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约定》忘初

1、蒲公英的约定

　　一
　　她一直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天空，流云像牧羊。天的尽头渲染着夕阳的晕色，淡若泡沫。蓝天下，有一幢小屋。小小的院子里，浮动着没开花的蒲公英。
　　她记得那里有一个人。她应该记得，可她却忘了。忘了他是谁，忘了他的模样，也忘了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他。
　　她似乎可以听到不远处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没有旋律。

　　然后她醒来，窗外的天泛着黎明的鱼肚白。

　　公园的小路两旁，开满了夏日的木棉，火红的花朵，像要燃烧所有。
　　她踩着这样凌乱的芬芳走过，嗅到一阵忧伤的味道。
　　他倚在喷泉一旁，低低地弹着吉他。那音符，像无数白色的蒲公英在空中被风吹乱。循风渐起的旋律，一如梦里的那般熟悉。
　　她停住脚，微微失神。

　　路尽头的马路，偶尔有汽车开过，溅起宁夏的氤氲。缱绻的蒲公英味道，一点点在心头弥散。
　　会上瘾的味道。
　　有毒。

　　马路对面，熙在叫她的名字。
　　依依。
　　她微征，抬眼看向那边。
　　穿着白衬衣的男孩，站在被参差的木棉切割后从树缝间流下的斑驳的阳光眷顾着的地方，冲她如花般的笑着。
　　真是如花般的男孩呢。像木棉。
　　该走了吧。
　　她微微叹气。转过头，弹吉他的男生已经不在。
　　他像从没来过，连背影也在她的瞳孔里飘落成无根的蒲公英。
　　可是那晚她的梦里，出现了一个摇曳的背影。在无人的午后小院里，和蒲公英的画面一起被吹散。

　　二

　　校园安静的吹着习习的微风。
　　午睡时特有的安宁，仿佛碧玉般的水面被石子激起涟漪，而后又恢复平静。那是操场传来蝉的声音。
　　知了，知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学叫这似乎无聊的聒噪，一抹熟悉的午后的颜色从心底蔓延开来，并不知被谁涂上蝉的鸣叫。
　　头痛又一阵阵袭来，她对着窗外的蓝天轻轻皱眉。

　　医生总是重复那一句，车祸在她大脑里淤塞了血块。她便总是头疼，总是记不起去年从病床上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也常常的觉得，那段记忆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忘了带着它一起苏醒。

　　于是，梦在继续，飘飞的蒲公英在继续。
　　只是，那个弹吉他的男生没再出现。

　　熙在上课的时候给她递来小小的纸条。
　　他是一个会弹钢琴的男孩。

　　他说，依依，午睡时去琴房。
　　她淡淡地笑，用铅笔在角落里画一个微笑的表情，再传回去。
　　这样娴熟的动作，以至于在她做完后足足两分钟才想起，画面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她不是一个擅长画画的女生，但是她的笑脸画得格外动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飞舞如雪花的旋律，泛着初恋般的青涩。他修长的十指，在黑白交替的琴键里飞舞，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的睫毛却忽然锁住眼眸里的笑。
　　多么熟悉的曲子。
　　她愣在原地，直到他停止了最后一个音符，向她走来。
　　她抬头，问，它叫什么名字。
　　蒲公英的约定。
　　他含笑。
　　据说这是一首告白的吉他曲，作曲的男孩想用它对青梅竹马的女孩告白。可是当他拿着录好的磁带赶去车站，想留下心爱的她时，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却碾碎了所有的美梦。男孩死了，为了救女孩而死。

　　多么老套的故事。
　　熙以为，她一定会笑自己选了这么笨的说辞。其实，故事是真的。那是去年他借住在乡村一幢小屋里度假时，发现了那张卷脚的曲谱。折起的一角里，铅笔字淡淡的写着花体的英文字母，Yi。小屋里住的老夫妻说，男主角是他们逝去的孙儿。
　　熙的脸颊浮起两抹红晕。他抬头，却看见她眼角有泪。
　　晶莹的泪滴在阳光的爱抚下，依旧止不住的冰凉下去......

