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幻之瞳》糕糕

7、前世之伤-兵戎

　　苍凉的号角刺痛着听觉，我缓慢的睁开双眼。是流离宫。不知为何，这熟悉的宫室，却满是萧瑟的气息。甚少在此逗留的父王和母后，站在最靠近边域方向的窗边，周身都是焦虑的不安。他们紧紧靠在一起，望着远处。我看不见父王的神情，只听得到母后在不停地念着繁复的祷文，似乎是幻灵族祈福仪式上的经文。
　　他们怎么了？呃……稍稍加思虑，便是辗转的难受。眉头微微皱起，我的头好痛，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也什么都不能思考。
　　微微偏过头，随他们的视线望去。
　　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见窗外的某一处，不断的凝聚起巨大的光芒，然后迅速的破碎。将我唤醒的号角，一恰巧又开始了不停歇的刺耳的鸣声。其中，夹杂着亡灵牧师高声吟唱的安魂曲，以及战士们嘹亮而苍凉的战歌。这是……
　　电光石火间，我猛然醒悟。是了，战争。战争已经开始。
　　我拼劲力气，挣扎着起了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这张梦语床。
　　为什么！为什么！
　　我平静下一颗焦躁的心，在指尖凝聚起灵力去探查，周围的空气有微妙的静止。伸出手去，冰凉入骨的触觉传遍全身。
　　是结界。
　　我猝然回想起小哥哥手上的白色幻球。原来如此。
　　眼前的结界偶尔浮过一丝诡异的紫色。
　　我沉敛下心境，细心探查结界最为薄弱的地方。在指尖凝聚起灵力，幻化出蓝色的十字刃，向略有灵力涣散的的地方切割而去。
　　实在，实在是强大的结界呢。亲爱的小哥哥，你在结界上加诸了怎样强大的守护念力。额头开始慢慢沁出细密的汗珠，脚踝上的珞璎渐渐发出银色的光芒。终于一道道耀目的银光，贯入十字刃内。光芒渐盛，而我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晃动。
　　一声尖锐的爆破声，结界化为尖锐的碎片。
　　我勉力支撑起有些脆弱的身体，义无反顾的踏在那些幻化而出的碎片，水蓝色的血液慢慢的浸出，在地上蜿蜒成细小的痕迹。
　　父王和母后已经来不及阻拦我。起身的瞬间，我已在他们的面前设下相似的守护结界。我听见身后是母后撕心裂肺的哭喊：“瞳儿，你不要去啊，不要……”
　　而父王没有出声，他知道，我已经决定的，任谁也无法阻拦。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此时的母后一定被父王揽入怀中，她的泪会打湿父王的衣襟。我甚至恍惚听见那些炽热的泪，滴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让人绝望的声响，一滴一滴，侵蚀着我的心。
　　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踏出宫门，走向那沉重的战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在窗前站成一座雕塑般凝望着我，直到我消失在凛冽的风里。我的每一步，必须要走的沉稳而坚定。
　　我站在璇玑域界入口处最高的山巅，下面那血腥的厮杀让人头晕目眩。
　　地上流淌着的，是蜿蜿蜒蜒的紫色和蓝色的血液。战士们不停使用着幻术，甚至□□的搏杀。白色的光芒不断地聚拢再破碎。幻灵族的玄衣武士拿起权杖，不停的召唤灵力，魔族的战士亦不断的使用着咒文迷幻对方。一声高过一声的咒文，灵器相接出的尖锐声响，祈福的祷文，呐喊的嘶哑声音……各色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在头脑中回旋出无数的轰鸣。
　　有风，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突然就觉得冷了。我裹紧身上的长衣席地而坐，召唤出幻音琴。放在膝上的幻音琴，琴弦在微微的颤鸣，似乎受到了这四处奔涌的杀气的影响。
