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落华》夜书逸

1、第 1 章

　　人说，万物有灵。每一朵花，也都有自己的灵魂。可是谁，匆匆而过的脚步踏碎了我卑微的芳魂呢？

　　一

　　我是三途河边一株没有开花的曼珠沙华。从有记忆时起，我就在了三途河边。

　　冥界没有阳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所以我开不出绚丽的花朵。我身边的同伴们都能开出火红的曼陀罗，可是我开不出，我说我需要阳光。我身边的同伴们都笑了，他们说，地狱之花是不能见到阳光的。

　　其实，有时候我也想笑我自己，地府之花，应该是不能见阳光的吧。可是我是真的觉得我需要阳光，我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你需要见到阳光才能开花。我不知道那个声音从哪里来，可是，千百年来，那个声音，它一直响在我耳边。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我清楚地明白阳光对于我这样的花意味着什么。在初时的日子里，我曾很努力地试着开花，可是都失败了，直到后来，连比我小好多好多年的小兄弟都开出了绚烂的花朵。我开始相信那个声音，试着与那个声音对话。

　　我问过那个声音，我什么时候会见到阳光。它从来不正面回答，只是说，到了该见到的时候，便会见到了。我不知道我是盼望还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我希望能开出最最美好的花朵，可是，那大概，也意味着生命的结束了吧。

　　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正式三途河边最冷的时节。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上天让我在最冷的时候，看到了时间最温暖的笑容。那人的笑颜，是语言所不能形的温暖。

　　那一天，那人白衣胜雪，在三途河边覆手而立，那一天，那人笑颜如花，对着冥王言说，冥王大人这儿的花开得颇不错。灼灼花色映着那人绝色身姿，成就了世间最美的画卷。

　　那一刻，我有种落泪的冲动。我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过自己，我从来没有那么怨恨过，自己为什么是开不出花的。当真是造化弄人，我近在咫尺，却偏偏不是被他称赞的那朵曼陀罗。

　　再见的时候，他已经不是生魂，却仍是温润如玉的样子。他路过三途河的时候，再度回望岸边的一地火红，唇角微扬。我听到他一如既往清越的声音，冥王大人的花儿依旧，在下却是要在这奈何桥上走一趟了。我看见他优雅地饮下孟婆汤，还回望了一眼这岸边。可我知道，映入他眼中的，不是我，不是我这株，开不出花的曼珠沙华。

　　心里的绝望一点点蔓延，我努力望着奈何桥的另一边，祈愿能看到他来生的容颜。忽然，一抹阳光照在我身上，那样清晰的痛，我听到花开的声音，那一刻，我终于开出了最妖艳的曼珠沙华。可是桥上的那人，越来越远，竟没有再回望一眼。

　　我看到了曼陀罗的凋谢。地府的曼陀罗，都是不会凋谢的，可是那人的身影消失得时候，我看见，我的花瓣一片片飘落，一地的火红，一地的落英缤纷。我听到心底的绝望和不甘，我听到生命的流逝，我拿生命，都没有换来他的一顾。

　　二

　　我站在了奈何桥上，当我还是一株曼珠沙华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站在奈何桥上。毕竟，作为地府的灵物，死了，就是烟消云散吧。可是，我竟然站在了奈何桥上。孟婆婆递来了一碗清澈的汤，接过，却不是孟婆汤。桥下，婆婆笑得嫣然：“小花儿，你不用喝孟婆汤，这是给你固魂魄的汤，冥王大人吩咐的。这汤，会让你忘记一些事，大部分，还是记得的。”

　　我抬头，满是不解。我是不该入轮回的，竟然能再入轮回，竟不用喝孟婆汤。纵然这汤会让人忘记一些事，比起孟婆汤，还是耗了太多。我轻轻开口：“婆婆，喝了这汤，我是入哪一道？”

　　“做人，小花儿，你要记得，你是不一样的。”

