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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雍兮】番外- 狼和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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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狼: 世间再无武灵王
秦昭襄王十二年,赵惠文王四年,赵主父死,谥武灵王。
秦王从这个“灵”字里听出了赵人对他的态度:乱而不损曰灵——还是说他“乱”。
他想起当年问过他:正在壮年,不主政事,一旦变生不测,只怕悔之晚矣!
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的死,有很多很多不能言明于庙堂的晦涩,不能大白于天下的阴霾。
那个神彩飞扬地说着“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的人,终于被“驱世”的冷箭射死在自己为之奋斗的土地上。
秦王没有任何理由地笑了起来。他只是单纯地想笑,笑这命运多舛。
秦昭襄王二十八年,赵惠文王二十年,秦赵会于渑池。他第一次见到了赵雍的小儿子,那场腥风血雨中的幸存者——赵何。
秦王又命人摆上了酒,就像二十年前在咸阳那样。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
赵王没有拒绝。
于是,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这是分明的羞辱,重重地抽打着赵国的脸面。
蔺相如前曰: “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缻秦王,以相娱乐。”
秦王怒,不许。
于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
秦王看着这个讨厌的人。上一次,也是他坏了他的兴致。
你知道什么?寡人的愤怒,你懂什么??
秦王不肯击缶。
相如曰: “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蔺相如又故伎重演了。
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缶。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
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渑池之会就这样结束了。本来是两位王的相会,现在却成了秦王和蔺相如的交锋。
赵王,默默地坐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其实,也许这根本就是一次无谓的相会。他既不欣赏赵何,也不喜欢蔺相如——他根本就是自己想找赵王麻烦而已。
又或者,只是想试一试那个让赵雍为之去死的赵国,如今是何等气象。
临别的时候,他用二十年前那个夜晚里咄咄逼人的眼神,审视着赵王。赵王何,正当壮年,国之君主,他父亲所拥有的所有冠冕,他一样也没有丢。
可是,赵王何却只是浅浅地避过了他的目光。
四年前,蔺相如举着和氏璧威胁要砸掉这个传世之宝的时候,他还在猜想,是不是武灵王之后,赵国的后人都继承了他的勇敢和顽强。
今日一见,他却有些失望。
蔺相如还是他映像中赵人的样子。可是赵何……一只温良的羊羔。这只待宰的羊羔引颈就戮的样子,却让他不屑。
赵雍的死,是他的计划么?真是难以想象。
他转过身,离开了这场无聊的宴会。
世间再无武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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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何坐在马车上,低着眉,看起来一点也没有那种挫败敌人的兴奋和喜悦。
他坐在车上,默不作声。
很早他就感觉到了。
秦王一直在找赵国的麻烦。和氏璧也好、伐齐也好、割让城池也好……秦王的要求像儿戏一样,与其说是掠夺,更不如说是羞辱。
秦王要的,就是让他难堪。
而这种难堪,随着自己的胆怯,愈演愈烈。
刚才秦王看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他分明地感觉到,那种凛冽的敌意和压迫感——那不是一种威,而是一种厌恶。
那种目光,此刻依然扎在他的背上。
赵王何叹了口气。
他本不该如此。
赵国,文有蔺相如,武有廉颇、赵奢。
可是他为什么始终觉得有亏欠?为什么始终觉得,有巨大的阴影无法摆脱?为什么始终不能像父王那样……
脑中,十二岁时沙丘的那一幕又忽然浮现。
赵王何幡然醒悟:原来如此。原来从头到尾,我真正的愿望,还是想逃避,想躲在父王的羽翼下。
也因为这种懦弱或者自私,坐视父王被饿死。
人,用一瞬去犯错,用一生去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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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襄王四十一年,赵惠文王三十三年。
赵惠文王赵何死,传位赵孝成王。
赵何,终于去了一个再也没有狼的世界。
秦王稷任命范雎为相,奏响了六国的挽歌。
六年后,秦昭襄王四十七年,赵孝成王六年。
秦王使白起攻赵。赵孝成王听信谗言撤换廉颇,命赵括指挥长平之战。结果,长平惨败,四十五万赵军全军覆没。
至此,赵武灵王留下的基业,已经不复从前。
世间再无武灵王。
次年,秦昭襄王的重孙,赵政,也就是后来的秦始皇,在邯郸呱呱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