　　我稳下心神，迅速的在周围结印出净化心魂的结界。然后，把灵力贯入十指，开始弹奏并吟唱着激越的战歌。那些空灵的音符，一声高过一声，在战场的上空高高的盘旋，徘徊在每个人的周身。
　　山下的战斗忽然停止了。
　　他们仰望着我的存在。看到那些夹杂其中的紫色瞳仁，我有种难以言说的厌恶。手下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了。有些紫色瞳仁迅速的消失，余下的也夹杂了惊恐的神色。
　　我的嘴角竟然微微的上扬。是的，我笑了，只是那笑意是如此的轻蔑。不堪一击的赤炎族啊，不过是使用了暗音术而已。传说中的暴虐种族，也不过是这样的水准么？
　　赤炎族战士的血液不断的涌出，然后凝结，在大地上铺展出诡异的暗影。而幻灵族的战士，脸上却渐渐有了宽慰的神色，他们指着我：“看，那是我们灵力强大的灵主……”从他们的权杖中，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袭杀着眼前的敌人。我知道，那是念力的加持。
　　我亲爱的幻灵族人啊，他们是如此的忠诚，他们的心，仅仅因为一个灵主的存在，便受到了无数的鼓舞。或许他们已经忘记，我才是这场祸事的源头。何其有幸，我出生在这样的一族。端坐山巅的我，第一次恍然间有了身为王族的自知，我无法挽回什么，只能一遍一遍的在乐曲中加持灵力，为他们铺设前路，保护我的族人。
　　战事愈演愈烈，铺陈在大地上的血液，让人作呕，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血腥气。两族的战士都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支撑着他们战斗下去的，只是强大的精神念力。而幻灵族显然略胜一筹。
　　恍惚之间，我却看见在赤炎族的后方，渐渐的接近了一众笼罩在墨黑长袍下的愈伤师。他们穿梭在稍后的阵营，祭起治愈水晶，为赤炎族的伤者用魔力疗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会痛？
　　那里，有谁的存在吗
　　一边质疑着，一边心底却渐渐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两个越来越清晰的字——冷冽。越是否认，这个念头却越是清晰，清晰到我似乎看见冷冽的面容浮现在苍白色的云朵之上。是他？真的，是他么？
　　琴音中的杀气陡然间加重。
　　数名愈伤师悬在手中的治愈水晶轰然破碎。
　　其中一人，缓缓起身，抬头望向我在的山巅。黑色的罩袍从头顶滑落，阳光大把大把地掉进他的眼睛里，成为远处的他周身最明晰的一点。只见他高高的举起一只手，而另一只手的拇指轻叩无名指，然后就有炫目的紫光自远处刺痛眼角。那些悬浮在空气中缭绕纠缠的音符，被生生的切断了。
　　没错，冷冽。竟然真的是冷冽。
　　耳边传来赤炎族战士浪潮般的呐喊。那热闹的呼喊，却让我的心，再次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也一寸一寸的乱掉。
　　我听见自己很大声很大声的呼喊，原本的“冷冽”一出口，却再发不出完整的字音，只剩下宛若撕裂般刺耳的“啊……”一声一声，穿透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回荡在天空中。
　　幻灵族的玄衣武士，茫然的听着我尖锐的叫嚣，以为是我的斗志被激起，欢呼着向侵袭来的赤炎族杀去。他们以为，这场战役，会必胜无疑。
　　只是，他们看不到，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砸在琴面上。心既乱，我，如何还有胜算。
　　激越的战歌变成了空灵的乐曲，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混进其中。
