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桃花开》盛晴

1、记忆如昔

　　中学毕业的那一天很多人都哭了。从幼儿园的三年，小学的六年，再到中学的三年，平常不论是和不和得来，就在这时也是兮兮相惜。
　　白家的三姐妹带了数码相机在疯狂的拍照，孟颀一向不喜欢拍照，草草的拍了几张，拿着刚买的汽水坐在了樟树下。樟树下是乘凉用的小石桌，桌子上摆着上一个校长到死都没有破出来的围棋的残局。
　　孟颀这群学生，对死人的东西往往不敢侵犯，不管孟颀这一届扰乱了学校多少的安宁，面对遗物，都是只敢远望不敢亵渎。
　　孟颀是从来都不懂棋的奥妙的，进初中这三年，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这棋局。

　　“你从来都是对这死人的东西不敢靠近的，今日怎么敢坐在这里？”清朗的嗓音顺着柔和的风一起划在了孟颀的耳边。孟颀弯了弯唇角，仰头又喝了一口汽水。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阳光刺眼得很，刺眼到眼泪直流。等到孟颀反应过来要擦掉眼泪时，刚刚说话的人已经拿了手帕轻柔的擦掉了她两颊的泪。

　　无论再怎么温柔，都换不回来十二年的时间。只是可惜，那如烟花般耀眼的温柔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
　　孟颀闭着眼睛这么想。

　　孟颀的幼儿园生活相对的比较平静，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唯一能够诉说的还不是有关孟颀，而是关于白家的三姐妹。三姐妹是三胞胎，样貌上没有什么分别，性格上的距离何止是生与死。
　　孟颀的性格是有些乖僻的，别的小孩子也不喜欢和她闹腾，偏偏这白家姐妹是三朵奇葩，三个人整天围着孟颀，常常让孟颀红着脸低低的笑。
　　幸福的幼儿园生活就是这样过去了。
　　孟颀上了小学。
　　人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变动，可孟颀除了看见人眼熟，连个全名都喊不出。白家姐妹，老师为了区分她们，又把她们分别分在了B班、C班和D班。不巧的是，孟颀在A班。
　　上小学后，孟颀的烦恼就像干净的白纸上平白有了杂乱无章的字迹。她胆怯又害羞，上课回答问题时声音低低的，右手的手指反复的和手掌触碰。

　　一个学期就这么过去了。
　　班上区区20多个学生，孟颀也能红着脸把名字叫出来。
　　到了第二学期，上学期打扫教室的人和没有打扫过的调换。孟颀就是那么多人中的一员。孟颀虽然算不上是个勤劳的孩子，但是打扫她还能说得上过去的，只是扫地会欠缺一点火候。偏偏她的任务就是扫地。
　　在一大堆的垃圾前孟颀拉着脸，寻思着等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帮她撮掉垃圾。

　　白色的身影微微矮下身子，将垃圾扫进撮箕里。
　　“……我帮你扫好了，自己去倒掉吧，知道垃圾池在哪里吗？”边说边抬起了头，映入孟颀眼帘的首先是那双眼睛。微微带着湿润的，流转间光华大绽，他微微笑了笑：“还是我陪你去吧。”
　　孟颀怯怯的点了点头。

　　这人是陆佑。孟颀只是听白纯说过他，长相好看行为斯文，学习也很好，体育也很好，很得老师的喜爱和学生的拥戴。他是A班的班长，与孟颀从上个学期到现在说过的话屈指也能数下来。
　　孟颀红着脸说了声“谢谢”立马跑到了来接她的妈妈身边。
　　她自然不会知道，身后的陆佑弯了弯唇角。

　　樟树下的孟颀张开了闭得有些久的眼，偏着头倒掉汽水，对陆佑说道：“听说你要上育英。”陆佑笑了笑，坐在了孟颀的身边：“我们同校。”
　　孟颀将空掉的汽水瓶子的盖子拧上，望着缓缓流开的汽水，“既然不能希望不同校，那么就只能希望不同班了。”陆佑微微一诧，阳光穿过樟树，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过了很久，他低声问道：“非得这样么？”
　　“那么还能怎么样？”她站起了身，看见白白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她回了头望着陆佑：“以后，我们就是我和你了。再也联系不起来了。”

　　盛夏的天气里陆佑觉得心底凉了一片。他望着缓缓向白白走去的孟颀，忽然想起了以前。

　　那时候，他好像才十岁，还只是个孩子。班里要办六一欢乐会，孟颀负责的是要装扮教室。她是有些恐高的，可是非得要把气球挂上去，孟颀那天正在和他赌气，不管说什么都不要他帮忙。可等她唯唯诺诺的攀上桌子，她又吓得双腿直颤，根本不敢睁眼。
　　他看了有些生气，抱着孟颀下来，孟颀惊魂未定的下来还哆嗦。他拿起孟颀手中的气球，攀上桌子将气球挂了上去。等往下看时，孟颀撅了小嘴望着他。他笑了笑，故意把桌子直晃，还故意害怕似的“哎哎”了几声，底下的孟颀也慌了，直喊着“小心”。他那时就趁乱说道：“那你还和不和我赌气？”孟颀也傻，根本不知道他在逗她，吓得眼泪直往下掉。
　　他一见她哭，便慌了，赶紧跳下来安慰。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他过去说过什么，只是好像恍恍惚惚记得他那时说：
　　“以后，我都不会惹你生气了。真的。”