　　她发疯一般跑出琴房，没有目的。只是整颗心上，像有一把刀子在划。
　　怎么会这么痛？！

　　三
　　没来由的，她停在了这里。
　　高大的木棉树，结着红硕的花朵，仿佛将要喷薄而出的血。

　　她愣愣地望着喷泉四周空荡荡的广场发呆，脑中回荡着吉他的旋律。

　　那是一首告白的曲子。
　　给青梅竹马的她。
　　留下她。
　　车祸。

　　风无声的吹。场面熟悉。
　　依依，我要为你作一首最美的初恋曲。
　　他淡淡的笑，笑容幸福而腼腆。
　　背后是含苞的蒲公英。

　　她捂住耳朵大声的尖叫，撕裂一般的疼痛，在脑海里仿佛被发酵。
　　朦胧的视线里，一个被风吹乱的身影站在喷泉旁，表情忧伤。

　　依依。
　　谁在呢喃单音节的字符，呓语那么轻，情却那么重。
　　她如倦飞的蝶，跌落在红尘滚滚里。

　　叮叮，咚咚。

　　没有节奏的音符响起，在那反复的梦里。
　　天高云淡，两个年轻的背影坐在二楼阳台上。若有若无的影子时时被风吹叠交在一起。头顶上空悬着大大小小的风铃，是那无节奏的旋律。

　　依依，我们会一起长大吗？
　　会呀。
　　依依，我们会一起变老吗？
　　会呀。
　　依依，你怕吗？
　　我只怕会和你分开。

　　她睁开眼睛，又是那空虚的雪白。苏打水散不去的味道，萦绕在鼻间。
　　眼角，已泪湿一片。
　　咸咸的味道。一如那年醒来时一样。

　　那个地方，记忆里埋葬的故乡。
　　她忘了记得，却也忘了忘。

　　四
　　依旧是那样的天那样的风。
　　依旧是那梦里挥之不去的忧伤。
　　依旧是空气里被吹乱的蒲公英的味道。

　　她深呼吸，心被一丝敏感触痛。
　　熟悉的香气，只是风里少了那叮叮当当的旋律。

　　小学篱笆外的风景，是小小的院子，种着满园的蒲公英。开花时会漾起一片花海，白色的，像他干净的笑。

　　当回忆像电影，支离地放映。伤心太长，就忘了怎么哭泣。

　　如果不是她过度的不安，如果不是她无理的取闹，如果不是她说她要离开......也许他会好好的，会在二楼的阳台上，吃着抹茶味的冰激凌，对她浅浅的笑。

　　那笑容像蒲公英，有点飘摇。

　　曾经那些傻傻的场景，孩子般的对话，她终于全部记得，只是你怎么不在了啊？！

　　明明说好一起长大，是谁食言了呢？

　　她错了。
　　却回不去了。

　　风吹着，那院里的蒲公英飘起来。
　　背景变纯白，吉他的旋律伴着淡淡忧伤。她抬头，早已人去楼空的阳台，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熟悉的音节，卷起泛黄纸卷一角的铅笔字，灰色的Yi，是未完的眷恋。

　　跌跌撞撞，想要抓住，空气只留下飘落的尘埃。
　　他在阳光下，很轻地笑。

　　她忽然想起那些飞舞的蒲公英。他像是这样，也一起飘走。
　　不理会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如当年。
　　直到汽车的鸣笛嘶响，撞碎一地过往。

　　来不及后悔，已经封存。

　　为什么还要记得？
　　一切本该定格在那夏日的车站。

　　木棉开着，像血。

　　或许，我们都太想念。
　　这场爱的电影，你回来陪我看完。

　　蒲公英终于飞太远，追不回来。
　　蝉鸣一夏，思念还在。
　　只为纪念那年，他和她死去的爱情。

　　她在蒲公英前，慢慢勾起一抹微笑。

　　她回来了。
　　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