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写尽余生》书小逸

2、《寻律》

　　心理咨询室的隔音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声音与云书禾彻底隔绝。

　　她没有立刻离开，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若有似无的柠檬草香，却无法安抚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不可逆的……”

　　林医生冷静而温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最脆弱的神经。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这双手，曾经被顾律温暖的大手包裹过，如今却连在记忆中清晰勾勒出他掌心的纹路都做不到了。

　　恐慌过后，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在她眼底燃烧起来。

　　她快步走出诊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径直走向街角那家最大的文具店。

　　在货架前，她停留了许久，最终选中了一本厚重、封面是暗蓝色星空的硬壳笔记本，以及一整盒五颜六色的索引标签。

　　抱着这些“武器”，她回到了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从那天起，云书禾的生活被彻底割裂成两个部分——逐渐褪色的现实，和她在文字中奋力构建的、试图永恒的过去。

　　书桌，成了她的战场。

　　笔记本电脑常年处于待机状态，旁边摊开着那本越来越厚的笔记本，各种颜色的便签纸像彩色鳞片一样贴满了边缘，有些甚至蔓延到了桌面上。

　　散落的旧照片、已经泛黄的电影票根、游乐园的入场手环（即使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甚至是从旧课本里小心撕下来的、带有他潦草字迹的角落……所有这些，都成了她构筑记忆堡垒的砖石。

　　她开始疯狂地书写。

　　“书禾，你还好吗？”好友苏念的电话打来时，云书禾正对着一张顾律打篮球的照片出神，指尖在照片中他飞扬的发梢上虚虚拂过。

　　“我很好。”云书禾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缺乏睡眠和说话的结果。

　　“你听起来可不像很好。”苏念语气担忧，“你最近在忙什么？约你出来总说没空，信息也回得慢。”

　　“我在写点东西。”云书禾没有隐瞒，但也无法详细解释。

　　“写东西？！”苏念满是疑惑。

　　“嗯。”云书禾顿了顿，补充道，“我打算写一部小说，叫《寻律》”

　　“《寻律》？”苏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顾律？”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苏念再开口时，声音放轻了许多：“书禾，我知道你难过，但是把自己埋在过去里，并不是办法。你需要走出来。”

　　“我不是要埋在过去，”云书禾纠正她，目光落在笔记本扉页上那行刚刚写下的、墨迹未干的字——「若我注定遗忘，请让世界替我记住你。」，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是在抢救。在我彻底失去之前，把它们固定下来。”

　　“可是……”

　　“苏念，”云书禾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别劝我。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也为我自己做的事。”

　　挂了电话，书房里重回寂静。

　　云书禾拿起一支红色的索引标签笔，在刚刚写完的一段文字旁贴上标签，写上备注：“高一秋季运动会，他三千米夺冠后，绕过所有送水的人，径直走向躲在树荫下的我，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问我‘小眼镜，我的水呢？’。彼时，我手里紧紧攥着那瓶因为紧张而被捂得温热的矿泉水。”

　　她停下笔，闭上眼，努力回想当时顾律的眼神，是带着运动后的亢奋，还是依旧有着他特有的清冷？想不起来了，只有模糊的轮廓和剧烈的心跳声记忆犹新。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上，她猛地睁开眼，抓起旁边一张顾律的照片，死死盯着。

　　“告诉我，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她对着照片低声质问，声音带着哽咽，“你明明那么耀眼，为什么总要看向黯淡的我？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靠近，都让我既欢喜又恐慌……”

　　照片上的顾律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带着他永恒不变的、微微扬起的唇角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另一支蓝色的笔，开始记录下一个碎片。

　　写作的过程，无异于一场凌迟。

　　每一个甜蜜的细节被挖掘出来，都伴随着失去的剧痛。

　　她常常写着写着，就泪流满面，泪水晕开了墨迹，她也顾不上，只是胡乱抹一把脸，继续往下写。

　　有时，她会陷入长时间的呆滞，对着某一件旧物，拼命榨取着脑海中所剩无几的细节。

　　“这件米色毛衣……”她抚摸着照片上顾律常穿的那件毛衣，“是羊绒的，手感很软。他穿很好看，衬得他皮肤很白……可是，是什么牌子？我好像从来没问过。”

