，想要摸一摸爹的脸。可是，每一次，我的手，总会停在半空中，最终缩了回来。

　　一大早，天下起了小雨。娘病了以后，我开始每日刺绣，然后交给吴婆婆去卖。我才十岁，可大人们都会在看我刺绣时，说，看到了我娘的影子。
　　娘突然起身，唤我：“眉儿，娘饿了。”
　　等我端着一碗桂圆莲子粥，再回到我娘房中，已不见了娘的踪影。我赶紧往院子里跑，当我跑进外厅，只见我娘背对着我，倚着门框站在门口。娘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色衣裳，衣上的刺绣美轮美奂，一看便知是娘亲手绣的，只是，这件衣裳，我从未见过。
　　娘开口说话：“眉儿，你爹要回来了，我穿上这嫁衣等着。”
　　爹回来了？娘的嫁衣？我一时恍惚，呆立着不知所措。
　　直到娘倚着门的身子，顺着门框，缓缓滑下来，我才猛然惊醒。后来才知道，那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我在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回光返照。
　　我从红木箱底下，翻出娘和我的刺绣，一起带到娘的坟前，烧掉了。
　　半年后，爹回来。爹还是很疲惫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仿佛还来不及为娘的死伤心。我远远地站在一边。我爹老了很多。而我已不再悄悄地过去，伸出手试图摸一摸爹的脸。
　　爹在家停留了三日，再次出走。临行之前，爹将我带到一个朋友家寄住。爹整理行装时，我瞟见一块血一样的红，爹将娘的嫁衣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