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忆（贺兰敏之）》芭蕉兔

2、一

　　永徽六年岁末，大唐高宗新任皇后武氏请旨，将其母代国夫人杨氏、其姊韩国夫人武顺及外甥贺兰敏之、外甥女贺兰敏月接入宫中，共享天伦。
　　适逢腊月、年关将至。宫里祭祖、供佛、礼佛、宴会、歌舞的准备事宜不断，加之不久以前刚刚举行了新后册封大典，喜上加喜，更比往年热闹。立政殿里的宫人更是一个个红光满面、喜气盈腮。
　　是夜，立政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馨香四溢、丝竹萦绕……武氏的家宴便开在这里。
　　武后端坐高堂之上，青黛描眉、香粉扑面、胭脂点唇，明艳不可方物。她穿着绣有五彩雉尾的皇后礼服，鬓发上插着一支凤钗。钗上镶嵌着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这支珠钗是她的丈夫大唐天子，即现在安稳地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微胖、细眉、厚唇、少须的男人亲手戴在她头上的。
　　武后发现高宗此刻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禁飞红了脸、躲闪他的目光。帝后二人的眉目传情被内侍尖细的通报打断：“代国夫人觐见！韩国夫人觐见！韩国夫人子贺兰敏之觐见！韩国夫人女贺兰敏月觐见！”
　　杨氏一行四人鱼贯而入，依礼三呼万岁、三跪九叩，之后便默然伫立。
　　武后自贞观十五年入宫之后，已是多年没有见到姐姐武顺。武顺夫君贺兰安石早亡，只留下一对儿女。贺兰家族显赫一时，却莫名地在李唐初年迅速衰落下去，到了贺兰安石那里竟然落得个“门衰祚薄”的地步。安石一死，武顺失去了依靠，孤儿寡母只得回靠武家。多年来也是受够了异母兄弟元庆、元爽的欺负。武顺的相貌本来就不比妹妹差，如今淡扫蛾眉、一身素雅，倒愈发弱柳扶风惹人怜惜。武后不禁叫过姐姐，执手交谈起来。
　　武顺恭恭敬敬地将一双儿女介绍给帝后。贺兰兄妹走上前来。
　　武后这才定睛打量这对兄妹，如金似玉。
　　尤其是年方十六的贺兰敏之，通身气派竟然将武后十几年来在唐宫所见一干人中龙凤，悉数比了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位佳公子，怎样的一个少年郎，炫了大唐皇后的凤目，迷了一殿的风光。
　　他没怎么说话，只是撩襟、屈膝、叩拜、起身、垂首而立。这一系列动作，武媚娘已经看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做得如此风度翩翩。明明是刻板木讷的缛节，在他的演绎下竟然如此灵动，给人行云流水的美感。
　　一如他那道滚着金边的暗红妆花罗衣的下摆，舞出一道明丽的曲线，让人在寒冬腊月里心上一烫。
　　是啊，明明是数九寒冬，外面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眼前这个少年，却叫人如沐春光。
　　高宗的兴致颇高，对敏之显出了异常浓厚的兴趣，问这问那。敏之从容不迫地回答着大唐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问话，神正眸清、不卑不亢。那种气度，不像是皇后的儿辈外戚，倒像是紫宸殿上正儿八经的股肱之臣。武后想到这里，心头一喜。
　　是夜恰逢腊八，席上粥品琳琅满目。白果、杏仁、胡桃、芝麻、赤豆、黍米等各色干果熬成的粥品盛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玛瑙碗里面，香气四溢、精致可爱。
　　高兴欢洽之际，代国夫人提起敏月做的琼瑶糜来。高宗正在兴头上，便询问做法。敏月一下子成为席上的焦点，脸上早就飞起了红霞，含羞望着哥哥求助。敏之宠溺地笑笑，颔首鼓励，敏月方说了。
　　武后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外甥女。
　　这豆蔻年华的少女，浑身上下散发着自然的美。她的嗓音和她哥哥一样纯净、清亮，只是更为温柔。她的脸庞比起哥哥的俊朗，多了几分圆润，上面有柔柔的细毛，像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多汁的蜜桃。她的眼睛却和哥哥的一模一样，如一潭秋水，明亮、幽深，静谧的时候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活泼的时候闪烁着灿若星辰的光。真是个招人疼的小美人！
　　造化钟神秀，竟生出此等绝代芳华！
　　永徽六年的腊月，便在这神仙般的兄妹的光芒照曜下过去了。
　　这个冬天，不冷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