　　这一世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可是我的记忆里竟没了他，我遍寻记忆也寻不到那人今生的模样，竟是忘了那人的笑颜。那一晚固魂魄的汤，让我忘记的，竟然是他。那一刻我有些许的慌乱，若是寻不到他，我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牵挂？

　　这世我的父亲原是个将军，为了母亲解甲归田。我没有见过母亲，她生我的时候，去世了。父亲常说，母亲是他此生唯一真爱的女子。有时候我会羡慕母亲，有个人，用生命这样爱她，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只可惜红颜薄命，未老先亡，徒留父亲一人悲伤。

　　很多时候我会独自发呆，我总是试着回忆那人的容颜，每次都只能想起一片茫茫的白，朦朦胧胧的白色身影。每次我发呆的时候，父亲总是在我的身旁坐着，很温柔的望着我。好像……父亲也喜欢穿白衣呢。这么说来，父亲跟那个人，还真是像。

　　十八岁那年，父亲对我说，你该成亲了。可我不想成亲，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我还没有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不懂为什么父亲突然想要把我嫁出去，我求父亲不要把我嫁出去，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推掉了所有的亲事。

　　其实，这么多年，那个人的身影，在我的心里已经越来越模糊，那个白色的影子我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每次想起，想到的总是父亲的身影，父亲的笑容，想到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已经，不爱那个人了。可是我却不敢多想，我只是害怕。

　　很快，我便知道了为什么父亲，他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那个早上，我看到了父亲吐在衣服上的鲜血，看到了父亲的倒下。原来，父亲他，已经病得那么厉害，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看着那满地的红与白色的身影，脑海中似有什么渐渐清晰……三途河，曼陀罗，清越的身影，奈何桥，孟婆汤，回眸的笑颜，一切都那么清晰，我记起了那人，记起了那人转世的模样，那不就是……父亲！

　　原来，命运当真是无情，这一世，我偏偏是他的女儿，偏偏不能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他；就像上一世，我偏偏不是被他赞叹的曼珠沙华，偏偏是在他步下奈何桥之后翩然绽放。命运，当真不给人一点希望。

　　三

　　我又回到了地府。他倒下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的我，会是一株不能绽放的曼珠沙华，因为，我原本，便不是一株花。

　　我本是地府深处冥王钟爱的幼女，却偏偏恋上了九重天上最最无情的上仙寒夜，历经千年而不得如愿。为情所伤的我最终决定放弃，将自己化作一株曼珠沙华，盼望能藉此看淡过往。当时的我，看不开这世间种种，硬是立下血誓，此生若是不见阳光，便不会开花，生生世世，做一株曼陀罗。我以为，如此我便可永远不见寒夜，便不会再为情所伤。

　　岂料，这世间之事，怎能尽如人意，即使是仙，又如何能够事事皆可预知？我在这黄泉路上守了万年之后，那原本高高在上不会被尘埃侵染的上仙，竟也没有躲过情之一字，终是为情所困。那人，原是极冷清的，只笑起来，极暖。那纤尘不染的人，最终还是被除了仙籍堕入轮回。只是我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他时，我竟然会再度迷上那温暖的笑容。那人的笑容，历经万年都没有变，即使不再是仙，即使堕入凡尘。

　　命运终究是再一次捉弄了我，给了我重逢的机会却不肯给我相爱的机会。命运给我的，终究还是擦肩而过。就像上一世的我偏偏在他不解风情时爱上他，这一世，我偏偏是他的女儿，不能爱爱不得；偏偏让我在他再度死去的时候，才再度爱上他；偏偏，我迟了那么一步。

　　果然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么？再度站在奈何桥前，望着那个人再入轮回，我心中已经再也生不出任何感受，一万年太漫长，我不会天真到还留着希望。这终于是结局了么？纵然不是我想要的，总归也是个结局。也许，以后，我还是众人欣羡的冥王女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作者有话说

　　我就是烂尾了就是烂尾了！！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