　　冷冽的手指，似乎有微微的停顿。我的乐音便瞬间乘虚而入，洞穿进赤炎族战士的眼睛。
　　幻觉出现。
　　他们被自己狠狠的洞穿了胸膛，紫色的血液在胸襟上开出妖娆的花朵，但眼睛里却满是安然。我会为他们死亡画上完美的句点——我族幻音术中的幻乐杀，让人迷醉的死亡之乐。哪怕我的心已经一片纷乱，我如何能在这惨烈中软弱的妥协。
　　我用冰冷而轻蔑的眼神看向冷冽，我相信他看得见。
　　冷冽转过身，指尖的魔光不断的透明，扩大，直至笼罩了所有的赤炎族战士。然后，我看见他召唤出了传说中的玄炎魔杖。不过是幻乐杀而已，何须用到玄炎魔杖。
　　是对我的挑衅么？手下的乐式再一次变幻。是伤心还是愤恨？那颗已经沉寂五百年的心，面对这些措手不及的强烈情感，已经无法分辨。那席卷我的强烈情感，一点一点深入骨髓。我只知道，手下的乐式中全是刺耳的叫嚣和赤裸裸的杀机。那乐音席卷向每一个赤炎族，利如冰刃。
　　然而，他们的冷冽皇子，已经为他们不好了结界，坚不可摧。我只能看着那些尖锐的音符，在结界之外渐渐的幻化成灰。
　　玄衣武士们睁大了惊愕的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赤炎族，强大的不可一世。
　　冷冽扯下黑色的披风抛到空中，英俊的不可言喻的脸，在阳光下英气四射。只是，他的脸上没有我所想的骄傲，全然的无奈和忧伤，一直逼向高高在上的我。
　　心里的防线，水涨不停，警戒超位。
　　那些原本纠缠的恨意，一瞬间都躲了起来。一种不可言喻的灼热，让每一个关节都要停止运转。
　　杀机不见。
　　我却未料到，霎那间，冷冽举起玄炎魔杖，一阵更加强烈的光芒刺向幻灵族的军队。我甚至来不及保护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
　　那灼热的毁灭之力，缠绕周身，紧紧的扼住我的咽喉，头痛欲裂的感觉充斥着每一个细胞。是能让一切瞬间灰飞烟灭的强大。
　　好似有什么，在心底深处叫嚣，冷冷的嘲笑我的脆弱。是的，我不能放弃。我如何能这样软弱的倒下，放弃我的族人。
　　冷冽，是你的决定么？你烦人无奈和忧伤都是骗局么？是你，要杀掉我么？是你，要毁灭幻灵族么？不可以，不可以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在心中回旋，耳鸣的什么都听不见。幻灵族战士的呐喊，赤炎族人的叫嚣，突然全部不见了。
　　我的嘴角勾起一个张扬的弧度。冷冽，你不是想要看到我快乐的样子么？你看，这一刻的我，如此的快乐。如你所说，身为王族，我们都有无法舍弃，必须保护的东西。
　　我的手指与琴弦疯狂的纠缠，脚踝上的银色珞璎绽放出刺眼的光芒，与指尖的蓝色幻光迅速融合，覆盖整张幻音琴。有华丽而繁复的乐章，从这山巅，呼啸着向众人扑去。我用了最损耗灵力的破魔阵。那是需要二十个中级乐师同时支撑的强大乐式。防护在赤炎族周围的结界被刺透，甚至幻灵族人都有轻微的损伤。
　　只是，随着那乐式强悍力量的显现，我亦忍受着无法言说的反噬。那在心中一刻也不曾停歇呐喊，让头脑中眩晕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我勉力撑起精神，维持着这耗费心力的乐式，却无法阻止血液在口腔中涌起腥甜的味道，滴在月白色的长袍上，是片片未干的水蓝色痕迹。
　　而冷冽高举魔杖的手上，渗出曲折的血液，漂亮的紫色，在远处的山巅看来，竟也分外的明显。那眩目的紫，似乎刺伤了我眼角。一片空白的大脑，僵硬运动的神经，以及不停穿越身体的细小微光。
　　我终于，终于无法再坚持。
　　“铛……”
　　是交替断裂的琴弦，淌血的嘴角和手指。
　　戛然而止的乐声，让人窒息的刹那安静。之后，有我重重倒地的沉闷声响。
　　那一刹，竟感觉到一阵轻松的释然，以及格外明晰的思考。
　　赤炎族战士的高呼，他们的刀刃没入身体的钝音，以及血液飞溅开来，滴在地上的微弱声音。
　　躺在山顶漂亮的草地上，呼吸着愈来愈稀薄的空气。
　　“天空……好蓝啊……”措手不及的安静，将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