　　孟颀走回白家三姐妹身边，看了几张拍得不错的照片，鼻子酸了一酸，抬起眼来见陆佑还站在樟树下，似乎在发呆。她看着他几乎有十秒，才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耳边好像听到白家姐妹说：“老孟，你拍照片老好看了，再拍几张吧。”
　　孟颀声音哑哑的：“最后一次了。”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孟颀拍完照片就和白家姐妹分开，去办公室。到办公室有很长的一段石子路，一路上都能够嗅到葡萄的香气，这条路孟颀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但是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紧张。
　　她好像模糊的记得，曾经的自己搬着作业本在这里匆匆走过，曾经的自己因为数学分数受到打击慌慌的走过，曾经的自己因为看漫画书被捉到而慢慢的走过……
　　以无数的心情走过这条石子路，却没有一次来得比现在的更加的沉重。

　　到办公室的时候，她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虚掩着的门从门里的缝隙看着。还是微微弯着的背，白头发多了许多，孟颀握着门把缓缓推开了门。里面的人没有听到轻微的动静，还是微微弯着背。她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口干：“……老师。”
　　他慢慢的转过了身，看见眼泪直掉的她，笑了一笑：“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哭呢。”孟颀走到他身边，他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他已经很老了，教了四十多年的书，已经是桃李满天下了。每年都会送走一批一批的学生，看他们在未来展着双翅，他在身后默默培育，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会是一个希望。
　　“小傻瓜。”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糖递到孟颀手里。
　　孟颀紧紧地抱着他哭了。

　　孟颀真的喜欢吃，水果、饼干、巧克力、木糖醇一般女孩子喜欢的零食她都喜欢，他身上常常带着这些小玩意，变着花样给她。每次她来拿作业本，孟颀就会眨着眼睛说：“老师老师，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零食啊？”然后他苦笑不得的拿出其实是给她准备的小零食。

　　孟颀的眼泪细细的流出来，她闭着眼睛，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一刻寂静，不需要任何的语言解释。

　　心里凝聚着的温暖一点一点的散开。
　　初二的时候好像有一次，她的数学再次败北，只不过这次败得很厉害，150分的卷子都没有三分之一。孟颀看到试卷的时候，心里异常的难受，但还是很没有良心的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擦了擦眼泪对同桌说：
　　“哎，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啊，连三分之一都考不到。”同桌是全年级第一，望着自己喜人的成绩，喜上眉梢：“下次努力就行了。”孟颀当时心里骂了句‘虚伪’，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没有任何的难过迹象。
　　那一天孟颀的心情并不好，所以拼命的找些乐子来让自己开心。下晚修的时候，她让一个比她大一些的长得异常俊美的男孩子叫她姐姐，两人正在嘻嘻哈哈在楼梯口闹着的时候，猛不丁的听到一个声音：“你现在让她叫你姐姐是要干什么？”

　　孟颀一直记得那天他们一起走在石子路上，漫天的繁星孟颀第一次顾不上看。他走得很快，其实他一直走得很快，不过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快，孟颀几乎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的上他的脚步。到了办公室，他首先开了口，语气柔和：“对数学有什么感想？”
　　孟颀怔了一怔之后才开始说。
　　她细细的说了很多，他一直安静的听着，孟颀告诉他，自己有多讨厌数学，可是还要学好它，不管付出了多少，最后还是没有别的人优秀的时候的难过……
　　他一一的和孟颀分析，最后说：“我儿子也算得上你半个师兄了，这个暑假让他帮你补习数学。”
　　孟颀心中更是一诧，却没有拒绝。
　　她这个决定改变了她的一生，让她考上了育英。

　　“上高中以后，就会辛苦很多，要学会吃苦，不要累了自己。可以常常回来见见我这老骨头。”他还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的亲切和温柔，微微笑着，只是眼里带了点泪花，一一的嘱咐着孟颀。孟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出办公室。

　　她要离开了，一步一步地稳重坚强的，走向她的未来。
　　他像过去一样，站在这里，看着他的学生们渐渐成长。

　　孟颀呼吸着新鲜空气，暮色逐渐的四合，一层一层的比任何时候让人觉得难过。刚来初中的时候，她的班主任对所有同学说：“三年不长，就是1000多天。”那时候觉得三年漫长，现在想想，的确也就1000多天，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