　　这种细节的缺失让她恐慌。她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七年前流行的男士毛衣品牌，试图找到一模一样的，甚至想去他曾经买过衣服的商场一家家问，最终被残存的理智拉回。

　　她与自己的记忆较劲，与时间赛跑，进行着一场注定失败的拔河。

　　她知道自己在流失，所以更加疯狂地攫取。

　　笔记本越来越厚，贴满的彩色标签像一本混乱的密码本，记录着她支离破碎的青春。

　　她随身携带着它，无论是在咖啡馆，还是在公园的长椅上，只要记忆的碎片闪现，她就会立刻拿出来，奋笔疾书，仿佛慢一秒，那些画面就会彻底消散在意识的流沙里。

　　她几乎不与人交流，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这本《寻律》上。

　　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向笔记本和旧物时，会迸发出一种不正常的光亮。

　　几个月后，当她敲下《寻律》的最后一个句点，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

　　她没有像许多作者那样，反复修改斟酌。

　　她不敢。她怕任何一点延迟，都会让更多的细节从指缝溜走。

　　她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将脑海中所有关于顾律的、尚未被完全侵蚀的记忆，不管不顾地、原生态地倾倒了出来。

　　抱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心情，她将这份混杂着极致深情与巨大破碎感的书稿，署上一个陌生的笔名“拾忆者”，上传到了一个大型文学网站。

　　然后，她关闭了网页，不再去看。

　　对她而言，写作的过程已经结束，使命已经完成。

　　那座文字的纪念碑已经建成，无论是否有人瞻仰，它都立在了那里，对抗着遗忘的洪流。

　　她没有想到，或者说根本无暇去想，这样一部作品，会在外界引起怎样的波澜。

　　起初只是零星的点击和评论。

　　“哭死了，作者是把自己心剖开了在写吗？”

　　“顾律这样的男生真的存在吗？又冷又温柔，绝了！”

　　“女主的自卑和挣扎写得太真实了，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渐渐地，评论和点击量开始呈几何级数增长。

　　“这是什么绝世BE美学！虐得我心肝脾肺肾都疼，却停不下来！”

　　“作者大大，‘拾忆者’这个名字太贴切了，真的是在捡拾破碎的记忆啊！”

　　“求更新！求后续！（虽然知道是回忆录性质，但还是奢望有奇迹）”

　　《寻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以其毫无雕琢的真实、细腻到可怕的细节描写和那种“与遗忘赛跑”的悲壮感，迅速引爆了读者的泪腺和分享欲。

　　各大社交平台开始出现自发安利的帖子，标题诸如“年度最催泪作品”、“用记忆为逝者立传”、“如果你也曾深爱过一个人，请一定要看《寻律》”。

　　云书禾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作者邮箱，开始被塞满邮件。

　　有读者的长评和哭诉，有文学网站的编辑发来的签约邀请，甚至开始有影视公司的询价函。

　　她坐在电脑前，怔怔地看着不断弹出的新邮件提示，有些茫然。

　　苏念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这次声音是激动和不可思议的。

　　“书禾！你看新闻了吗？不对，你看你小说的评论区了吗？《寻律》！火了！大火特火！”

　　云书禾点开那个她许久未登录的文学网站后台，被惊人的数据和密密麻麻的评论惊得一时失语。

　　“他们……看到了？”她喃喃自语。

　　“何止是看到！现在全网都在讨论顾律，讨论你的书！”苏念兴奋地说。

　　云书禾沉默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评论，那些陌生的ID诉说着被感动、被治愈、被虐哭，她们喊着“意难平”，喊着“顾律是我心中的白月光”。

　　她缓缓伸出手，触摸着冰凉的屏幕，仿佛能透过那些文字，触摸到那个早已逝去的灵魂。

　　‘终于，有人能替我记住你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远在时空彼岸的少年说。

　　至少，在我彻底迷失之前，我曾用尽所有力气，为你，也为曾经那样爱过你的我，写下过这十万字的情书与墓志铭。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云书禾合上那本写满了的、沉甸甸的笔记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一个易碎的梦，也像抱住最后一块浮木。

　　堡垒已然筑成，而她，依旧是那个被困在记忆迷宫里，孤独的守墓人。